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满眼风光吾最乐,关心尘迹子堪惊(3)
明玉安也笑出了声,这书生是一本正经的滑稽,胆色魄力却不输旁人分毫,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想必在生活中也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
阿竹见他还是死要面子,捏紧拳头继续想要对他出手,可这时,明玉安却向阿竹走来。
阿竹心里还带着刚刚与其交手的余悸,眸子下意识一沉,不过她心里还是对其有些怨言,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她沉声道:“刚刚我已经做了退让了,还请你不要继续上纲上线。
若逞英雄,先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阿竹话落,明玉安便已经到了她跟前,伸手就把她往地上摔去,她虽有轻功,但是明玉安这样猝不及防地将她往后摔去,阿竹也只能狼狈地跌开,退到后面被公孙修撑住身子。
公孙修虽是单手撑住,却仍旧能感受到明玉安那磅礴无比的劲力,正慢慢地在自己的手中震荡开来,让他感觉一阵麻木,他将手掌背了过去,淡淡道:“少侠,有诉求可以说,不必为难我家丫鬟。”
“你家丫鬟欠打,瞅瞅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她打成什么样子了。唉。”
明玉安擦了擦书生脸上的血迹,惋惜地摇了摇头。
“多谢少侠,不过此事和二位少侠无关,某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书生咳嗽几声道。
“这事我还真就管定了,你不需要多嘴,先躺着。”
明玉安自作主张,将书生放在了甲板上歇息,自己则是走上前来,打量着公孙修三人。
荆天见明玉安心意已决,便也跟着他走上前来,安抚着书生未平的气息。
“接下来,我们看着他表演就好了。”
书生看向荆天那自信满满的眼神,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信任明玉安。不过有人替自己出头,自己便欣慰了不少。
明玉安步伐缓缓,却给公孙修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公孙修身上,手指于天上,启唇道:“我听说一千年前,大宁天子就已经定下万世不移的规矩,朝廷的公文,即是天下的公事,理应不再是秘密,于是定期记录在报纸之上,悉数交给天下人传看。这些事,我说的没错吧?”
面对明玉安的问责,公孙修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势,只能被动应声:“是。”
“可是为何,如今大正王朝,却没有这样的习惯?”明玉安微眯了眼睛,眼中露出一丝危险的神情,“请王爷您告诉我,这是为何?”
闻言,公孙修的脸色露出一丝羞愧的神情。
曾经的大宁王朝,将百姓的上言,天下的治术,置于明面之上,不再是空中楼阁般遥不可及。而如今大正王朝,就连批阅的公文都已经成了“秘闻”,防着老百姓观看,不让其知道内容究竟是什么。莫不是有些东西不能让老百姓知道?孰是孰非,高下立判。
“说不出是吧。”
明玉安笑了笑,眸子里也有了确信的目光,他提了提嗓子,继续道:“我告诉王爷您这是为什么。”
“因为大正王朝从来不是正统的政权,是
攫来之物。他怕天下人知道这种不正统性,会造反。
因为大正王朝统治内核是邪恶的,不将百姓当做人,当做统治工具,愚昧成奴隶,将思想也连带奴化,使其没有人权意识。从而沉醉于统治之中。
因为大正王朝的傲慢!他总觉得,没有人会挑战他,而他就是唯一的权威。”
听了明玉安的这些话后,公孙修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才是醍醐灌顶,都说明玉安是狂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公孙修一撑手,恭敬道:“先生大才,这些事情我居然没有想过。”
明玉安摆了摆手,笑道:“我是一介狂夫,算什么大才?不过有一点是好的,狂夫自由。”
“如今想你一样自由的人还有多少。”公孙修苦笑着摇头。
“先别谈我了,怎么样?王爷,把他放了如何?”明玉安笑了笑,“我不论先王之法,也不论今朝之令。我且谈一句,这书生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奸淫掳掠,为什么要交给官府?”
公孙修看着明玉安那犀利的目光,有些动摇了,他看向那书生,心里自然是想要去放掉他的。但是和父亲作对这么多次,也已经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现在身旁正站着南宫辰,若是师父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以后自己在宫中的位置便会暗昧不清,危险起来。
公孙修还是准备来试探一下这个书生,他笑了笑,问道:“我若是不想放掉他呢?”
“那我没有任何办法。”明玉安淡淡道,他虽是狂士,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和官府作对,只是说出事实来,其余的只能交给公孙修的理性和良心来处理。
书生听到这里,心里也着实绝望了,他坐在地上,一拍大腿,眼神有些凄凉,他低吟一声:“若把我交给官府,还不如我直接死了去。也不让你们这些狗官得逞!”
说着,将舌头掏了出来,准备咬舌自尽。
公孙修见其来真的,便也没了继续试探的心情,心里直是感慨他的高节,奔着他跑去,阻拦住他的行动。
“先生莫要寻死,我将你放了便是。”
“什么!”
