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望门石前满泪尽下

扎辫子的怪异老头三句话让谢诸侯受益匪浅，以谢诸侯如今来看，老人长得还算慈眉善目，后脑勺上的辫子也挺可爱，尤其是颔下山羊胡白花花，配上老头独有的京腔腔调，如何就成了村民口中谣传的洪水猛兽？

虽然还是不知道青石练功的秘密，但是谢诸侯也对此次收获丰盈。老头的三句话含义耐人寻味，等谢诸侯真正懂得这三句话并明白其中的含义时已经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宋瞎子说，人要三十而立才知深浅，半百才能思前身。

谢诸侯远远还到不了宋瞎子说的三十而立，却被这个瞎眼心明亮的宋瞎子比喻成夏天河沟里的泥鳅，浑身滑溜。冬天的活鱼，哪儿水暖往哪儿窜。以前的谢诸侯只尊敬眼瞎而心透亮藏了一身本事的宋瞎子，敬仰头顶一片青天把半辈子都奉献给小溪村村民的外公谢俸先，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曾经在人生路上传道解惑授业三句话的怪异老头。

天气渐渐转冷，越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农村人淳朴啊，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奢华享受，但是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年关将近的幸福感。张富贵穿着一身为新年缝制的小棉袄，更是喜上眉梢，手里捧着一张奖状走门串户的要红包。奖状上，一手十分丑鄙不堪的毛笔字写着：初二年级张富贵同学获得年级第一，下批写着特此奖励。张家乃至整个谢家坪就二娃张富贵读书上进一些，顽皮的天生喜欢游泳洗澡，水库、山湾谭、二十里外宝镜村的宝镜沱都让他游了个遍，甚至还救过两三个溺水的同龄小娃娃。村里的大人们都喜欢他，拿了个奖状到挨家挨户要红包，富裕的给个一块两块钱讨个喜气，不富裕的人家也给抓一把糖塞给他。

张富贵裤兜里大把大把的红糖，装的满满的，脸上红彤彤得意洋洋。

张富贵来过谢诸侯家，拿出那一张崭新的奖状后，谢俸先首先瞧了瞧不屑一顾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谢诸侯他妈给了张富贵两块钱和两把糖，这才打发他去下一家。外公谢俸先一直对乡政府筹建的学校龊之以鼻，就拿那校长那一手牛啃的笔迹来说就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乐趣事说上三天，本来奖状那种油性纸张就不适合留墨，一撇一划笔尾还没收，墨水就凝做一块一块，最后干了后，简直千疮百孔，丑不勘言。

张富贵顺道还是给谢诸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那自封媳妇沈夏梦初三毕业啦，两姐妹都双双考上县高中，夏花成绩第一，夏梦第二。这个消息让谢诸侯着实高兴了一把，虽然那小妮子一直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小媳妇，但每次当着很多人叫沈夏梦为小媳妇的时候，那妮子的小脸上总是飞满红霞。对于这种默不作声的羞涩，谢诸侯都看作是小媳妇的默认。别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觉得是谢诸侯自作多情，尤其是以沈夏梦的表哥沈二娃，尤为对谢诸侯狠的直咬牙。

年关二十九，临近大年三十的最后前一天。

各家各户都忙着给自己逝去的先人祖宗上坟烧香，让死去的那些亲人们都知道在过去一年里风调雨顺，活着的人们都健健康康。谢诸侯一家也不例外，早早的起床，母亲谢庆华和外公外婆拿着镰刀，锄头，提着香蜡纸钱上山去了，。只不过比起往年的祭拜，今年多了熊鹰，这个一直赖在谢家半年之久的外姓人一路上少了许多话语，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从老一辈的先祖旁亲开始祭拜。只要还有座山包的，不管坟茔碑文还在不在，都得多少上了香烧点钱以示尊重，这是谢家多年来的习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外婆吃斋念佛心地最好，她一直都坚信老祖宗们死前没吃好喝好，死后更不能在香烛纸钱上有所亏待，所以每年这些事情都是她在主动张罗着，对于自己先人如此，更不说那些的孤魂野鬼了，每年清明扫墓过年祭拜，外婆都要跑到路边桥上水沟旁烧上几张，聊表心意，祭奠一下枉死的孤魂野鬼，叫他们拿了“钱”不要到处害人，自己过好就好。

