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读史 (22)
血了,不感觉到彻骨的疼痛了,永远也好不了。
叶黛暮忍着内心的剧痛,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我不可能再把命托付给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他姓徐,你就不能信任他了吗?难道他做过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了吗?桥山上,他为了你誓死不渝,我们的兄弟九死一生,就为了你那个不愿伤及无辜的命令。他说什么了吗?他退怯过吗?”
“一步也没有,他一步也没有退过。”
叶黛暮笑了。她当然没有忘记过,那是刀光剑影之中唯一可靠的后背。他的铠甲上满是鲜血,她却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受到伤害。
这样的背影,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当然记得。
可是这世上没有恒古不变的事情。再高的山峰也有被磨平的一天,再广阔的湖泊也有被填平的时候,一个渺小的人类有什么自信来保证自己不会改变呢。
她明白这一点,徐景茗也明白。所以他们选择了诀别。
只为了避免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利用这一份信任,伤害另一个人。
“那么你希望我去相信他,哪怕他已经辞下右奉宸卫的职务,哪怕他已经回到了徐家阵营里去?”叶黛暮拼命地忍住,她的鼻尖酸楚,眼眶微红,却怎么也不肯叫眼泪掉出来。
这个事实,叫白斯烨愣住了。他磕磕巴巴地保证道。“可是安山绝对不会背叛陛下的。他绝对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情。”
“我相信这一点。即使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杀我,他也绝不会听命的。可是我们都知道,他也不会做伤害徐家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养育他的宗族让他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他做不做?”
“如果不会伤及陛下,他会做吧。”白斯烨挠了挠后脑勺,说。
叶黛暮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徐景茗会把这个男人推到她身边来了,这是一个忠诚的人。他心性简单,也可以说是一根筋,这样的人必定能跟她走到最后。
他最后还是给她留了个可用的人啊。
“可偏偏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往往左右整个战局。天佑元年,诚敏帝登基,世家叛乱攻陷洛阳。你知道洛阳城是怎么沦陷的吗?”
“我知道,守城的将领不知对方是叛军竟打开了城门,导致城池失守。”这样的典例,白斯烨怎会不知,这是常识。
叶黛暮轻声接了下去。“可是你知道吗?守城的都尉不知叛军的消息,正是因为他家中的一名侍女受过上官家的恩惠,将他书房里的奏报藏起来了。导致他错失消息,被俘自杀。而统帅叛军进攻洛阳的正是上官家。”
“这只是一件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甚至那侍女都没有拿走那奏报,就是藏在了文件的最下面,让他来不及看到。这侍女以为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害得她的主人,洛阳城里驻守的十万军队全部被杀。”
“这战火烧了整整三年,遍地都是战死、饿死的尸首,洛阳一地就少了一半以上的人口。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我还敢把命交给他吗?还敢把你们所有的人命都交给他吗?”
白斯烨彻底失去了反驳的力气,他像个孩子,竟满眼泪水,痛哭流涕。
叶黛暮站在那里,没有去安慰他。虽然她懂这个道理,但是情感往往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她望着他,任由他哭得痛快,内心的那些愚蠢的天真的想法也随着这哭声一起去了。
她不可能永远骗自己。现实永远比更残忍,她只能让内心那个不愿意长大的小姑娘认清楚这件事实。她不能再与安山生死相托了。
“但是我相信安山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叶黛暮看他哭痛快了,才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因为安山给我留了一员大将。他骁勇善战、锐不可当,最重要的是安山认为他忠心耿耿,可以代替他,追随我直到最后。”
“这个人是谁啊?陛下,你叫出来,我要见见。”白斯烨一说这话,谢璇和叶黛暮都忍不住笑了。
“此人姓白,名斯烨,字容清。白容清,你可愿做我的右奉宸卫,保护我这危机不断的女皇吗?”叶黛暮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
“是、是我吗?”白斯烨傻乎乎地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立时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跪在叶黛暮的身前。“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我愿意代替安山保护陛下。只是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叶黛暮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温和地问。“你说吧。是什么?”
