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拾壹)
某日上午临海城中,永羲与青厝还是不免被人坑害了。
兴许是江湖上的某些骗子觉得他们并非江湖之人、又看起来十分有钱的缘故,所以才一来二回的联合起来将他们拐去了。然而即使到了此时,永羲也依旧想着要靠自己的本事逃脱贼人的魔掌——他从未想着任何自己在白府有人伺候时的日子。他一点也不想念白成焕。
被青厝扎在包裹里的剑原是永羲的剑。此刻青厝的包裹里早已没了那把剑,而青厝本人的手上也只剩下了一柄剑鞘——此时永羲正一人拿着剑,目光警觉的巡视四方。四周的贼人趁永羲一人巡视四方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的贼人大致看也有五六人。青厝与永羲二人,一人拿剑、一人只拿剑鞘,一前一后应付贼人,可谓是捉襟见肘。正当他们二人以为此件事情过后,他们要么被砍得遍体鳞伤、要么便包裹盘缠皆无时,眼前扑过来的贼人竟纷纷倒在了他们跟前。
倒下来的五六个人身体上覆盖着血,看上去貌似要么死了、要么便身负重伤。冲在前面执剑护住青厝的永羲,瞧见来者骑着一前一后两匹棕色的马。他再抬头朝前者的马上定睛一看,发现冲在前面的是个头戴斗笠、腰别碧绿长箫、身穿朱红箭袖衣裳的男子。
朱红衣裳的男子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拿着从剑鞘中拔出来的、染着鲜血的剑。朱红衣裳的男子身后,是一个同样骑着马的、身穿赭色衣裳的男子——那名男子没有头戴斗笠,手中一样拿着剑。永羲在见过两位骑马的男子后,虽觉得赭衣男子的面貌他不甚熟悉,但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朱衣男子。
但不管他有没有见过朱衣男子,朱衣、赭衣两位男子如今都是他与青厝的救命恩人。永羲把青厝喊到自己身边,叫青厝把剑收好,自己一边朝朱衣、赭衣两位男子深深作揖道:“在下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
永羲话音刚落,骑在马上的朱衣男子便声音清泠泠的笑了。男子远远的朝永羲笑着说:“不谢公子!在下还记得在下与公子曾经见过呢!公子做起事来头脑清晰,又仗义执言……总之公子才是个真豪杰!公子不必谢我!”男子话毕,还将手中剑上的血抖落、将剑收回剑鞘,又将原本执剑的那只手抬起摆了摆。
永羲见马上的那位朱衣男子如此言语,只觉得惊愕又恍惚异常。他没想到命运竟如此的有趣且奇妙。一个没有正经名字的红衣少侠,本来是不容易叫人记住的——可是少侠偏偏叫永羲特地遇见了两回,还偏偏两回都穿着朱红色的衣裳。这下永羲该彻彻底底记住他了——一个没有名字、行事张扬、思想大胆,且永远穿朱红衣裳的人。
“公子啊……我刚刚看你剑上有好多血。这是你第几次杀人啦?你既然杀人如麻,官府不会把你捉去斩了吗?我毕竟从前成长在家里,只习武、不杀人。”永羲方才瞧见朱衣男子剑上汩汩流淌、叫人心生惧意的鲜血,便好奇似的睁开眼睛,在闻到了一点血腥味后又赶紧眯上眼睛。
朱衣男子的脸被头上的斗笠半遮着。他斗笠上夹着的、几缕零星的绢布从头上一直垂到肩膀。站在马下的永羲只能看见朱衣男子眉眼以下的面貌——眉眼以上的面貌则被斗笠隐隐遮住。因此永羲只能看见男子的一张嘴在笑。
男子见永羲方才问他问题,便又像往常一样大笑着道:“杀人嘛……我过去是从来不杀人的。杀人是很不好的事情,我劝天下所有没能手染鲜血的人都不要杀人。人一旦选择了杀人,就再也不会不杀人了。我现在虽然不会被官府抓去斩了,可却变作了见不得人的、狰狞的恶鬼模样。”
朱衣男子一边大笑着、一边使劲拉着缰绳防止脱缰、一边身体随着大笑而猛颤。朱衣男子继续道:“敢杀人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官府不讨厌我,我也会讨厌我自己。不过公子是一个让我喜欢欣赏的人。公子你,品格就像竹子,为人清廉、刚正不阿。”
“我瞧公子这抹额,纯正的靛青色的,上头还有金石雕刻作为装饰……我瞧公子这样,怕应该是个少爷罢!大家少爷好,怪不得公子的见地如此不凡、见识如此广博。”
永羲在马下静静地看着这位穿朱红衣裳的男人——男人不惜用尽各种辞藻、说尽各种话语来与他对话。他一方面觉得这个人啰嗦又放浪形骸,也许还具有某种虚伪的特质;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个人说话中肯、性格开朗,不像白成焕总是骂他。
虽然永羲在白府里看腻了竹子——倘若他没有走出白府,也许平生最讨厌的就会是竹子。可他毕竟是白府里走出来的人。倘若他被人夸作是具有竹子般品格的人,那倒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马背上穿朱红衣裳的男子就像一抹鲜艳的影子一般。朱衣男子在刹那间跳下马,整个人的身影在某一瞬间浮动着,就像是红色的影子或游动的鲤鱼。男子一边跳下马来,再一边牵住缰绳,紧接着连人带马走到永羲与青厝跟前来。
朱衣男子用不牵缰绳的另一只手摘下他那竹编的斗笠,他的斗笠上夹着几缕青色的绢布。在他把斗笠拿下来的这一刻,他那半扎着的长头发、头上插着的玉簪子、遮着脸的两缕碎发,与他那狐狸似的细腻莹润的面貌,在这一刻一并展露了出来。外头的阳光在他取掉斗笠的一瞬间突然打在他的脸上。
手中拿着斗笠的男子挑一挑眉毛,随即亮着嗓子朝永羲道:“在下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公子要去往何方?”
永羲略略瞥了一眼朱衣男子腰间别着的青箫,随后便拉起青厝的手微笑着道:“哦,我姓白。我云游四海已有些时日了,如今正巧游览回东海之滨。倘若公子没别的事情的话,我便打算就在东海滨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