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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20】你说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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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凌晨,冷空气悄然而至。明明白天还热得要把衣袖挽起来,夜里气温却降到能呵出白烟,一日四季。

纪年在窗前把外套拢了拢,双手抱臂。她抬头看了看天,细细的月亮弱不禁风得像剪下来的指甲,仿佛一吹就能飞走。

她回头看了看书桌,犹豫了一会儿,伸手从抽屉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对面的窗一下拉开,裴烁探出头来,眼神停在她手上,然后朝她抬了抬下巴。

她迟疑了片刻,掩上窗,将棒棒糖放在桌面,拿着手机静悄悄爬上床。

“又吃糖,小心烂牙。”屏幕里的史努比头像一闪一闪。

纪年咬了咬指甲,打字道:“你听见了?”

“这里的屋子隔音这么差。”裴烁顿了一下,又说道:“查实我不太理解美珍姨,这种时候走为上着,才不枉当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对方切割干净啊。”

他说的话,也正正是纪年今晚对阿妈讲的。

既然发现纪强就在附近,还和那两个无赖在一起,很明显半年前就是一个讹钱的局,而且只是浅浅地试水而已,更大的雷说不定还在后头。

但何美珍依旧坚持死守囍帖街,敌不动我不动,敌杀到埋身再作打算。

纪年气不过,两人激辩了一轮,纪岁劝完左边劝右边。

“可是呢,我好像又有点理解她……美珍姨除了曾经选错个老公以外,其实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啊,为什么要她走?”

纪年愣了一下。

这也正正是今晚阿妈对她讲的:“南城是个法治城市,有什么就找警察啊,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要离开?你看上次报警,事情不是也解决了?再何况,又能躲去哪里、躲到何年何月呢?!”

纪年不知道怎么跟阿妈说,上次的事能解决,是裴烁托了人。

“墙头草。”她把气撒在手机屏幕上,“早唞。[1]”

“喂,”怕她真的下线,他连忙唤住,“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别再冲动拎着菜刀去砍人。”

那个青绿色的耀西头像没动,但亮着。

“也别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史努比一闪一闪,“很难找诶。”

纪年愣了一下,她真的想过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是电视剧里,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又帅又多金的男主角救我于水火之中。”

话一出口,她就怔住了。真是深夜催人困,困了犯糊涂,她恨不得拧身跑过对面拿走他的手机。

史努比也仿佛宕机了,一直静默着。就在纪年刚要敲下“晚安”时,对面头像闪了。

“你说我吗?” 那边仿佛脑子也不太清醒,在深秋的凌晨脱口而出胆大妄为的话:“不用从天而降啊,推开窗就是了。”

纪年在幽暗的房间里,忍不住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而两窗之隔的裴烁在敲下那一句话后,只觉得寂静的夜里瞬间仿佛铃声大作。

墙上走着的挂钟一圈一圈,滴滴嗒嗒。

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叮叮咚咚。

被风吹打的窗户一摇一摇,嘤嘤嗡嗡。

而他的心狂跳不已,如同在胸腔中四处乱弹的球,乒乒乓乓。

“神经。睡了,晚安。”青绿色的耀西头像闪了闪,然后灰掉了。

裴烁吁了一口气,过了两秒,又叹了一口气。

帅,还是可以的;多金,也勉强符合。

可是说救她于水火,就未免显得下巴轻轻,不自量力。

-

“又到圣诞,又到圣诞~”陈家栋哼着歌一个个拍门:“喂,买了东海堂的圣诞蛋糕啊,过来食!”

几个人“齐哇哇”挤在餐桌前,围着一个树桩蛋糕开始七手八脚地“肢解”,陈家栋对着旁边的秦添揶揄道:“你几时来黐餐[2]都那么积极。”

”哈哈哈,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平安夜,又是礼拜天,他恰好窝在裴烁家复习。

“你也同阿烁去伦敦吗?”陆悠悠好奇地问。

“唉,我倒是想跟着他啊,”秦添夸张地把头靠在裴烁肩上,却被一肘子撞开,龇着牙道:“我老窦不想我跑那么远,叫我考香港。对了,你们都留在南城吗?”