公孙修这句话,让在座的众人惊讶无比,原本明玉安也以为公孙修是一个平常的皇室子弟,所以他说出“要是不放该怎么办”时,明玉安没觉得丝毫奇怪。
现在公孙修说要放了这书生,让明玉安不禁对他有些另眼相待。
只可惜戴了面具,明玉安此刻真想看看,面具之下究竟是何人。
阿竹听到公孙修的话后,有些为其担忧,她走上前来,难以置信:“王爷,不能这样。这是皇上的意思,回去你该怎么交代呀。”
“不能交代便不交代,我们都不提及此事是最好的。他管的事情太多了,才会将这个国家搞成这个样子,到今文人积怨已久。有时无为而治,未尝不是件好事。”
公孙修说罢,阿竹也没有话来反驳了,她退了下去,恭敬地站在一旁。
荆天来到众人的面前,笑道:“这件事解决了算是甚好,大家也算是
认识一下了。”
“或许,我们十几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南宫辰笑了笑,意有所指。
公孙修看向南宫辰,惊讶地问道:“真的?师父,你和他认识?”
“凌云剑之名,中州谁人不知。”南宫辰郑重开口,将袍子拂到身后震起,拱了拱手道,“在下天劫南宫辰,见过荆大侠。”
“你就是荆天呀!”
公孙修有些激动,冲上去握住了荆天的手,笑道:“我可是你的热衷爱慕者,你的传说都传到北荒去了。”
荆天突然被他这样一搞,面色怔了怔,随后用勾了勾自己的额头,笑道:“是吗?谢谢你。”
“我叫……赵修,咱们可以认识一下。”
公孙修迟疑一下,只好用了化名。
荆天看到公孙修脸上戴的面具,也知他可能有些难言之隐,没有让他解下,他点了点头道:“那赵修兄,咱们算结识了。”
不过,更让荆天注意的是,公孙修身边站着的人说自己是天劫南宫辰,南宫辰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排在风云会座号第五,也就是说,这皇家的人是风云会安插在朝廷的卧底了?
南宫这个姓氏在中州不算多见,且是武学世家,不可能是重名。
荆天会意地笑了笑,道:“我也久仰南宫兄大名。”
几人攀谈一阵,画舫停在了湖的对岸,本来可以继续巡游几番。但经历了这个插曲,荆天和明玉安提议下船,去对岸玩上一玩。
荆天两人走后,公孙修匆匆告别,也没有做过多挽留。
公孙修看向南宫辰道:“师父,你觉得这荆天怎么样?”
“曾经是个不错的侠士,现在也是。”
南宫辰盯着荆天的背影,久久未曾离去。
那书生也跟着荆天和明玉安下了船,他脸上有着泪意,对两人一个劲地道谢:“谢谢,谢谢两位义施援手!”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
“唉,说来话长。”
书生颓丧叹气,目光有些迷茫,他道:“我家中的藏书都被官府的人搜去检查了,有的直接被烧掉了。家里没有余财,我的家人又……我身在京城,觉得没有活路,于是将所有身家换成这船票,准备投湖自尽。可惜连饭也没吃完,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了。”
荆天听得有些动容,他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拍在了书生的手中,抓紧了他的手,同时沉声道:“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何时,何地,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不可……大侠,你怎么将这么多钱交给我这样的废人?”书生泪意顿涌,眼里晕着泪花看向荆天,颤声道。
“你收着,我也给你一两金子。”
明玉安说罢,递给了书生一袋金子,露出了一丝善意的笑容。
书生从这二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他终于崩溃,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叫的凄凉无力:“可是……可是这里哪是我的去路啊!”
荆天看着书生,眼里溢出一丝泪痕。
这不是物质的粉碎
,而是理想的破灭,彻底走向倾覆了。
当文人失去了唯一的用出,他能做的只有替盛世唱颂歌,若连这也不想做,那就只有死亡了。
“走吧。”
明玉安轻轻道,不忍看到这一幕。
荆天点了点头,叹息而去。
“接下来,我想去看看哪里可以钓鱼。”
收拾了下思绪,明玉安看向四周,叉腰道。
“钓鱼还不简单,心诚则灵。”荆天对此倒是有信心的,他的耐心足够。
“没错,所以寻找良好的钓位也是要耐心的。”
“在这之前,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好鱼竿。”
荆天的话让明玉安思维一震,对啊,鱼竿还没有去买,就想着钓鱼了。
“你聪明,我们去附近找找看,肯定有渔具店。”
不一会儿,荆天和明玉安便找到了渔具店,一进门,那老板便一脸欣喜地迎了上去。
“呦,几位少侠,是来这里钓鱼的对吧?”
“老板,你也知道?”
“嘿嘿,小子无所不知,各位来我这里算是对了,什么鱼竿我都有。”
老板是个年轻人,口才又好,几句就把荆天和明玉安的情绪点了起来,他俩上前问道:“你们这都有什么样的鱼竿?”
