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04】还是说你们怕输给女仔
纪年说出“罚球”两个字的时候，裴烁刚好走到她旁侧，肩头微微前倾比她前半个身位，看着那个“大只佬”。
“靓妹[1]……你边位[2]啊？！”对方牛高马大地被一个女孩子瞪着，一时觉得自己下不来台，忍不住将声音拔高，“会看球吗你？正常肢体接触懂不懂，别打不过就乱嚷嚷好吗？！”
这时秦添和林亚瑞也围过来，一人一边架起疼得龇牙咧嘴的陈家栋。看样子他脚扭了，接下来也打不了了。
“扯衣服撞肩膀踩脚绊人……各种小动作犯规加起来也超七次了吧？”纪年不依不饶，声音不大不小：“你觉得我是会不会看球呢？”
“你一个女仔人家……”
“女仔就不能讲你了？”纪年不卑不亢，不依不饶。
“喂，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阻头阻势……[3]”
“算一分还是罚球？”
“我说你……”
“罚吧。”一直没说话的豪哥，突然在身后开口了。他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纪年，缓缓站了起来，左手扣住右前臂慢慢地转起手腕来。
林亚瑞松开陈家栋，一声不吭拿过球站在了罚球线。抬手，投出。
进了。
“耶——”纪岁不知好歹地嚷道，却被陆悠悠赶紧捂住嘴。
“反正你们也打不了了，输少当赢吧。”护臂男叉着腰，看好戏似的环顾一圈，意思是你们见好就收赶紧撤吧。
“还没完呢，还有5分钟……谁说打不了了，”陈家栋少有地刚了起来，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硬上时，他突然单着一只脚原地蹦了两下，扭过头看着纪年。
纪年猛地心里打了个突。
不是吧。
“班长……”
看台上的纪岁也像霎时醒过来似的，扒开陆悠悠的手大叫道：“对啊还有我家姐，我家姐是学校篮球队……唔……”
她的嘴又被死死捂住了。
纪年的头“嗡”地一下，右眉有如针扎，胸腔内的擂鼓声又一通乱响了起来，咚咚咚地一路震到涌泉穴，脚板底都在发抖。她看着对方那几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个个巴掌都比自己头要大，她觉得耳边又听见那声音对自己一遍一遍地喊：打不过的，跑啊，跑啊。
“哈哈哈，哈哈哈……”对方一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看向禾秆草似立着的纪年，“不是吧，还要上女仔啊，太样衰[4]了吧笑死人了真是……”
纪年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笑成一团的人，猛地觉得头顶有一道强烈的日光当空罩下来，热辣辣地烫得全身毛孔都在冒烟。可就在这一瞬间，那眉骨上的疼却突然消失了，腿竟然也不抖了，心中惊惶散乱的鼓点变成了整齐划一的节奏。
咚咚，咚咚……
我是女仔又怎么了？
咚咚，咚咚，咚咚……
女仔天生就比男仔差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女仔就应该要被看不起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如同战鼓声声，激得浑身血液沸腾，从脚板底直冲天灵盖，而后鼻头倏地一酸。
她跟自己说：我才不跑，我打，我要打！
“谁规定只有男仔才可以打篮球？”只见纪年弯下腰去，慢慢地将鞋带系紧，微微泛黄的白布鞋上，那鞋带白得发亮，“还是说……其实你们怕输给女仔？”
她缓缓直起身，抬起下巴看向比她高近一个头的对手们。她喉头有点干，声音发哑：“不是还有五分钟吗？赢就留下，输就走人，就这么简单。”
对方几人一下子被架上了台，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应战。
心下嘀咕：就算赢了，好像也不是很光彩。
“大旧[5]，你下来，”突然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换我。”
“豪哥……”那个“大只佬”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狐狸眼将球捞过，扫了一眼众人：“愣着干什么？嫌日头不够晒？”
护臂男闻言率先动起来，他斜看了纪年一眼，低头跟身旁的“红头带”耳语：“待会给她好看……”
裴烁转身，小声问纪年：“你打什么位置的？”
纪年还没出声，一旁的林亚瑞笑了笑：“她在队里外号‘忌廉’。”
裴烁蹙了蹙眉：忌廉？倒是谐音，什么意思？
“意思是，抓不住。”陈家栋单脚跳过来，将头凑近大家用气声说：“你们给班长篮底喂球，她神准……”
纪年将白色短衫束进裤头，短裤上提，小麦色双腿更显得劲瘦修长。裴烁却没理会陈家栋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建议，快快说了一句：“他们打球很脏，你……”
话音未落，对方开球了。
裴烁看了她一眼，擦过她的袖口迅速启动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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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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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战术突然变得异常简单，就是全员拼命给那个豪哥送球，然后利用身高优势死死防着对手。
