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05】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纪年
裴烁一个回头，纪年不见了。
他心下一空，被炽热的日头晃了晃，眼前出现白花花的噪点。耳朵热辣辣的如同被浆糊封住，众人的吵杂变成了含混的“哇哇”声，却一句都听不清。
直至下一秒，一声低哑的声音从身后高高的石级那穿风而来，刺破胶着的空气。
“钟，俊，豪。”
在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凝固了，正揪着秦添头发的“大只佬”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手劲不小心一松就被一把挣脱开，顺势还反踩了他一脚。
扭打成一团的、单着只脚想要冲上前的、一直冷眼旁观的、在场边揪着心捂着嘴的……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向了石级上方的少女。
纪年怀里抱着个背包，上面拉链打开，而她手里此时拿着本半掌大的褚红色小册子，一字一顿地照着念：“钟俊豪，南城大学09届工商管理学院金融1班……”
“你个死妹丁……”护臂男一手推开身前的林亚瑞，起脚便要冲往石级。不远处的裴烁反应过来，整个人打横斜插进来，使尽全力用自己的肩膀一顶！
“咳咳……扑街仔！”[1]护臂男被他顶得向后踉跄了几步，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疼得骂人都没力气。
另一边，纪年抱着书包拔腿狂奔。
石级旁的陈家栋单着腿往前蹦，一边蹦一边大喊着：“跑啊！班长，跑啊！”
而她只跑开十几米远，立在原地，继续沙着喉咙大声念着：
“学号……118270555……”
钟俊豪盯着她，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单眼皮狭长，眼尾上扬，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看着那个拿着他学生证的少女，下一步就要报他的身份证号了。
“喂，同学。”他唤了一声，表情莫测：“你想怎样？”
他身后那一群同伴，闻言慢慢围将过来，朝着纪年的方向收紧。
“没想怎样，”纪年在烈日下已经跑得满头是汗，她用手背一抹额头，浸湿了的刘海被拨到了额边，露出了光亮的额头。
以及，有一道浅浅伤疤的右眉。
“南城大学可是所好大学，大二金融系一班是吗，顺着你是不是也能把他们一串都揪出来？”纪年清了下嗓子，眼神闪烁了一瞬，咬了下唇又继续说道：“你们副校长可是住我楼上，若是我跑去说你们一群大学生强抢中学生场地、打球爆粗、出手伤人还……”
她没说下去，只抬手扬了扬那本学生证。
“豪哥，我把她捉回来！”护臂男不由分说就要追，纪年一听便又转身撒腿就跑。
护臂男刚动身，林亚瑞横过来一只脚，把他绊得差点趴地上。
却在下一瞬，裴烁心下暗叫“不好”。
只见纪年几步冲上个斜坡，翻身一脚跨过去坐在石栏上面。
篮球场不远处是一条臭涌，很多年来都没整治了，涨水的时候臭气熏天。纪年此刻就跨坐在那横栏之上，左脚下方就是那条涌。
裴烁跑前几步，心里突突直跳，低声唤她：“喂，你干嘛！”
只见她从书包里掏了掏，突然掏出个金色的物什，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
“我去……”扶着一只脚的陈家栋远远地惊呼：“那不是摩托罗拉aura？成两万几蚊[2]那款土豪机啊……”
“你的人再追过来，”纪年双手高高举起那个手机和书包，深吸一口气豁出去对着钟俊豪喊：“我就把它们扔到臭水沟里！”
裴烁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只见她整个身板直挺挺地架在横栏上，一头湿发逆着斜阳被染了琥珀色的光晕，乌黑的眼眸之上那道断眉显得又凶又彪。
“豪哥，我去……”
“别去，”钟俊豪右手一挡“大只佬”，一脸阴郁地看着前方那只龇着牙的狼崽，“她……真的会扔的。”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走，一双狐狸眼充满了对她的探究：“你要什么？”
裴烁看着钟俊豪的脸，猜不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从今往后又会做什么。他心里一阵狂跳，不想纪年再在这里跟那人纠缠半分，便要伸手拉她下来。
“我要你，道歉，”纪年没理会裴烁，锐利的眼神射向护臂男，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裴烁呼吸都要滞住，他完全没想到纪年如此不管不顾地要讨一个说法。
“喂，靓妹，”对方流里流气地回了一句，“不就是弹了下你bra带……”
“道歉。”她一身硬骨，语气铮铮。
