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拾叁)
男子拿起地上的两个酒碗,又弯起细长的丹凤眼,面朝永羲笑着道:“白公子,今天晚上喝酒么?”朱衣男子把其中一只酒碗通过胳膊伸给自己,又把另一只胳膊伸长、试图将酒碗递给永羲。
“公子别怕。我是喝得来酒的。只不过我今天晚上思考的东西很多,一时慌乱了神,还望公子体谅。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如何才能继续下去……我左思右想,始终瞧不见我的人生会有何明朗的结果。”永羲一边顺畅的接过男子手中的酒碗,一边咧着嘴角苦笑着说道。他咧着嘴角的时候嘴弯的像月牙,眼睛也像诉说悲伤似的亮起来。
“来罢,把酒满上。”永羲朝着男子一边叹气、一边说笑着道,“我家中人的确有正直良善、智慧通透之人。可惜我生来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个性情最阴暗、最倒霉催的。”
朱衣男子见永羲说要倒酒,便主动将自己手中的酒碗放下、双手拿起一旁摆在地上的黑色酒壶,先给永羲的碗里倒酒、再给自己地上的碗里倒酒。酒的颜色晶莹剔透,看上去仿佛是银白色的。
这时候朱衣男子才终于举起地上的酒碗,朝悲伤的永羲酣畅淋漓的道:“来,干杯!”
“来,干杯!”
“白公子你以为呢,我家里人脾气也不怎么好,而且不可以只用倒霉催子形容。我父亲在我年少的时候便死了,我家叔叔觊觎我的位子。我好不容易才将我叔叔推下去……可那时候我年纪也没多大。”
“但凡兴旺一点的家里,必然会有勾心斗角。这是正常的。”月光照在朱衣男子狡黠般的脸上。他一边喝酒一边畅快的笑着,一边勾起鬼魅般、狐狸似的引人注目的笑容。
朱衣男子紧接着大笑道:“可倘若你活着,他们就要你死。倘若他们活着,你就算宅心仁厚,他们也没有仁慈之心。你的人生不该被任何人控制。而他们的人生就像悲剧,不是被权力控制、就是被金钱控制,再要么就是被别人控制。”
“至于现在的我……虽然没有被别人控制,但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权力和金钱夺走元神。有些人是心甘情愿叫人给控制的,而有些人则是迫不得已。总之摆脱控制终归比受到控制好……而有些人终归是不大明白这一点。”
檐外的月光疏朗。坐在檐下喝酒的永羲与朱衣男子看不见月亮,只能看见遥远映照在屋檐下的、冷淡稀疏的白月光。这时候方才还大放厥词的朱衣男子,突然从亦哭亦笑、亦打亦闹的癫狂状态中苏醒过来,开始睁着眼睛朝永羲说话。
男子突然高兴道:“白公子啊,倘若你如今心情不好的话,我们就去月亮底下罢。我的腰间时常有一柄箫,我吹箫给你听。”
“吹箫?公子当真还存着腰间的那柄箫呢?”男子的话音落下以后,永羲便骤然间想起他从前在男子腰带上瞥见的、朱衣男子绑在腰带间的那柄碧绿色的长箫来。此刻的永羲悄悄往男子腰上轻轻一瞥,发现有一柄箫果然在他腰带上。
朱衣男子似乎相比起永羲,喝酒喝得有些多了。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永羲方才已经瞥见了他腰间的长箫。于是男子便急忙把永羲拉到檐外月下——外头夜空中的明月高照,月光洒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永羲的衣裳本就是月白色泛蓝的,因而再被冷蓝的月光照着,便显得衣裳连带整个人清冽异常。
这时候朱衣男子突然掏出他别在腰带上的、青色的长箫,双手捏起长箫吹了起来。一曲箫声空灵异常。空谷回响,绵延不绝。箫声毕,男子和着月光笑道:“我这箫名叫碧玉凤凰箫,不是竹箫而是玉箫。”
“白公子啊……如今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就算你从前遇见了什么倒霉催子的事情,但是善恶生死,父子也不能有所勖助。你只能替你自己活着,就像我只能替我自己活着一样。”
第二日,东海滨的山头又被太阳斜斜的光影给笼罩着了。那个额头上绑着青蓝色粗抹额、穿月白泛蓝丝绸衣裳的年轻人,已经早早地骑了一阵马后,就向一位朱红衣裳的人主动拜别了。头戴青蓝抹额的年轻人不知要去向何方。
头戴青蓝抹额的年轻人走后,东海滨的这片林子里突然下起了一阵蒙蒙的雨。客栈外头有个头戴斗笠、满身蓑衣,手中杵着一根戳向泥里的竹杖,看上去灰扑扑像刺猬似的人——那人不顾外面大雨倾盆,只身站在距离客栈不远的野外淋雨看景。
“殿下,殿下——”
“我说殿下啊,您莫要再去外头淋雨啦!”客栈的屋檐下有个穿赭色衣裳的男子。男子见外头那个身披蓑衣的人不肯回到客栈这边来,便一把抄起身边的斗笠,又三笔并作两步的冲至蓑衣人的身旁陪蓑衣人淋雨。
赭色衣裳的男子又道:“殿下,属下说您淋雨是何苦啊。还有殿下啊,咱们什么时候打道回云凰去?”
杵竹杖披蓑衣的男子见一旁仿佛有人来,便不急似的转过头面向来者。眼看披蓑衣的男子伸出胳膊把蓑衣翘起,他的蓑衣下便露出那件朱红色的衣裳来。蓑衣男子正是阿弦,而赭衣男子正是阿岚。阿弦朝阿岚道:“不急。眼下东海滨正下着雨,倘若出行则不甚方便。还有如今在民间叫我公子便可,莫要再叫殿下引人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