“求陛下,若是徐家做出忤逆之事,也不要牵连他。还有若是可能,陛下能让他回来吗?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平息了事件之后,没有任何危险了,再把他叫回来。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男人真的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啊。
叶黛暮却没有拒绝,她微笑着说。
“只要他没有涉及其中,我都不追究。而且只要他肯回来,我随时扫榻以待。”
“那……他回来,你肯相信他吗?”这个白斯烨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说起来,白姓似乎也是世家,只是如今朝中完全不见他们的踪迹了。
“为什么不?他救过我的命。哪怕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女皇,什么也不能给他的时候,他都愿意追随我。我当然信任他。”叶黛暮终于愿意直视这现实了。而且她发现现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徐景茗确实回了徐家。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如果他们仗着宗族之恩,想要让他一起反叛,他肯定不会做。
叶黛暮知道,他是个有底线,有良心的人,所以他才愿意违背自己的志向,离开她回去徐家。一个不忘恩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简单地背叛她呢。若是眼下的局面解除,她就能掌握了绝对的上风,左右朝政。
到了那个时候,世家必定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内斗起来。叶黛暮作壁上观,还不是渔翁得利。世家与皇权之间没有绝对的冲突的时候,徐景茗就可以回来了。徐家还会哭着求他回来。
叶黛暮握拳,她得让那一天早点到来才行呢。那个毒舌,许久不听,还甚是想念。
☆、第贰佰叁拾叁章 凉风袭人
再三嘱托白斯烨照顾好云繇法师,叶黛暮这才送别了云繇法师一行人,和谢璇两个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现在去哪里?”谢璇一向闲,他若是有一张计划表,行程大概只有一个——叶黛暮。
叶黛暮迷惘地回答。“不知道。”
她不能去汴州,那里除了瘟疫,还有战乱,还有徐家;她也不能回上京,那里没有朝臣,没有政务,也没有淑慎。如此想来,她竟只有夏宫可以回去了。
可是偏偏现在她不想回去。山林里凉快极了,她行走在小径上,斑驳的树影从她闭着的眼皮上掠过。
“你看到了什么?”谢璇护着她走。这种地方也敢闭上眼睛,也就叶黛暮这种心大的人才能做到了。
“我看到了光。”叶黛暮笑嘻嘻地回答。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谢璇。
你是我的光。
谢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柔软红润,好像很美味的样子,就让他尝一口吧。他低下头,含住两片粉红,小心地吮吸起来。叶黛暮努力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世界上没有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情了,起码此刻没有。
这一刻大抵是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剩下了现在。天地好像一下子便小了,小得只容得下两个人。
叶黛暮像是没有骨头了一般靠在谢璇身上,两个人坐在岩石上,依偎着,看日落。
“黄昏的天空,总是微黄的,参杂着暗紫色的云彩。看起来很漂亮,可是我不喜欢。”叶黛暮将自己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像是从他那里汲取力量一般。“我讨厌日落,总感觉好像在和什么离别似的,太令人忧伤了。”
“那么现在呢?”谢璇明知故问。
“我不讨厌夕阳了。我讨厌你,你信吗?”叶黛暮嘟着嘴笑道。
他笑着吻了吻叶黛暮的鬓角。“才不信,小骗子。”
“你才骗子呢。说好赔我的烤全羊,还不是被管微他们抢了一大半。”叶黛暮突然提起了烤全羊,顿时馋意就上来了。“我想吃烤全羊。”
“夏天吃什么烤全羊,哼。”谢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就你这样子,晒个太阳都受不了,吃烤全羊那还得了。不许吃。对了,那天你是怎么出招的,怎么连个九流的使枪的都打不过。太丢我的脸了,出去别说是我教你的剑法。”
“滚开,不就教了两招,算什么老师。”叶黛暮很心虚地指责他。说老实话,他教的那两招派上了大用场,但是老实承认的话,幼安这家伙绝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我不信,我教你那两招没用。我告诉你,不是我吹,大魏之内能打败这两招的人少之又少。你要是使的好,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你。”谢璇立即不答应了。
玉面狐郎君可不是瞎叫的,他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你演示给我看,你怎么使剑的?”
