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妓者伎也(1)
关于“妓”的含义,在古代的不同时期含义不同。《说文解字》说:“妓,妇人小物也。”《切韵》说:“妓,女乐也。”两相结合,大致能对妓女作一定位,即地位低下,供人取乐之用。当然,由于男人的身份不同,爱好各异,妓女提供的服务也多种多样,由此导致不同类型妓女的产生。同时,妓女为了更好地提供服务,在诗词歌赋及音乐舞蹈诸方面,都要与时俱进,不断满足男人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妓女们通过与男人的言传身教,最终达到教学相长的结果,共同促进了相关艺术的发展,从而形成了与妓女有关的文化。另一方面,妓女尽管从事的是“娱乐”业,但这种娱乐有时是以牺牲妓女的人格尊严以至肉体为代价的,所以最终取乐的是男人,妓女更多地品味的却是生活的辛酸,越到后世越是如此。
§§§第一节妓的种类
根据妓女服务对象的不同,大致可将其分作家妓、官妓及私妓等几种。家妓主要以家内服务为主,包括官妓,这是专门为皇家服务的。官妓供官员职务消费之用,由政府买单,其中服务于军方的叫营妓。后来官妓进入市场,就成为所谓的市妓。再后来私人开始介入以谋厚利,又出现了私妓。开始政府对私妓只收费,不保护。有些私妓为了避税,私下营业,又成了所谓的“暗娼”,这是政府打击的对象。到了晚清,政府受到外来力量的挑战,对私妓收费的同时,也提供服务,对其进行规范化管理,从而出现了“公娼制”。
以上提到的几种妓女,相互之间也有发生交叉的,比如宫妓称作“官妓”也无不可,所以各种妓女的界限也不是很清,这里仅大致分类,以方便介绍。
一、家妓
前已述之,本文家妓包括官妓。就宫妓而言,至少周代已很发达。周公制礼作乐,“乐”是当时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不但有什么活动要作乐,就是吃饭时,也要有乐舞相伴。有敲钟的,有击罄的,也有伴舞的,这都离不了女人。酒足饭饱之后,如果主人高兴,还可要求性服务。当时有名的几个大人物,都是这方面的高手。楚庄王刚继位时,就是“左手拥秦姬,右手抱越女”;齐景公更厉害,他办公的地方“左为倡,右为优”,男的女的都有;魏王时,讲究五湖四海,他是“楚姬舞于前,吴妹歌于后,越女鼓瑟于左,秦娥泛筝于右”。
秦汉以后,官妓继续存在。比如汉成帝的妃子赵飞燕,就是当时有名的歌星。尤其是汉武帝设立了专门管理乐舞杂技的机构——乐府。乐府的“雅乐”部负责宫廷乐舞、巡行祭祀音乐的管理,“散乐”部负责管理民间杂技乐舞。后者主要功用是娱乐,皇帝尤其喜爱,专门从事这些职业的就是俳优,是从民间挑选而来的。到了唐代,则出现了专门的机构进行培训,这就是所谓的“教坊”。
唐高祖李渊开始实行教坊制度,置内教坊于宫禁之中,专管音乐、歌舞、俳优、杂伎的教习、演出等事务,男女兼用,以女伎居多。到了唐玄宗在位的时候,由于这位风流天子对音乐、歌舞有着特殊的爱好和天赋,宫妓人数大增,教坊最为兴盛。这时候,教坊妓依着色艺的高低,还分成等级。刚刚进入这一行业的民间女子,既要学习琵琶、三弦、箜篌,筝等器乐技术,也要学习歌舞。不过能进入宫中,毕竟非同小可,所以一选上就能称为“奏弹家”,可见这实在是成名成家的终南捷径。有了一点水平的女艺人,则称作“宫人”,这就表示被天子认可了,以后就算一家人了。比宫人更厉害的是“内人”,也叫“前头人”,与皇帝的关系更进一步,因而待遇也提高了,可以住较高档的住室,当时叫做“宜春院”。作为最高级别的艺术家,她们要经常在皇帝面前表演,有时皇帝兴致来了,也可能幸一回两回的。这就更与众不同了,地方官府接到通知后,要给她们家里免费提供住房,另外再特批一定量的土地。据此看来,皇帝不能总是这样随便。如果每个被临幸的艺术家都要特供住房与土地,房价与地皮难免恶涨,实与国计民生大大有害。所以,皇帝也不总在宜春院活动,有时也到“梨园”兼职教练。在“梨园”进修的都是从坐部伎精选而来的高手,所谓坐部伎,指的是唐代一种宫廷宴乐,在堂上表演,规模较小,主要内容是歌颂帝王功德、祝愿君主千秋万岁。由于专为皇帝表演,因而形式华美富丽,技巧要求很高。玄宗自任教练,校正曲音,这些音乐家受宠若惊,逮住机会就向人炫耀,自称“皇帝梨园弟子”?他们的徒子徒孙在感叹生不逢时之后,干脆尊奉唐玄宗为本业“祖师”,余润共沾。