“对啊,我妈叫我爬也要爬到本科线,选个离家近的一边读一边顾喜糖铺,”陈家栋嘴里塞满还未咽下去,含含糊糊地说:“班长就肯定冲着南城大学吧,林亚瑞同悠悠你们也会留在南城吧?”

“我……还没想好,”林亚瑞沉吟了一下,“我其实挺羡慕我哥可以考去外地的。”

“我也……”陆悠悠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我也不一定。”

“啊?亚瑞你扔下春穗姨一个人在南城啊?”陈家栋吃了一惊,又转头向另一边:“悠悠你阿妈肯让你离开她身边?!”

“我不是说了没想好嘛,”林亚瑞烦躁地挠挠头不想多聊,立刻将话题转移到陆悠悠身上:“你嘴唇干嘛油亮亮的,吃完中午饭没擦嘴啊?”

陆悠悠白了他一眼:“那是唇彩好吗……”

“哗,学人扮靓啊!你考出去外地干嘛,拍拖啊?”陈家栋撇撇嘴,语气有点酸。

陆悠悠脸一红,一脚踩在他的鞋面上:“黐线![3]”

她转而又慌不择路地把视线引到纪岁身上:“还是岁岁这个年纪好,暂时不用想去哪,还有三年可以挥霍。”

纪岁埋头在林亚瑞借她的金田一漫画上,眼尾也不抬一下:“啊呀初三生也好辛苦哒,日日叫‘减负’,越减越负。”

大家都笑了,心照不宣。

“那明年毕业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陆悠悠有点伤感,叉子把纸碟子戳满了洞,“有人出国,有人去香港,有人去外地……以后想要这样聚在一起,恐怕都没什么机会呢。”

裴烁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纪年,手肘碰着手肘,他看见干燥的羊毛外套上竖起了一撮撮的绒毛。

“啊哟,那么悲观干嘛?只要有我陈家栋在一天,就一定想方设法把大家聚在一起。到了你陆悠悠结婚那一天,我叫他们几个齐齐做伴娘团!”

“黐线啊你!”陆悠悠将塑料叉子扔过去,眼眶却一红。

“你叫我们做伴娘,你自己做什么……”林亚瑞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陈家栋语塞了一下,打哈哈说“嘿嘿嘿我做司机。”

“诶,最近毕业生都很兴玩那个时光胶囊,不如我们也做一个吧!”纪岁突然从书中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就是一起把值得怀念的东西以及未来的梦想埋在土里,五年十年后重聚时打开看!”

大家都觉得有点意思,适逢今日平安夜,时光胶囊似乎更应景了。

“诶岁岁,你找的这个太小了吧,”陈家栋举着个瑞士糖罐嚷嚷道,“放不下我的东西啊!”

“家栋哥你要放啥啊?通常就是放个纸条加一些小玩意就好了啊,”纪岁皱皱眉,“太大的话要挖很久啊!”

“不是……值得怀念的,我要埋阿烁当年送我的aj球鞋啊!”

众人对他翻了个白眼。

“再不行,那……”陈家栋有点急了,“我也要埋张学友啊!”

“啥?”

“我小学时的cd翻版碟啊,张学友、侧田、周杰伦……现在听歌都用手机了。”

“家栋哥你不如放部p3啦,或者再想想吧,”纪岁很有仪式感地每人派了一张信纸一个信封,“不要讲出来嘛,开估[4]就没意思了。”

大家相约各自归家准备,待会在青龙里巷尾的小花园聚头。

一小时后。

“喂,你又加入?”林亚瑞睥了一眼秦添,将信封揣裤袋里,开始拿着个种花的小铁锹挖土。

“啊呀别那么见外嘛,我怎么说也算是19号小分队的编外成员啊!”秦添也拿了个小铲子开始帮忙挖,一边瞅着瑞士糖罐里的信封。里面或厚或薄,大多都是扁平的,只有一个非常突兀地拱起来一大坨,信封口都粘不住,用大块的透明胶封了好几层。秦添好奇地问:“哇这谁的啊,里面是包了块金吗?”

