疑云

随着那只魔影消失，连周围迷雾也开始渐渐消散。

“死了？”鹤碧音并不了解魔影，不过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没有，本体还在，魔影没那么容易死。不过也算受了重伤，短时间没可能躲回魔界去。”

对于未能逼问出魔影目的却令对方逃离这回事，迟衍没表现出什么愤怒。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毫无破绽的淡漠神色：“先去看看那些昏迷的人吧，兴许还有救。”

让人看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鹤碧音想着，和他一同朝那边走去。

检查的情况有点糟糕。

那些人许是被困久了，不单魂魄被撕裂摄走，连身体都被魔气侵蚀了部分，气息衰弱。

半晌，鹤碧音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迷雾已散，他们的位置居然就在那处破庙的不远处，迟衍给赵家传了讯，令人来收拾残局。

鹤碧音回到院中一看，只见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斜斜立在院中的那棵树下，弥散淡淡光华，以此为中心结出了一个半透明的阵。

所有昏倒的人都被纳入了法阵的范围。

鹤碧音停下了，她认得这阵法。

阵法偏门，效果与布阵者的能耐直接挂钩，因此少有人用。

但其实掌握了小诀窍，就简单又有效，她惯用这个阵法。

鹤碧音瞅了眼与赵家护卫交代事的迟衍，对方敏锐地察觉，并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鹤碧音感觉更微妙了。

她摇摇头，压下心思，又去附近细细探查了一圈，先前是没考虑过此事居然有魔族的影子，如今再看，倒还真发现些别的蛛丝马迹。

迟衍来寻鹤碧音的时候，她正捻过指尖一抹白灰：“柳姑娘有何发现？”

“……没什么，魔影如今既已暴露，又被你重伤，以他们的狡诈狠辣，可能很快就会有大动作。”鹤碧音提道，“剑宗可否予以支援？”

魔影可以召唤低阶魔族，普通人面对这些东西毫无反抗之力，单靠他们几人，无论如何没法周全。

迟衍道：“我已告之宗门。不过支援的人最快也要三天之后才能赶到。”

鹤碧音：“三天？”

迟衍：“北海那处界碑损耗严重，魔族入侵激烈，剑宗大部分可调动的力量都被派出支援蓬莱，因而……”

迟衍的话没说完。左右不过是因为安梁城只是剑宗庇佑下的许多边境小城之一，最具有威胁性的不过一只魔影，还已被重伤。这里的事没能得到重视，也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两人一同往回走。

迟衍忽然道：“柳姑娘可知如今情势？”

“不太清楚。”鹤碧音直白地敷衍。

迟衍淡淡道：“魔族反攻不过十数年，我们却已连败两局，月阁与血煞门先后失守，界碑破碎，阁主与门主皆被虐杀，虽说如今有杨月青以阵法封闭屏障，也不过杯水车薪。仅剩的两块界碑……仙盟去年起令各大宗以蓬莱和玄武宗为核心全力支援，轩辕辉自以为将魔族之势阻绝在北海和眠鹿山之外已足够，呵。”

鹤碧音知他在讥讽什么。

戚含疏也与她说过，魔族如今在暗中蠢蠢欲动，不少地方都发现了他们的零星踪迹，可目的是什么仍旧不知。

偏偏，这一任仙盟盟主轩辕辉对这些异况视若无睹。

不过……鹤碧音转头问：“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迟衍眼一眨，轻笑了下：“就当我心血来潮吧。”

这种打哑谜的感觉鹤碧音不喜欢，她想了想：“在庙里的时候，你入了幻觉吧？你见到了谁？”

除了故意之外，她承认自己有点好奇。

迟衍却是油盐不进：“哦？这说来算我的私事，柳姑娘真想知道，不如，我们来交换秘密如何？”

鹤碧音表示算了：“我其实就随口一问。”

待他们回到赵府，已是深夜。

赵老爷无法理事，赵燕儿不知缘何未曾露面，因而接洽的依旧是赵荣生。

这位八面玲珑的赵管事先是对两人的出手相处千恩万谢，而后又在迟衍如突如其来的问询里变得有些吞吐。

“那刘二说他曾带人来赵府求助，却被棒打出去，是如何一回事？”

赵荣生最终咬定打走刘大的人是府中的侍从，此事他虽有耳闻，却并不清楚。

“那四年前妖兽肆虐之事呢？”

赵荣生叹了口气，没有隐瞒：“此事说来话长，两位有所不知，我们家夫人其实曾是驭妖门最后一位继承人。驭妖门是个惯以驯服妖兽来强化自身的宗门，虽已没落，但门内驯养的许多妖兽依然留存。平日里，一直由夫人亲自管束的，并未出现过意外。可四年前，夫人她外出遭遇不测身亡，这才导致了众多养在赵府内的妖兽失控暴动。”

鹤碧音眼波微动，驭妖门，真是个久远又不算陌生的名字。

管事脸上的神情有些沧桑：“发生这种事，我们也未曾料到，我家老爷，也是那时候受伤落了病根，如今一直卧床不起。事后，赵家也尽己所能补救了，驭妖门的大部分财物都被换为物资救助了受害的百姓们，只要他们有所求，我们也尽量满足……”

鹤碧音冷不丁：“可你们隐瞒了这场灾祸的起因，对外只称是城外的妖兽闯入所致。”