宋代官妓不及唐时发达,但也有一定的规模:尤其到了艺术家皇帝宋徽宗在位的时候,宫妓又有了长足的发展、不过群臣似乎对徽宗的艺术爱好不以为然,总是拿这个问题说事。后来徽宗一生气,就外放了一部分宫妓,据说有2476人之多。徽宗由于不务正业,自己做了金人的俘虏,北宋也灭亡了。但是他的事业在继续,南宋定都临安后,克服种种困难,恢复了官妓,而且水平还有所发展。据《太平清话》介绍,高宗退休以后,他的儿子为了孝敬老子,每次会见都少不了带一班官妓,有下棋的,有讲史的,有说经的,有唱戏的,凡是能起到休闲娱乐的行当,宫中都有。与唐代不同的是,这些宫妓更多的不是靠基本功,而是靠“慧黠”,只要能哄得皇帝高兴,耍些手段也视作正当。
元明两代,教坊仍然存在,但在规模与档次上就比前代差远了,懂艺术的皇帝越来越少,对女人的要求也越来越简单,到了清雍正年间,皇帝认为前朝灭亡,就与君臣耽于酒色有关,干脆把教坊给取消了。官妓不存在了,她们的工作也交由太监来傲了。
与宫妓同时产生的家妓,有着与官妓差不多的活动轨迹。周代的天子固然要作乐,诸侯们也要祭祀、宴乐,只不过规模上、档次上稍显逊色。周代对祭祀舞拜的规格这样规定:天子八佾,诸公六佾,诸侯四佾。佾是古代乐舞的行列,八佾就是八行,排起方队就是64人。六佾就只有36人,四佾更少,仅16人。周公制礼作乐的目的就是让人们明白自己的地位,如果忘了,看看自己享受的待遇就明白了。但是,到了春秋战国之际,礼崩乐坏,诸侯大夫们可不管这一套了。季氏在鲁国当大夫,比较有势力,自己说了算,就在家里享受起八佾的待遇来。孔子知道后,愤怒地发出质问:“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可是发怒归发怒,这时权威已倒,大家都乐得超标享受,谁也不想做出头鸟,得罪一大堆人。这时,不但国君、贵族享受家妓,就连大商人有了几个闲钱,也公然蓄起妓来。吕不韦所养的赵姬,就是个歌舞妓。本来吕不韦挺喜欢她的,后来被子楚横刀夺爱,吕不韦竟也因缘际会,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商人兼政治家。
商人地主也能蓄妓,家妓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贵族的专用品,从此走进了千家万户。尤其到了汉代,商贩、屠狗之徒立成将相,整个社会迅速平民化。不管身份如何,只要有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蓄养家妓就更不在话下。粱冀身为大将军,骄奢不法,蓄养上千名歌妓供其淫乐,每次出游,“多以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一般的富豪没这么大的手笔,不过蓄养几十个家妓,也很常见。甚至有点身份又有点闲钱的读书人,也乐此不疲。大儒马融在讲课时,就是“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定力稍微差一点的学生,就可能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了。