“我的我的,”陈家栋忙不迭拿起糖罐,生怕别人打开他的来看,赶紧递给纪岁:“岁岁,快点盖上盖子!”

男生女生轮番接力,好不容易挖好了坑埋好了罐子,大冬天的累出一身汗。

“我们需要做什么仪式吗?”陈家栋叉着腰喘气,“例如插三支香?摆束花?”

“呸,又不是上坟……”林亚瑞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可以啦,我们只要记住是在这棵紫荆树下,方位朝东。”纪岁拍拍裤腿上的土,开始收队。

众人浩浩荡荡上楼,秦添拎着个铲子自己归家。

开了门,纪岁先进了屋,裴烁在纪年身后唤住了她。

“欸,”他低着头蹭了蹭鞋底干掉的花泥,漫不经心地问,“你写了啥啊?”

“八卦。”纪年眯了眯眼,双手抱臂,“你怎么不说你写了啥?”

“嘁,神神秘秘,不讲就不讲,”他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又满不在乎地移开目光,“都是小孩儿的玩意。”

纪年也不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若有所思。裴烁被盯得心虚,觉得自己像被猎枪瞄准的猎物,无所遁形。

然后猎枪突然撤了,纪年转身要进门。

“欸,”他又唤住她。

“又干嘛。”

他上前,轻轻从她肩上取下一根不知何时掉落的紫荆花花蕊。手放下时,羊毛袖口不小心擦过她的毛衣袖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静电声,仿佛是冬日里燃烧的柴火。

嗞啦。

“我过了小语种初审,”他将那花蕊虚虚地握在掌中,掌纹相贴却又小心翼翼,“再过两周就要去面试了。”

柴火噼噼啪啪。

“嗯,”纪年抬睫看了他一眼,“加油咯。”

“知啦。”

夜幕降临,街灯次第亮起。

凉风吹过,紫荆花如细雨般簌簌掉落一地,盖住了草地下少年少女的心事与秘密。

-

两周后。

“烁仔,来来来,阿嫲专程做的马拉糕同咸肉粽,”陈阿嫲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上桌,眉开眼笑地说道,“预祝你今日考试‘糕粽’!”

“多谢阿嫲!”裴烁拉开椅子坐在桌前,三下五除二便吃完。

背上书包出发,临行前看了一眼对面302的大门。

今天是周六,估计她还在睡吧。

他无声地笑了笑,大步走下楼。许是太过亢奋,开铁门时没留意外头,险些撞到人。

“小心点啊,靓仔!”一把洪亮的男声在门后不满地响起,“睇[5]住个bb啊!”

裴烁看见一个体态有点臃肿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裤带上坠着的钥匙闪着寒光。他连声抱歉:“不好意思,没事吧?”

那女人摇摇头,不作声。

“后生仔行路慌失失……”那胖男人嘴一撇,在他身后用力关上铁门。

裴烁皱了皱眉,转身离去。

-

南城大学,外语学院。

“现在请001号同学进面试室,002到005号同学进候场室备考。”面试老师拿着名单唤到,转身进门。

裴烁是005号,他站起来进了候场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稿子,嘴里念念有词。

……

突然,他想起些什么。

不对,有哪里不对。

……

“现在请002号同学进面试室,006号同学进候场室备考。”

……

裴烁突然“腾”地站起来,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像是一只嗅到了血腥味的猎犬。

他想起来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起那天晚上,他和纪年躲在榨粉巷花基旁,见到三个人进了纪强的屋里。

其中两个人,就是方才抱着婴儿的女人和那个胖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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