叶黛暮无语。这个不懂风情的家伙,他们是在谈恋爱好吗?这种夕阳西下的美妙画面,还是只有两个人的特殊场景,难道就没有比论剑更有意义的活动吗!
但是看他那样子,不演示一遍,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叶黛暮只好同意了。“好吧,你看着。”
然后就在她的手摸向腰间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因为她摸空了。
糟糕,重鹰!
“完了,完了,完了,重鹰还掉在那里呢!我的天呢。我把重鹰给弄丢了。”叶黛暮这才想起来。
谢璇看她急得直蹿,赶紧按住了她,安慰道。“别慌啊。我们马上去找。你掉在哪里了?”
“额,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被灌酒的地方。话说,那挟持我的人怎么样了?对了,茹儿,完了完了完了,我忘记告诉你们里面有个好人了。那个姑娘还帮了我。完了……”叶黛暮被灌了寒潭香之后彻底醉了,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
“姑娘?恩……那伙人里,只有一个女的。”谢璇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然后非常确定地否认她。“而且不是姑娘,她做姑娘的时候,应该还是天佑年,搞不好还是天德年间,反正起码是一甲子之前的事情了。”
“你说的是那个老婆婆?哎呀,我不是说她。还有一个姑娘叫她‘姥姥’的,但是也是拐去的。”叶黛暮当时光顾着杀出一条生路,根本没注意这一点。
想至此处,叶黛暮突然地沉寂了。她果然是自私自利的家伙啊,关键的时候完全想不到别人,哪怕这个人曾帮了她,曾用真心待过她。而且叶黛暮更加恐惧的是,她出箱子的时候根本没有看人,眼睛上绑着腰带,看到人影便刺了过去。
叶黛暮想到,自己会不会在奋起反抗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将剑刺进那个无辜女孩的胸膛呢。然后一骑绝尘,在她悲哀和绝望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如果那时候,她想起来了呢。她还会不会停下来,在生死时速的时候,回头拉那个女孩一把?叶黛暮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在被灌进酒之前,便已经被黑暗和死亡酿造的恐惧熏醉了。
她醉得一塌糊涂,却和那些有着清醒意志的人们一样,一心只有自己。
“没有,你没有杀死她。”谢璇握紧她的手,刚刚还暖呼呼的小手,此时冷透了。“那里的尸首没有女人的。她肯定不在那里。你都说了她是被拐去的,白骨神婆一定会把她牢牢看守起来,怎么可能放到那个地方去。别怕。”
“是这样吗?我没有杀死她啊,真好。”叶黛暮松了一口气,慌乱的思绪慢慢地在谢璇的安慰下梳理清楚了。“你说的对。她没有出帐篷,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对了,你说那姑娘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我派人去找。白骨神婆已死,她一定会恢复自由的。”谢璇安慰道。
“她叫茹儿。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关在箱子里,没见过她。对了,离要见过她,我叫她帮我给离要送过信。”叶黛暮立刻兴奋地抓住谢璇的手,大叫起来。“离要肯定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子。离要呢?”
“我会去问他的,但是……”谢璇有些难以说出口,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完下半截话茬。“茹儿,白骨神婆有一个孙女,也叫茹儿。”
“啊,意思是有可能是亲孙女吗?”叶黛暮毫不在意。“没事。她不是坏人。亲孙女的话,就不要透露我们的事了,找个人给她置办点东西,至于她会不会恨我们。我也管不了。”
“那个。白骨神婆的儿孙全都死了,全被她亲手杀死了,包括这个茹儿。”
☆、第贰佰叁拾肆章 生命在于跌宕
人生必定是跌宕起伏的。但是叶黛暮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光“跌宕”和“伏”了,还没瞅见过“起”。
可是哪怕她遇见再多的事,都没有现在这下令她心惊肉跳。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那头去了,四周涌上阵阵的夜风,叫她头皮发麻。她咽了咽口水,很是犹豫地问。“你是说,她是……那个!”
“嘘。”谢璇立马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叶黛暮吓得不轻,完全没有注意到谢璇眼角的笑意。直到对方自己憋不住,笑破了音。“你还真信啊。哈哈哈……”
这还能开玩笑?叶黛暮一脸懵逼。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她揪住谢璇的耳朵,就展开了河东狮吼。“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情能拿来开玩笑的,快告诉我茹儿怎么样了?”