魏晋时代,人们行为上放荡不羁,思想上放任自流。尤其是世代簪缨之族,大多纵情声色,蓄养家妓。比如沈庆之有家妓数十人,都是美女兼艺术家,沈庆之乐此不疲,每天都同这些家妓厮混在一起,朝廷上要是没有大事,他是决不肯离家半步的。再如张坏,人已老得不成样子,牙都掉了,说话就漏气;眼也花了,迎风就流泪。可也挡不住他蓄养家妓,整天捏住人家的玉臂,从脸看到胸,从头品到脚,简直是为老不尊。可张坏却自命风流,一点也没觉得难为情。
更有甚者,有的过于喜欢家妓,丢官也甘愿。广州刺史何恢走马上任前,宴请权贵阮佃夫喝酒,不料阮佃夫看上了何恢的家妓张耀华,多次请求何恢以张耀华相赠。何恢则表示,你想要我那还可以考虑,想要耀华,门都没有。阮佃夫大怒,心想我要你何用,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后来果然找个借口把何恢给罢免了。
北朝的情况也差不多。北魏的高阳王元雍家有妓女500个,个个都注意包装,据说是“隋珠照日,罗衣从风”。元雍乐此不疲,整天都是“歌姬舞女,繁竹吹笙,丝管迭奏”。河间王元琛与元雍竟比豪奢,蓄养歌舞家妓300人,数量上不及元雍,但质量绝对保证,无论相貌还是技艺都冠绝一时。其中有个叫朝云的,更为厉害。她善于吹篪,而且“能为团扇歌陇上声”。元琛做秦州刺史的时候,诸羌外叛,多次讨伐都不能取胜。于是朝云自告奋勇,假扮老妪,以艺服人。由于朝云吹篪有陇上之音,且哀婉动人,羌人听后,忽然想念家乡,无不流涕.并互相转告:“我们何必离开家乡,到这里做强盗呢?不如及早结束战争吧!”于是相率投降。当地老百姓总结说:“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
到了隋代,上层人物仍然热衷于女色,文武大臣家中动辄蓄养成百上千的家妓。隋文帝被老婆管得很严,没法多近女色,深知作为男人的苦衷,因而对臣下非常体谅,一有机会就鼓励他们养妓。右武卫大将军窦荣定是隋文帝姊夫,因率九总管人大漠击突厥有功,隋文帝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才好,除加封晋爵外,还赏给他“西凉女乐一部”及“吴乐一部”。至于立过大功的其他大臣,赏给更多。比如杨素的妓妾,仅穿罗绮者就有上千。不穿罗绮的,书上没说,估计也不是个小数目。到了隋炀帝在位,情况更加严重。隋炀帝色心最重,后官佳丽无数。大臣们也不甘落后,纷纷蓄养家妓。
唐代对官员等级比较看重,级别不同,待遇也不相同。反映到家妓上,也是如此。比如唐中宗就曾下诏规定,三晶以上官员,可合法拥有女乐一部:五品以上官员,女乐不能超过三人。以后玄宗也有类似规定。但在实际生活中,官员们并不遵守这种规定,可以说是有多大财力,就养多少家妓。如郭子仪家中就有“十院歌妓”。李愿为刑部尚书时,家里也有女妓百余人。至于五品以下官员,按规定不能拥有家妓,可是色字当头,又有谁把持得住?实际上,不仅中下级官员蓄妓,就是商人、地主,只要稍微有点余钱,就非蓄妓不可。比如晚唐诗人白居易就蓄有家妓,而且诗人曾与别人各携家妓,合宴联欢,并写诗以志留念,其中有“两家合奏洞房夜”之语,要是放在现在非判他个流氓罪不可。当然,蓄妓也并不是都会带来幸福。比如刘禹锡“有妓善歌,时称尤物”,李逢吉就有心夺爱。有一天就邀刘禹锡与朝中几个大臣赴宴。看起来当时赴宴还要带着自己养的家妓,所以刘禹锡与别人一样,也将自己爱妓带去了。不料临走时,别人的家妓都随主人走了,偏偏刘禹锡的家妓被留了客。以后刘禹锡多次写信去讨,据说还是以诗的体裁写的,充分表达了诗人痛苦的心情。可是李逢吉只是赞叹他诗写得好,就是扣住人不放。不过,时间一长,刘禹锡就把这档子事忘了。当他任苏州刺史时,一位叫李绅的司空罢职,曾邀刘禹锡共饮,中间让家妓侑酒时,刘禹锡竟爱上了人家,并公然要求转让。当然,这样的要求说不出口,仍旧足以诗言志:“高髻云鬟官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与刘禹锡相比,司空睹就豁达得多。