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嫂嫂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楼予烈想第一时间将喜讯告知嫂嫂,没想到刚踏进峥嵘院,就见嫂嫂呆立在院中,面上茫然。
傅妙静僵着脖子,缓缓转身:“恭喜四弟连中两元。”
嫂嫂的笑容很勉强。
楼予烈看向一旁的进喜,进喜摊开手掌,表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
“没事。”傅妙静眨眨眼:“嫂嫂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竭力稳住心神,说服自己没事的。
自重生以来,事态变化莫测,所有的东西都在发生变化,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处推动。
但傅妙静坚信事在人为,现在的处境与前世大不相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楼予烈趋前几步,“我有事与嫂嫂商议。”
傅妙静观他严肃认真,便领着去了小书房。
楼予烈第一次踏足这里。
书房不大,一览无余,入眼便是几幅画,有长松五鹿图,春塘柳色图,雨洗芭蕉图,皆是一些风景画,笔触精妙,颇有一番意境。
楼予烈扫了一眼落款,有些是死去的大哥所作,有些是嫂嫂和大哥一起所作。
视线落回地面,他面上无甚波动,先一步落座。
傅妙静递给他一盏茶方才落座:“想跟我商量什么事?”
楼予烈却没开口,扫了一圈书房的陈设摆件:“这里有很多大哥的痕迹。”
傅妙静没料到他说这个,怔愣一下,笑道:“嗯,先前我从燕语堂搬了一些过来,这些东西我用惯了。”
用惯了。
楼予烈反复品味这句话,试图从中揣摩出更多的潜意思。
“嫂嫂很念旧?”
傅妙静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想了一会儿道:“也称不上念旧,只是东西用的顺手,很合心意,便不想换了。”
“原来如此。”楼予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嫂嫂可否跟我说一说大哥?”
傅妙静狐疑望向他。
楼予烈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常听父亲提起大哥,每每回忆都在痛惜,我想,在父亲心里,我大概永远比不上大哥。”
傅妙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
“嫂嫂。”楼予烈抬起眼睫,捕捉傅妙静的眼神:“我想知道大哥比我好在哪,这样我才能追赶上大哥。”
“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不若你问我答。”
楼予烈无声笑了笑,站起身整理衣袖,端正朝傅妙静行了一个礼:“这厢谢过嫂嫂。”
傅妙静失笑,还真是小孩子脾性。
可问着问着察觉不对,楼予烈不知不觉问到了夫妻相处之事了。
傅妙静赶紧打断:“欸,你不是说要和我商量事情吗?”
楼予烈得知了大哥与嫂嫂的一些相处细节,观嫂嫂神色知道她还未忘记大哥,心中烦闷不堪,想再听一些但又不想听,他怕自己忍不住堵住嫂嫂的嘴。
同时又庆幸楼无疆死的早。
楼予烈识趣地接过话:“先前嫂嫂与我说大太太想让嫂嫂殉夫换贞节牌坊。”
一说到这,傅妙静的心沉甸甸的:“是啊,但你如今高中会元,光耀门楣,不知道他们现在可改了主意。”
“嫂嫂,即使这次太太和侯爷改了主意,可往后侯府一旦陷入危机,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将嫂嫂推出来挡刀。”
“我何尝不知道。”傅妙静苦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只问嫂嫂一个问题。”楼予烈轻轻摩挲着杯壁:“嫂嫂可愿意离开侯府?”
平地惊雷。
傅妙静美眸圆睁,他,他竟与自己想的一样!
心头涌上狂喜,本想等殿试结果出来再找楼予烈禀明情况,请他带自己去兰溪,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
一颗心砰砰乱跳,傅妙静强压着才没有大叫。
“嫂嫂,你愿意吗?”楼予烈又问了一遍。
世人多逐利,钟爱富贵花。
他处境艰难,前途未卜,嫂嫂愿意跟自己吗。
傅妙静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因为过度兴奋显得有些尖细:“能离开侯府自然是极好的。”
楼予烈挺得僵硬的背脊微微放松,搁在杯壁上的许久未动的手这才挪动,心里安定,目光柔和,声音缱绻:“好,嫂嫂静待佳音。”
“我信你。”
傅妙静猜测他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楼予烈望着那双眼,一如既往,里面满是信任和支持。
吃下定心丸,傅妙静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了,自重生后没有那么松快过。
但赵英蔷与常秋芳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原因无他,楼无忧这次走了狗屎运,榜上有名,虽然是最后一名,但这也足够常秋芳欣喜的了,说不定楼无忧就得了陛下青眼呢。
这可把赵英蔷气的够呛,私生子一鸣惊人得了会元,二房又考中了,两件事叠在一起令她旧疾复发,偏头痛发作。
傅妙静去看过几回,故意打翻药泼在她精心娇养的皮肤上后赵英蔷再也不让她来了。
