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31章第31章
第31章
赶走蒯子衿后，刘泌昌暗忖，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这姓赵的小子，又紧急召来府中的心腹幕僚商议此事。心腹幕僚急急赶来劝他，“其实就算姓赵的真能用这些手段笼络军营的人心，也根本威胁不了官人在青州的地位啊！等粮价上涨一事继续发酵上去，不出三个月青州必会引发大规模民/变,到时您只要联合朝中之人一起弹劾对方，朝廷一定会派人将他换掉。所以，您现在只需做到一个“等”字一一安心等在一旁隔岸观火，等姓赵的被贬去蛮夷之地！”刘泌昌听完踱着步思索了一番，问道，“可是这姓赵的实在太不安分了，三个月时间着实太久了，如果我现在就让他们把粮价再提高…”
心腹幕僚面色大变，急忙提醒道，“官人万万不可啊！若是按三个月来徐徐提价，事态还能保持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到时也能顺势全推到他的任期里。可若是只用一个月时间，就把本该三个月涨的粮价给提上去，短短时日内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此事必会闹大，到时姓赵的只要发现他连被贬官这条退路都失去了，定会生出鱼死网破之心把官人您拉下水啊！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请您一定要耐心等待三个月！”
想来想去后，刘泌昌又觉得有道理，疑心自己这两日对赵时明在军营里的那番举动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于是点头赞同了对方的话。
既然自己才是悬挂在青州上空的太阳，又何必跟姓赵的这一缕萤火计较？且让他先得意几天吧！而此时的青州军营中，每个兵士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光芒，他们按照李世民的要求排成了数列长长的队伍，正喜气洋洋地伸长脖子等着领军饷呢。
昨日，几位指挥使来宣布“赵官人明日一大早就要给大伙发军饷"时，很多人其实是半信半疑的：那可是足足五万贯铁钱啊，赵官人真的能一下就拿出来吗？没想到今日丑时三刻，吴指挥使就过来命令他手下的人抄家伙去练兵场守着，运钱的车已经陆续要进场了。众人这才兴奋地恍然大悟：赵官人竞然真这么快就要给我们发军饷了，他真可一个是爱兵如子的好官人啊，这下，我们的家人就不用担心没钱买粮食了！这些年轻的兵士之中，大多是青州乡县来的无地农家青年，也有城中游手好闲的贫民子弟，老实的不少，刺头也挺多一一但他们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被官员这么重视过，这还是第一回。
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连官家都不想打仗，忠君报国这种事实在太过遥远了，他们选择入/伍是冲着军营包吃住还发军饷来的，最关心的事自然就是哪一日发军饷。可是在往常，就算已经通知了某日会按时发军饷，刘通判也总要拖延上几日才会让人把钱运来军营里发放，仿佛压根就不在意兵士们的家人是不是在等着这点钱来买粮食和看病。
可是赵知州不一样。
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关注到朝廷拖欠军饷的问题，并许下承诺会掏钱出来垫付；
他上任的第二天，就让人拉来了无数车满当当的铁钱摆在练兵场。
他如此迫不及待地为大伙发军饷，不正是在关心他们的家人会等着用钱吗？
于是，不管是那些老实的还是刺头的兵士，在领到沉甸甸的两个月铁钱后，都会对着正在核对名册的李世民深深鞠躬行礼致谢，他们从来没有哪一次在领军饷时，是怀着这样虔诚感激的心情。
赵知州是个靠得住的人，是个真正爱护下属的官，他们希望赵知州能在青州待满三年一一这是大部分青州兵士在今天悄悄达成的共识。
到了辰时，五万贯铁钱除了发放军营将士的军饷，还剩了一千多贯，李世民让人先收起来充作军营的公使钱，然后马上命令指挥使带人出来整队操练。
精神振奋的兵士们为了报答赵知州的体恤，已经拿出这辈子最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场操练了。但是李世民一队队挨个看过来后，心都凉了半截。
在步兵的日常操练中，包括队列操练、体力操练和武器操练，其中每一项又衍生出各种不同的操练项目，这些都是想在战场打胜仗的最基本体力技巧训练。可是这些青州兵士大多连最基本的列阵训练都非常生疏，更别提训练战场忍耐力的负重训练和提升作战灵活度的摔跤了一一简直是一塌糊涂！
这七千兵士组成的十几个小队里，也就吴闲闲带的那一队稍微好一点。