因而大部分居民都并未生出怨怼，甚至对其伸出援手感恩有加。

赵荣生苦笑点头：“是，可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当时的情况……实在危急。在妖兽之灾前，城中已因旱情情况严峻，若再因此人心不稳，生出动乱，只怕……”

只怕，会变成真的人间炼狱。

迟衍神色冷漠，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鹤碧音没有再就此事继续发问，事情已经过去，再多言并无意义。

无论是这份欺瞒背后的心思是什么，若赵荣生所言当时的情况属实，那赵府的举措，实在很难以对错论处。

她问了别的事：“当时作乱的妖兽呢？”

赵荣生有些迟疑：“大部分都被当时剑宗的那位先生消灭了，可也有一些逃到了城外去……”

“后来你可再见过这些妖兽？”

赵荣生摇头：“不曾见过。想来是已经离去了吧？”

“你们夫人去世之后，无人再继承驭妖门吗？”

“没有，夫人已是最后一人，我们小姐又……”赵荣生欲言又止。

眼见鹤碧音没有继续发问的意思，迟衍道：“好生安置那些人。你们既占据一方掌权，也该对这些百姓负责。”

他的口气并不严厉，却不容置喙。

赵管事低头哈腰称是。

离开了主院，走在幽暗小径，迟衍忽然开口：“赵荣生是知道这件事的。”

鹤碧音沉吟：“很明显，不过他应该不清楚全貌。而且他刚刚所谓的妖兽之灾……也有些奇怪。”

“哦？”

鹤碧音回忆：“驭妖门早些年的驾驭妖兽之法，应该是同妖兽共同磨合，然后结下平等的合作契印，互相感应，一方出事，另一方自动解除印记这样还算平和的方式。”

迟衍：“可他却说是因赵夫人身死，导致所有妖兽暴动伤人。”

鹤碧音摇头：“不知是赵管事有所隐瞒，还是驭妖门的做法有了改变。你之前那位轮值的人，没有提到相关的事宜吗？”

“没有。”迟衍否认，“玉简只会记录重大事项。事发之时，他在城边缘加固结界，听闻异动方赶回救援。”

旁的细枝末节没人关心。

迟衍看着身边沉思的人：“柳姑娘，明日起，我会在城内巡视，直到剑宗支援抵达。若是有事，玉简传信与我。”

鹤碧音一愣，再回神，手上已接过一枚传讯专用的深碧色玉简。

再抬头，对方的白衣已拐过长廊的另一端。

鹤碧音独自返回竹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你是阿难？”鹤碧音看了看手上端着药盅、仍旧面无表情的灰衣侍女，“这么晚了，是去给你家老爷送药？”

阿难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示意，她在径自路过鹤碧音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给人的感觉像块冰。

鹤碧音没有去拦，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对方的背影，转头离去。

刚踏入竹苑，迎面来的就是一脸苦相的闾沉。

鹤碧音道：“怎么？有什么发现？”

她离开前说让他去拜访赵老爷，其实便是示意闾沉想办法探查一下这整座赵府，尤其是那位卧床已久的赵老爷。

闾沉咽了咽口水，拉了鹤碧音在桌边坐下，担心有人偷听，甚至还不太熟练地结了一个鹤碧音路上教他的结界。

“姑娘，你绝对想不到我发现了什么！”少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哦？”鹤碧音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扫他兴致，应和了声，“那你发现了什么？”

“我回来后，趁他们都在忙赵燕儿的伤势，去了趟主屋，那赵老爷子就在屋里。”

闾沉现下回想起来还有点发毛。

他翻窗子进去后，屋里就一个人影躺在最里边的床上。

灯没点，闾沉就靠着那一点月光摸黑靠近。

而真站到床边了，他才后知后觉一件事。

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闾沉当时就觉背心一凉，差点绊倒旁边一个花瓶。

那位状似睡着的赵老爷明明有个年轻的女儿，看着却像是六七十的年纪，脸庞枯朽如老树皮，面容慈祥得有些诡异。

不过单这么看，实在看不出什么怪异。

正当闾沉犹豫着要不要再凑近点看时，对方露在锦被外的手动了动。

然后老人睁开了眼。

“……我差点给吓死。”闾沉哆嗦了下，“他就看着我，过了会又闭上了。”

鹤碧音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饶有兴致：“然后呢？”

还发生了什么？比如扑上来或者或者攻击之类的？

“……没有然后，”闾沉有点哀怨，“外面忽然有人说话靠近，我就先溜回来了。”

鹤碧音看上去有些遗憾。

她问：“你有发现魔气吗？”

闾沉闻言惊了下：“魔气？这，这地方有魔族吗？”

鹤碧音就将今晚碰到的事和闾沉说了一下。

“姑娘你是怀疑……赵家与这些事有关？”闾沉嘶了声，“可除了那赵老爷，我的傀儡在府中似乎没搜寻到什么异样啊？”

这赵府里的，也大多是鹤姑娘盖章认证的普通人。

“大概率和他们有关。”鹤碧音轻敲了敲桌，“就算是魔影，要想在一城之中潜伏数月，还搞出这么多动作，必得人帮忙遮掩。赵家……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赵荣生的态度异样得明显，现在又多了个古怪至极从不示人的赵老爷，还有那个侍女阿难……

这小小赵家，还真是秘密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