等来到谢诸侯祖父的坟地时已经日晒三竿，熊鹰自己跑去去一旁，找了个离坟地稍远的地方，自顾自的坐在地上，一张张往火堆里送纸钱，嘴里低声念叨，熊鹰把点燃的香烟插在地上，随着燃烧的纸钱随灰迹湮灭。虽在他乡，但熊鹰也有自己需要祭拜的人，这些人听的见或者听不见熊鹰的念叨，那都无所谓了，因为都随着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谢诸侯回想着小时候在祖父的怀里，慢慢摇着年幼的自己，讲着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故事，祖父的故事永远都是那么的动人和新颖，听着从外公谢俸先口中讲诉祖父一生的故事，谢诸侯由衷的钦佩，虽然小时候犯犊子，做过不少对不住祖父惹祖父生气的淘气事。但祖父从来没有打过他，甚至连骂过一句都没有，，长大后的诸侯一点点懂事，愈发的觉得对不住那个抱着自己不分昼夜摇曳的他。

对于活了九十年的祖父，经历中国近百年的老人来说，他的一生是璀璨的。曾经单人单马，挑着一骡子的山货徒步去过云南，一路上遇见过土匪山贼国民党军阀，硬是没让山货少一点斤两，到后来给地主打长工，拼了命的积攒了些钱，买田买地想给儿子甚至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后世富贵，可惜天不随人愿，一场全国大解放，真是让祖父辛辛苦苦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最后还是参加红卫兵的谢俸先贿赂了当时的队长两箩筐红苕，才给判了个富农的称号，只差一点祖父就成了斗地主的对象。

祖父晚年得了老年痴呆，浑浑噩噩连自己都收拾不好，可把外婆折腾够了。但又怨得了谁呢，临死的前一天，回光返照，天不亮就起床，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把自己屋里屋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安安静静的趟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谢俸先想着父亲生前的事，念叨着说：：娃，你要一辈子记得你老祖的恩德啊！他老人家没过世的时候，拼命想给咱们家留一个富贵安稳，给地主老财主，当了二十多年的长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想给我们这些活着的后人不再像他一样当奴才。可惜呐，都是命，人民解放了，土地也解放了，没了地主，也没了奴才，可也毁了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啊！

老祖确实冤枉，也时运不济，天意如此，无可奈何。老家人没去世的时候，自己跑到山上找了块风水宝地，八十多的高龄还身体倍棒拉着外公谢俸先健步如飞，跑到山上，到地后，指着山腰洼地，说：“我死之后就埋在这，绝佳宝地，福泽后世，生前没做完的事，死后可以接着做。”

谢诸侯听着外公的念叨，身前的火堆纸钱燃烧的很旺，烧成灰烬的飞灰随着风盘旋而上，好似逝去的老祖父在收取儿孙们的一份孝道。

祖父为子孙后代泽福的这块藏生宝地，只有一座小小的土坟包，石碑上却没有祖父身前的铭文凭吊，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刻着两句话。

“望门石前龙虎凤，藏风聚气儿孙养”

谢诸侯恍然大悟，老祖父用心良苦啊！

这一年，谢诸侯从穷山恶水的小山沟一路走到了大江湖。

一名妇人迎着山风矗立在那山头上，风渐渐吹散了发丝和脸颊，谢诸侯行走在山脚下的小道上，缓缓转过抬头凝望着她，小声在心底喊了一生声妈。

谢庆华冲他笑了笑用力挥挥手，直到他消失在羊肠小道，转过身去，满脸尽是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