看着那些列队站得歪来倒去、跑两圈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兵士，身姿挺拔的李世民黑着一张俊雅的脸，让人去把那些指挥使全部喊了过来，沉声质问道，“这就是你们在青州练了几年的兵？连最简单的矩阵都站不好，负重跑操的沙袋也没配上，这般吊儿郎当如何保护一州之民？马上召集所有兵士重新列队，接下来的操练全按我说的方法重练！”
吴闲闲张了张嘴，想解释刘通判经常从各处工坊揽来一堆活计让兵士们干“杂役”，大伙平时根本就没什么练兵的时间，但他瞅了瞅李世民严厉的面色，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算了，重练就重练吧。
可是，一个叫王佑的指挥使今日本就不满李世民公然补发军饷拉拢人心一事，于是立刻回嘴道，“赵官人，咱们青州这些州兵反正是不用上战场的，根本就不需要往狠里操练，咱们练得再好也没用啊！再说，他们还要省着力气来干杂役活呢，何必这般较真？”有几个跟他关系亲近的指挥使也立刻跟着“是啊是啊”地附和起来，反正王佑说来说去言下之意就是：要严格练您就自己来守着练，要我们守着就只能按以前的法子练。李世民的脸色更严肃了，王佑却愈发得意起来，你以为杀了几个小兵就能吓到我了？想轻巧接管刘通判的军营？休想！
李世民面沉如水打断了他们的狡辩，“如果你们这些负责练兵的指挥使是这么想的，那明日就不必再来了，本官管辖的青州军营容不下这种偷懒耍滑的将士！”这话一出，其他正准备附和的指挥使急忙紧紧闭牢了嘴。
他们这些军营小吏可不是由朝廷正式任命的，而是从军中提拔或从外面招来的，去留全凭州里掌管军营的长官做主。不巧的是，如今青州掌管军营的正是赵知州。所以他们就算憋了满满一肚子火，也得忍到刘通判把他赶走的那一日。
而那几个跟着王佑出声的指挥使见状，立刻纷纷弯腰行礼改口认错，并承诺一定会按李世民的要求来认真练。除了一言不发的王佑。
他是最得刘泌昌信任的一个，在军营向来要比旁的指挥使体面几分，何时受过这种侮辱？而且他认为青州军营本该是刘通判的，姓赵的小子是鸠占鹊巢！所以他听了李世民这番话，心头的火气噌一下就烧了起来，意有所指道，
“赵官人一来到青州就这般肆意妄为，昨日才杀了人，今日又要贬我们的职，您是想故意折辱我们这些为大宋杀过胡虏立过功的老兵吗？”
李世民伸手打断了准备插话的吴闲闲，他的目如利刃般射向王佑，声音透着洪亮和威严，
“你既然是上过战场杀过胡虏的老兵，又怎会大言不惭说州兵是不用上战场的，无须把兵士们往狠里练？州兵平日虽然不用上战场，到到了危急关头，也要随时做好前往京师勤王的战斗准备！本官认为这样的话，绝不可能从一个为国杀过敌寇的人口中说出来，来人，去署衙把他的勋券取来！”
他前世带着大唐的将士们南征北战，是最知晓中原将士对报仇雪恨的执念有多深的。
每一个在战场举刀与敌人厮杀过的中原将士，只要他还能活着回来，就绝不会轻飘飘说出“反正也不用上战场”的话。因为在横满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死去的人里，就有他们的兄弟亲人和友人同袍。
报仇杀敌，是他们一生中最魂牵梦萦之事。所以他合理怀疑王佑并未上过战场，或者只是个懦弱无能的逃兵。
吴闲闲一愣后，急忙应下了，跑去牵马往署衙奔去。王佑扭头看了看他疾驰的背影，再回过头时，面色已经有些隐隐发青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知道一一
他不但从没在战场立过功，反而还在哲宗皇帝时一场对西夏战役里当了逃兵，甚至在逃亡的路上还杀过百姓抢劫了他们的财物，不过，后来在他想尽办法送礼攀上了蒯参军、又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刘通判后，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这几年来，他是青州军营最威风的指挥使，也是兵士们眼中敬畏的“杀敌一百八十人"的抗胡虏老兵。勋券？他伪造的任职书上，又哪找得出军中杀敌立功的真勋券来！没想到今天这个姓赵的，竟要毁了自己多年的经营的名声。
王佑气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声音也大了起来，“赵官人，何必要这般对我们苦苦相逼！”
旁边一个指挥使急忙扯他的衣裳提醒他不要冲动，不过这时李世民已经开口了，
“指挥使王佑不肯执行军令还屡次顶撞本官，并且毫无改过之心，本官想知道，他这样按大宋的军法该如何处置？”
指挥使们丧着脸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先吱声。最后，有个人还是小声支吾道，“冲撞上司，按律该行杖一百二…
“很好！”，李世民毫不犹豫接过话头，朗声道，“来人，把王佑拖下去打一百二十军杖，不许放水！”其他人急忙劝起来，“赵官人息怒啊！一百二十军杖非同儿戏，王佑好歹是个指挥使，还请您多少给他两分薄面啊。”
“是啊赵官人，今日这军杖一打，往后他还怎么在军中御下立足呀？还请您通融通融”