司空睹生性风流,离了家妓就浑身不痛快,每天都是人家唱歌他吹箫。遗憾的是,人家正在青春年少,偏偏司空睹的头发都白了。司空睹担心耽误人家的终身,干脆狠狠心把心爱的家妓送人了,司空睹本来不是什么诗人,可是按照唐人的惯例,要表达自己的心情还是得写诗:司空睹感叹:“万事伤心在目前,一身垂泪对花筵。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为了培训家妓,黄金用尽,未了还是让人家少年人取乐,想起来就不能不伤感。
到了宋代,家妓进一步发展壮大,这是因为,唐代犹有六朝遗风,比较重门第、阶级,因而在家妓享受上也有规定。宋代以科举选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整个社会再次平民化,因而在蓄妓方面就没了限制,另外,唐代对于官员嫖娼没有硬性规定,到了宋代情况发生了变化。宋代规定,官员可以让官妓陪舞、陪酒,但不能陪睡,三陪变成了两陪。加之地方官僚赴任时不能携带妻子,只好蓄妓纳妾,以解燃眉之急,因而文人士大夫蓄妓之风更为普遍。比如一代名相寇凖,醉心歌舞,所谓“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他家里歌舞妓人成群,每次宴饮,必令歌妓“歌数阕,公赠之束彩”。故有“一曲清歌一束绫”之说。太平宰相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往往“乐饮达旦”,每宴“必以歌乐相佐”。他的《木兰花》词写道:“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红绦约束琼肌稳,柏碎香檀催急衮”。这些歌词描述了酒宴上歌妓表演大曲的情景,可见宴府上蓄养的家妓为数不少,所以才能表演歌、舞、器乐结合的大曲:《宋人佚事汇编》还说,晏殊的女婿杨隐甫,每次上门,“则坐堂上置酒,从容出姬侍奏管弦,以相娱乐”。
据《清波杂志》记载,宋代士大夫为了保住富贵,禁忌很多,尤其是忌讳“死”字,但讲到蓄妓,就死也不怕了。如果得知谁家的家妓比较出色,从此就操上心了。一旦听到人家主人快死了,立马买通市侩,这样人家出卖家妓时,就能先下手为强,有的家妓还戴有热孝,也顾不得了,赶紧弄回家中,以免别人捷足先登。
由于社会上广泛蓄妓,因而在家中以妓待客成为时尚。周密记载了侍郎王简卿待客的程序:先是宾客齐集,客厅里却没人招待。大家正在疑惑,就听王简卿悄悄地问仆人:已准备好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简卿一声令下,客人就感觉一阵异香扑面而来,群妓次第而来,有的端酒,有的布菜;有的弄笛,有的吹箫。另有10名家妓,全身白衣,衣领、首饰上遍插牡丹,头上别着一枝照带红,又是唱歌又是侑酒。大家正在入迷,这10名家妓又一阵风似的退出了客厅。客人怅然若失,只好有话没话地东拉西扯,心里仍旧挂念着这个漂亮,那个风骚,还有个似乎狠狠地瞟了我一眼,是不是对我有意?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又是一阵风。当然,不是井阳冈上的腥风,仍旧是一阵香风,又飘进来十个美女。这回美女们穿的是紫衣,戴的却是白花,别有一番风味。客人们顿时来了精神,饭吃了半截也忘记咽了,嘴巴张得老大,再也合不拢了。当然,王简卿可不会让客人看够,一会儿的工夫,这10名美女又飘走了。之后,先后有10拨儿这样的美女,直把客人的胃口吊起又放下,放下又吊起,简直洋相百出。临退席,又搞了个大团圆,无论是侑酒的还是歌者、舞者,最后齐集客厅,列队送客。所谓“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