世子走后,听说楼碧筠偷偷潜入楼碧泠的院子,肌肤相贴睡了一晚。
那天楼碧泠的惊叫声响彻整个侯府,然后楼碧筠就被锁起来了,许久没有消息。
自此后楼碧泠沉稳了许多,不似往常叽叽喳喳,只是眼神阴恻恻的,瞧着瘆人。
恶人就得恶人治。
傅妙静独守自己的小天地,整日研究蒸馏香露。
楼予烈亦是繁忙,不仅要看书还要跟着楼观澜应酬,是故,两人只匆匆见过几面。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殿试的日子来了。
辰时,朝阳升起,鼓乐声奏响,数丈高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由礼部侍郎带领着的三百贡士穿过奉天门,立于皇极殿前的广场,分列与丹墀的东西两侧,静候陛下。
诺大的广场寂静无声,唯有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楼予烈身为会元,立于首位,微微抬头,琉璃瓦反射的阳光耀眼夺目。
极目远眺,望见的是一重接着一重的飞檐斗拱。
这里是政治的中心,是权力的中心。
而他,在此伫立。
身侧传来齐整的脚步声,楼予烈余光扫去,原来是文武百官觐见。
绯红,青色,绿色官袍次第登场。
楼予烈望着走在最前面的官员,绯红官袍,补子上的仙鹤振翅翱翔。
他们是大熙朝最有权势的人,是掌管天下人命运的人。
小指蜷缩,微颤。
他兴奋到了极点。
辰时一刻。
鸿胪寺官请升殿,陛下身着常服御殿。
侍者鸣鞭,长鞭踏破长空,嘹亮的呼啸回荡在广场上空。
百官行五拜三叩礼。
楼予烈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会立在大殿之上,位于百官之首,大权在握,青史留名。
礼毕,贡士们依次进入大殿,首辅宣读圣旨后贡士们入座。
陛下颁赐策题,殿试正式开始。
楼予烈握着笔,看着案上的试题,思绪纷乱。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功名的意义。
功名可以稳固他侯府四爷的位置,跨越阶级,平步青云。
功名傍身才可护嫂嫂周全。
闭了闭眼睛,理了理脑中的思路,提笔开始书写,行云流水。
四月十八,放榜的日子,傅妙静和进喜在金水桥边。
传胪后礼部会带着举人们出午门,端门,天安门,过金水桥,在长安门张贴皇榜。
状元,榜眼,探花会游街,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但她出府不是为了游街,而是将一些店铺,田地典当。
到了兰溪后总不好赖着楼予烈,吃喝用度都需用钱,她要提前备好。
“怎还没有动静?”进喜手搭额前,往皇城方向张望。
傅妙静不想干等,正好做香露的材料缺几个,便说:“我去香料铺一趟,你在这等我。”
香料铺不远,几步路的功夫,便不想让进喜跟着跑。
在店铺里耽搁了一会儿,出来后道路两侧站满了人。
傅妙静问行人:“开始游街了?”
老妇人笑呵呵道:“听说刚出端门,还有一段距离呢。”
傅妙静一时犯难,往回走是逆行,此时人潮拥挤怕是不好过去,不若在此等一会儿,等游过了这段路,人少了,再回去找进喜。
不远处有一座观音庙,傅妙静打算进去歇脚。
观世音菩萨端坐莲花宝座之上,神态慈悲,傅妙静望着,心生敬畏。
她是重生之人,对神仙敬畏更重。
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愿一切顺遂。
磕完头起身,空阔的大殿里隐约听见锣鼓声,想来游街的队伍快到这儿了。
傅妙静低头跨出门槛,肩膀却与一人相撞,身子一晃,头结结实实撞向了门框。
那人来的急,自然撞的猛,撞的傅妙静后退几步,脑袋疼痛不已,她捂着额头蹲下身,半晌说不出话。
“在下一时忘形,多有得罪,小娘子见谅。”
傅妙静听声只觉耳熟,强忍着痛抬起头看。
周彦章满心羞愧,他看了皇榜,自己位列二甲,兴奋之后想着来此还愿,没想到竟撞了人。
小娘子蹲在地上捂着额头,想必是很痛的,“很严重吗?在下送你去医馆?”
说话间小娘子抬起头,泪眼朦胧。
他看呆了,这,这不是傅家妹妹吗。
傅妙静头脑昏胀,眼前朦胧一片:“周哥哥,我脑袋昏沉。”
周彦章此刻也顾不得还愿了,连忙搀扶傅妙静起来:“走,我们去医馆。”
刚出观音殿,敲锣打鼓声更甚,刺激得傅妙静头更昏。
耳边满是嘈杂声,大家都在议论“状元”,“探花郎。”
“周哥哥,你考得如何?”
周彦章露出笑来,喜气洋洋道:“二甲。”
傅妙静扶着周彦章的手臂,想楼予烈也应是二甲,说不定在前后,便问:“周哥哥可知楼予烈的名次?”
“楼予烈?”
马蹄声越来越近,傅妙静心慌不已,每一声的哒哒哒彷佛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周彦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呐,他正在游街呢,就在前面。”
傅妙静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在游街?”
“是啊,他是状元,这小子真有本事,连中三元。”
天旋地转。
傅妙静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眯眼朝大街上看去。
状元郎骑高头大马,身披红花,他的视线冷若冰霜,宛如利刃,面上丝毫没有喜气。
“奇怪,我怎么觉得他在看我们?” 周彦章喃喃道。
傅妙静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气血翻涌。
世事无常,她努力了那么久竟是白用功!
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