“唰——”
狐狸眼投进了个三分，七比四。
“豪哥犀利啊！”场外的“大只佬”大吼了一声。
另一边的纪岁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呼——”正准备发球的护臂男身前突然闪过一个纤细的白影，接着手中一空，球没了。
“我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却见纪年已经飞速切到底线，一下把球弹地传给了三分线外的裴烁，而他一个后手晃过眼前扑过来的“黑护腕”，将球抛给了不远处在内线的林亚瑞。
“唰——”
球高高抛起，又直直落下，进了个漂亮的空心。
七比六。
“啊啊啊！”纪岁挥着拳大叫，故意往旁边“大只佬”那挪了挪，“林亚瑞，你好犀利啊！”
林亚瑞脸一红。
这个妹崽，用不用这么大声。
失误的护臂男气急败坏，带着球便三步并作两步往里硬冲。
“呼——”
突然那个白影又从腋下窜上来，带起了一股刺拉拉的热风。
他手里还没捂上两秒的球，又没了。
“我丢你——”护臂男不服气地发狠往前一捞，手指只碰到了纪年扬起的衣摆，指尖处仿佛擦出了火，却什么都没抓着。
我去！这个死妹丁[6]，是泥鳅吗？！
纪年下盘很低，在牛高马大的人墙中灵活穿梭，又一个勾手将球往后扔给了秦添，对方迅速直线传给下顺到底的裴烁。
裴烁眼角往旁扫都没扫，手轻轻一拨，丢回给了窜到篮下的纪年。
“唰——”
“啊啊啊反超——”纪岁这下直接蹦到了“大只佬”跟前，双手挥舞着看不见的彩球围着他又跳又叫：“家姐劲，家姐醒，家姐型到无得顶！”
就连旁边一路不敢作声的陆悠悠，也忍不住兴奋地拍掌。
“还有一分半。”那个狐狸眼突然沉沉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
那护臂男冷哼了一声，斜眼与“红头带”对视了一眼，擦着裴烁的肩头走过。
裴烁一蹙眉，仿佛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坏了。
他还没来得及往回跑，“红头带”已经带球向内走。那人长手长脚地捞着球左晃右晃，却怎么都好似不太像在进攻。
纪年皱了皱眉。
拖时间到最后一秒再出手绝杀吗？
没门。
“呼——”他身后的纪年一下窜到手旁，食指从下往上一勾，球被偷走。
“年……”裴烁突然喉头一热，不受控制地唤了一声。
纪年没听见，而她后方不知何时竟探出来一只蓝色的手臂，抓向她后背。
突然，她只觉得身后一紧，继而背脊一下生疼！
“啪——”
一阵清脆而怪异的声音在午后热辣的球场上空响起，正跑动着的、在一旁握着拳屏气凝神的、单着脚紧张得快抽筋的……所有人，突然猛地都怔住了。
纪年整个人定在原地，血液“腾”地一下涌上脑袋，瞬间满脸通红。
而那护臂男一手捞过她手里落下的篮球，一个转身：“哟嗬，拜拜——”
“唰……”
球进了。
在他洋洋得意地举起双臂的一瞬，纪年猛地冲向篮下，一把夺过刚沾地的篮球，用尽全力地朝护臂男的脑袋掷去！
球扔偏了，擦着对方的耳朵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烁一个闪身飞奔过来，一下把纪年往身后拉，而林亚瑞和秦添也反应过来，冲过来伸开双手挡住怒气冲冲的来人。
“我顶你个肺，是不是想打架啊！你不要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揍你……”护臂男没被球砸到，却觉得没面至极，一个胸膛硬挺挺撞向身前的林亚瑞，下一秒就要抬肘了。
秦添一手死死抵住眼里要喷火的林亚瑞，一手架开前面的铁臂，一边还嘶声裂肺地对着围上来的众人叫道：“诶诶诶……打什么打啊！球场给你们给你们——”
他俩终究还只是中学生，身材自是比不过那一群牛高马大的肌肉佬，个个打球打得身水身汗正是火气窜到头顶的时候，青筋暴起口水四喷，全无理智只想肉搏。
裴烁见到眼前的状况，突然手指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他向来表现出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一副样子，山不管海不管，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此刻却觉得慌了。
他有点后悔跟去幸运楼喝早茶，后悔在楼道碰见他们就跟过来打球，后悔不自量力地发起挑战，后悔没阻止纪年下场，后悔把所有无辜的人卷了进来。
而今就像多米诺似的，“咔”地倒下一个骨牌后，一切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哗啦啦”全乱套了。
吵杂声越来越大，那股血腥味愈来愈重。
怎么办，打不过的，怎么办……
裴烁不管，他只死死挡在纪年身前，慢慢向后退。
脑子里霎时出现无数尖锐的棱镜，那些泥泞的、衣衫尽裂的、血肉模糊、被摁在地上打得满口咸腥的场面，如同被击破的玻璃碎片般，瞬间从四面八方破风飞射而来！
他一个回头想叫纪年跑，却瞳孔瞬间放大。
纪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