李世民冷声道，“军中无戏言，再劝者，按抗拒执法罪处罚。”
众人立刻就禁了声。
这时，已经有两名兵士跑来一左一右押住了王佑的胳膊，他气得胸膛起伏个不停直喘粗气一一他堂堂一个指挥使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打，往后他的名声就要彻底完了他是真恨不得杀了这个人！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不然自己这条命就彻底完了。
王佑认命地放弃了抵抗，被两名兵士押着离开了。有了这一番以儆效尤的插曲，其他指挥使再不敢顶嘴或不满了，他们立刻就把兵士重新召集过来听李世民教授新的排兵列阵方法，然后一个个硬着头皮，拿出最认真的模样来监督兵士们先练列队。
到了午时，李世民见所有人的态度都大为端正起来，才离开了军营重返署衙。
去署衙讨要王佑立功勋券的吴闲闲当然什么也没拿到，李世民知晓对方打着老兵的名义作假任职尸位素餐后，愈发下定决心要换掉这个心术不正之人。半个月后，他从军营中挑选出一名行事稳重的兵士，宣布由他来接管王佑的指挥使队伍，而受了罚后依然我行我素阳奉阴违的王佑，当场就被解除职务离开了。听闻消息的刘泌昌找人确认过此事后，气得一直暗骂王佑是个蠢货：亏得自己还把他当做安插在军营监视赵时明的心腹！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起来：这个赵时明，绝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善茬。
此人来到青州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雷厉风行却又从不行差踏错的，到现在也没落下任何把柄在自己手上偏偏此人又极擅收买人心，要真让他掌管军营几个月，别说是青州那七千兵士，往后恐怕连那帮指挥使都不会再轻易听自己差遣了吧？
危机感骤起的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改变主意：得马上行动起来了。
经此一事，李世民算是彻底在青州军营立下了威信，整个大营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生事。
接下来的日子不管他安排怎么操练，众人都老老实实按他的要求认真执行着，虽然新的操练方法又苦又累，却绝没一个人敢有半分敷衍。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个新知州和刘通判完全不一样，刘通判打着“帮州里做杂役”的名义，一年到头都在让大伙为他干活，自然是舍不得杀他们这些老黄牛的。但赵知州却是动了真格一心要练兵的，别看他发军饷痛快一一
人家执行军法也很痛快啊，管你是谁，违反了军法就得按规矩办事！
就这么一晃到了八月下旬，在李世民每日忙完政务就来军营亲自监督的压力下，青州这七千原本懒散而毫无章法的州兵，终于能做到列队整齐、一听见号角声就能迅速变换出各种的阵型了。
李世民总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可以训练负重耐力了，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除去刘泌昌之前，一定要把兵士们的基本功夯实好。
哪知，军营这边刚有点起色，刘泌昌那边又迫不及待在粮价上做文章了：如今青州的米价竟然涨到了280文一斗！李世民这几日前往各处平民住所打探民情回来，心情沉重不已。
在他来青州之前，童党为了设局打压先前的王知州，就已经操纵青州的粮价暴涨两个月了，而他八月上旬去打探民情时，许多家境贫寒的百姓还吃得起掺了各种粗粮野菜的粥饭，沿途也看不到什么乞丐。
可如今他一路走来，连那些贫寒百姓的粥饭已经换成了只浮着几粒米花野菜的粥汤，而沿途乞讨的老弱妇孺也屡见不鲜，一场人为的口口即将在青州出现。可见童党为了争权夺势，是何等毫无人性的心狠手辣！想到江南运来的粮食最快也要九月下旬才能抵达青州，李世民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刻把署衙里那几万贯采购库粮的钱，拿出来购买高价粮救济百姓。然而在如此高昂的粮价面前，这几万贯钱买到手的几百斗粮食也很快就消耗一空了。李世民当即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拿出准备练兵的钱，先买粮食赈灾救民。在刘泌昌一伙人伸长了脖子等待呼之欲出的民/变之时，却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竞然自掏腰包拿出几十万贯巨款来，召集军士以最快的速度采买了一大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