“那是什么都有啊,手竿、矶竿、抛竿;小的一二石力的,大的六石力的、八石力的、十石力的;软竿子硬竿子都有,就看您喜欢什么样的竿子,要钓什么样的鱼了。”
老板眉飞色舞地解释完,看向两人,笑问:“两位少侠要什么样的竿子,钓什么样的鱼呀?”
明玉安闻言,眸子闪烁一阵笑意,他问:“钓金锦鲤,需要什么样的鱼竿?”
老板一瞬间脸色没了笑意,眸子没了精光,明显是被吓住了,随后他回过神来,语气还是有些不确定:“少侠要钓金锦鲤?这鱼可是几十年没出过湖了。”
“确定,没有拿你耍玩笑开心,你就说你有没有吧。”荆天点了点头,回应道。
老板笑着点头:“还真有,二位少侠稍等,我去为你们找找。”
过了很久,老板掏出一个崭新的鱼竿,其做工之精妙,让二人惊叹,鱼竿通身居然罕见地揉进了玄铁和黑钢,看起来重量就很实在。
“这是多少石力的?”
“十二石力,不怕鱼竿撑坏,就怕二位少侠拿不下那金锦鲤。”
“哦?”听了老板的话,明玉安笑道,“老板是觉得我们拉不起那小鱼了?”
“不是觉得二位少侠没有这个实力,而是那个鱼实在太怪,太强。其内力之深厚,让许多化境武者暗暗咋舌啊!”
“是吗?”
明玉安从没听说过鱼力居然这般强大,连化境武者都拿不下。
“这样我就更有兴趣了,老板,这鱼竿多少钱,我买了!”
明玉安一拍案,算是定下了。
老板瞪大眼睛,看向这两人,居然是来真的,更加恍惚了,兴奋得要晕过去,他连忙道:“三两银子!”
“诺,三两!”
明玉安随手将银子拍在了桌子上,拿起鱼竿跟着荆
天离开。
“哈哈,三两……这是三两啊。”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反复掂量这银子,点了点头。
本来以为这鱼竿算是砸手里了,卖不出去,没想到刚开业,就碰到他们两个冤大头。
“哼,还钓金锦鲤呢,吹吧,几十年没出湖的神鱼能让你们得手了。夫人!出来,我有好事告诉你!”
老板向里屋喊了几嗓子后,一个女人走出来,见他一脸笑意,好奇地问:“干嘛?儿子刚睡下,你吼什么。”
“那个鱼竿,五哥给我的鱼竿,钓金锦鲤的。哈哈哈,你猜怎么?卖出去了。”
“不就是卖出去了。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卖出去了,是哪个傻实心的蠢小子?”
“还俩呢,哈哈哈哈!”
那女人先前还责备男人,这时候笑得比他还大声,拍着桌子直顺气:“笑煞我了,真有人妄想钓金锦鲤?据闻,那鱼是有千钧之力吧?”
“没错,且鱼在水中,岸上的人受力有挫,发挥的力量连三成都不到,那鱼又腾又跃,没点深厚内力根本制不住。那几个小子我看也就三十出头。嘿,钓金锦鲤,真能说得出口。”男人戏谑地笑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管他呢,咱们赚钱就好了,这三两银子,够咱们开门一个月的收入了。”女人将银子攥在手里,美滋滋地笑了。
出了渔具店的荆天和明玉安二人,也是一脸笑意,本来荆天以为,这钓金锦鲤的鱼竿,势必会经过一轮炒作,哄抬市价,没想到这老板也算是实诚,三两银子就卖给了他们。
“嘿嘿,占便宜了呀,没想到这鱼竿三两银子就拿下了。”明玉安单手撑了撑这鱼竿,觉得这鱼竿有些重量,和那斩马刀有的一比。
明玉安扛在肩上,四处望了望道:“我们该去哪钓鱼呢?”
“你刚才为何不问?”
“太高兴了,我怕晚一步他就后悔了。”
“……”
荆天一时间失语,他在原地踟蹰一阵,摊了摊手。
就这样四目而对,过了一会儿,突然间传来了一阵厮杀声,正在向这边逼近,脚步“橐橐”,将大地要踏破一般。
“给我站住!别跑!”
“你这大胆儒贼,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儒贼?倒是个新奇的訾语。
荆天转头看向叫骂声处,看到那被追逐的人好像是那船上的书生,更是一愣。
怎么回事?他不是走了吗?
他的视线依旧盯着书生,手则是向明玉安的肩膀拍了拍:“喂,你看看,那人像不像是刚刚船上的人?”
“唉,你去看那边干什么?和咱们又没关系,诶!还真是。”
明玉安本来还没觉得不对劲,歪头一看,正巧那书生的模样映入自己的眼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王爷又派人去抓他了?”明玉安托腮问道。
荆天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他不像是那样的人。我觉得,那王爷虽是放了他一次,可是终究保不了他一世。他本就被朝廷通缉,现在这是被官兵再次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