“疼疼疼。我错了。”谢璇赶紧求饶。“你说的那姑娘,我真没见着。但是我敢肯定她是活人。”
叶黛暮犹豫地放开他的耳朵,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到底怎么判断的?快说呀。我都快急死了。”
“哎呀,那什么说话你听得见就算了,但是没道理可以帮你送信啊,总不能托梦吧。”谢璇这个判断让叶黛暮顿时信心百倍。对啊,可以碰实体的东西,绝对是活的呀。
叶黛暮顿时安心了。“那你派人去找她吧。我想她在那样恐怖的人手里都活得好好的,没道理逃不出去。”
只是内心的一角还是隐隐不安。
我逃不掉的,姐姐。若是姐姐能出去就好了。
我是逃不掉的,但是姐姐是真龙,姐姐一定可以出去的。
茹儿说过的两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翻来倒去地回荡着。茹儿的年纪不大,可能是被那个白骨神婆拐去养大的。像是大象小的时候被锁链锁惯了长大了也挣脱不了束缚。
茹儿觉得她是逃不掉的,那么哪怕是有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万无一失的可能,她也逃不走。困住她的不是锁链和囚笼,是她自己。
那么自己呢?叶黛暮不由地联想到了自己。她是不是也那样,画地为牢?没有多想,不过是翻到昨日的篇章,叶黛暮就已经发现了答案。
是的。她明明生活得很好,吃着她想吃的美食,喝着她想要的美酒,和她爱的人们在一起,每一天都做着自己认为有意义,令她热血沸腾的事情。她活得多么幸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快活。
然而,她依然被自己束缚住,像是玻璃窗上扑腾的小鸟,拼命地撞着绝无生路的前方,看不到,看不到身后的花团锦簇、万木峥嵘。
她心心念念着的是这个她不想要的皇位,那些要害她要杀她的敌人,那些看不清前路的蠢货。但是那些忧愁和这些快乐比起来呢?不足一提。她拥有多少的烦恼,就有比这烦恼多上几千几万倍的快乐。
然而只有她自己看不到。
不对,别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她自己看得到,可是偏偏就是她自己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关上了自己的耳朵,不去看,不去听,傻乎乎地呆在那一片阴影里。
人大概就是这么蠢吧。
叶黛暮握住谢璇的手,笑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有什么好焦虑的呢?一时看不到,总好过一世看不到。
起码此刻她清楚,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不是快意江湖,不是竹林隐居,不是宅院争斗,就是现在这个说起来一塌糊涂的故事,她自己的故事。
“你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还在想茹儿?别担心,我会叫青面癸抓紧时间去找的。”谢璇还以为她在纠结前面的事情呢。
叶黛暮摇头。“没关系。我在想,也许那姑娘没有出现,就是因为她不想跟我们走。”陷入困境之中太久了,久到她不愿意面对,她已经自由了的现实。
“能找到的话,就问问她,想要什么。不管她怎么想,我还是想要报答她的恩情。”叶黛暮笑着跳上一块岩石,撑开双臂,任由夜风吹拂她的长袍。“我突然发现,我有时候可能太自作多情了吧。”
徐景茗的事情也是,若是她早一点察觉,将他调离,也许也不会闹到那一日的场面。不过,就算是今日的自己重来一遍,可能也不会比那时的自己做的更好了。
“看你这么豁达,就好了。对了,重鹰还要找吗?”然后谢璇就看到了疯一样的叶黛暮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狂奔而去。
“啊啊啊啊啊——我的重鹰!!!”
山谷绵延,余音不绝。
谢璇忍笑着,跟了上去。“你慢点。”
叶黛暮的马术那是越来越好了,和日影的默契也是没的说。谢璇几乎不需要帮衬她一把,她自己就能骑得很好,和几天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大概是f1赛车,和大妈骑自行车去买菜之间那么大的差距。
果然还是危机锻炼人啊。
谢璇坐在后面感慨半天,叶黛暮就搭了一句话。“滚开~”
怎么这么凶,这不科学。谢璇觉得自己在夸她了,怎么她还不高兴啊。然后一摸她的手,就知道了,这家伙僵硬得不得了。谢璇恶趣味地趴在她的耳边问。“你怕了?”