此时此刻的她，整个人像是只着了火的狼崽，仿佛要见神杀神见鬼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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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烁在斜坡处看她，竟觉得要仰起头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纪年。
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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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吧，”钟俊豪冷冷地应了一句，继而睨了旁人一眼，“你也是莽撞，今天的事要是真闹到学校，咱两家的老爷子那可都不好交代。”
护臂男不作声了，过了两秒才不情不愿地拉长声音：“rry咯——”
“讲中文。”纪年不依。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大声道：“对，不，起。”
“还有你，”纪年用手机指了指“大只佬”，又看了一眼陈家栋，“给他道歉。”
对方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对着陈家栋弯了弯腰：“对不住。”
陈家栋矮人家一个头，此刻却昂着胸脯鼻孔朝着对方哼了一声。
钟俊豪眯着眼看纪年，又望了一眼她身前的裴烁，张开臂膀向后退了几步。
意思是，歉也道了，场子也给你们了，总可以了吧。
“医药费，”纪年仍是不肯下来，继续提要求，“伤筋动骨一百天，说不定要养很久。”
陈家栋听罢就地一倒，立刻捂着脚痛苦地叫起来：“哎哟真的好疼，可能断了……”
钟俊豪没有理会他夸张的演技，示意“大只佬”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递给了陈家栋。
“啪”。
纪年从石栏处跳下来，把手机和学生证放回进书包，扔还给他。
“今天多有得罪，”钟俊豪向她点了点头，之前脸上的阴郁都不见了，此时此刻狭长的双眼里有着让人看不清真假的诚意，“希望你们也别太在意。”
“好说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动我们，要知道，我们可是囍帖街……”
陈家栋还没说完，一旁的林亚瑞长长的手臂一下捞过他脖子，捂住他的嘴。
钟俊豪若有所思地看了纪年一眼，又用眼尾扫了扫裴烁。
“哦，囍帖街啊……”他嘴角微勾，意有所指，“这条街居然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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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微斜，球场旁的树荫渐浓，钟俊豪一行人已经离去。
林亚瑞和秦添走过来架起陈家栋，而那人还沉浸在挣回口气和拿到一千块巨款的喜悦中，对着纪年星星眼：“班长你好有型啊！不过那个南城副校长是谁啊？你楼上不是林亚瑞吗？他隔壁401好像住着一个阿公？”
纪年摸了摸鼻子：“我乱说的。”
陈家栋继续呜呜哇哇叫个不停，对着纪岁和悠悠说“走啊爷请你们吃思乐冰”。
突然，裴烁一个猛地转身，对着纪年低吼：“你逞什么强啊！”
打闹中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哦，你好犀利啊，拿着人家的学生证和手机就要扔臭涌里！”裴烁少有的大发脾气，像是有人踩了他的尾。
“他叫钟俊豪，所以，”纪年也有点生气了，觉得莫名其妙，“他是谁？”
“你……你知不知道……”裴烁两眼通红，额上青筋都起，“他一只手指尾就能摁死你……”
纪年心底的倔性一下子被激起来。
是谁又怎么样，是谁就可以随便只手遮天，随便欺负人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裴烁气冲冲地转身去拿背包，却一个趔趄左右脚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更是又羞又恼，气急攻心。
他满腹话说不出来气也撒不出来，突然脱下那双红白色高帮篮球鞋，一下子用力扔出去。
那鞋一前一后两道抛物线，被扔在了球场中间，孤零零地躺在发球圈内。
继而他只穿着袜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阿烁做什么啊……”陈家栋松开林亚瑞他们的肩头，单脚向那两只鞋蹦过去，“球鞋撞款而已啊，不用这么生气吧……”
秦添看着那个消失在远处的白点，皱了皱眉。
他没看错吧，阿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