“怕、怕、怕你个头,啊啊,你来。”进了森林,几个高难度障碍跳之后,叶黛暮果断怂了。这不是f1赛道,这是野外探险的路加f1赛车的时速啊,会出人命的好吗!
谁家赛道上会有大岩石,小枝杈,还有猛地跳出来的野鹿和小兔子啊。总而言之,念剑心切的叶黛暮也被这几个连环吓得清醒过来了。剑很重要,但是小命也重要啊。
谢璇笑着接过缰绳,不再追着打趣。主要是再说下去,这家伙要恼了。她一恼,可怜他的耳朵原来都是用来听仙乐的,现在只剩下供人出气这么一个作用了。
到了地方。叶黛暮下了马,犹豫了一会,向谢璇确认。“你确定是这里吗?什么也没有啊。”
别说剑了,这地方连半个人,不对,半个尸首也没有,土也盖得好好的,没有半点打过那么激烈的战斗的痕迹,甚至于连血腥味叶黛暮都没有闻出来。
“当然要收拾了。总不能就这么摆着吧。”谢璇还觉得奇怪。打扫战场这不是常识吗?难道她以为会看到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叶黛暮知道是知道,现实总不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过了一天一夜还是那种尸体遍野的悲壮场面。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跟地都被往下铲了三寸走一样的干净吧。“但是为什么没有血的味道?”
“这还不简单啊。用点香水混合就好了。”谢璇正打算给她科普。
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贰佰叁拾伍章 居士……算吧
“啊啊啊……”叶黛暮叫得停不下来,形象生动地表演了一场可以震碎玻璃的女高音独声演唱会。
别提她,谢璇的嘴都张得可以生吞两个鸡蛋,毫无形象可言。然后他反应比叶黛暮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迫她闭上嘴。“嘘嘘。”
这怎么嘘啊!这是头熊啊。叶黛暮完全冷静不下来。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再准确点,这熊想掀翻她和谢璇都不用伸手撩。
靠靠靠,怎么没有声音啊!这还是熊吗?
叶黛暮还在挤眉弄眼地用脸部表情演惊悚片。谢璇却已经冷静下来了。很简单,这熊要是想攻击他们,这会已经是定局了。只有一个可能。
大熊的后面怯生生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毛茸茸的一团。是一只小熊,一只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
“是你。”叶黛暮欣喜地说。但是她还有点怕。因为前面这只大熊追杀过她们俩呢,虽然是被人诱导的。但是误会这件事吧,和人可以解释,和一头熊,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啊!救命。
不过,有时候就这么简单。人用语言相互交流,却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叶黛暮懂这个道理,要不然现代那百八十集的电视剧里恩怨情仇要怎么演啊。
和人解释不清楚的事儿,和动物却只要一个眼神就好了。
叶黛暮望着那头熊的眼睛,便能感觉得到它没有杀气。难道是熊的报恩?叶黛暮这么一想,便兴奋了起来。这种好事两辈子碰到第一次啊。
也许是被叶黛暮盯得久了,那大狗熊居然害起臊来了,像模像样地拿它那大熊掌捂着自己的脸,和人的神情一模一样。这让叶黛暮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日影,那家伙也贼精了,敢拿普通的草糊弄它,立马就尥蹶子。
那狗熊半点也不生疏地又从后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这东西一出来,叶黛暮差点就抱头就想跑。不想跑不行啊,那是个蜂窝,比叶黛暮头都大一圈的那种。
不过,幸亏那蜂窝里一只蜜蜂也没有了,光蜂蜜。狗熊比人精明多了。它居然将那蜂蜜递到了叶黛暮面前。叶黛暮迟疑地接了过来。“给我的?”
这世界玄幻了?狗熊给人送礼,图什么呀!叶黛暮摸不着头脑,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吃蜂蜜。她用指头伸进去沾了沾,一舔。真甜。瞬间就把其他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把蜂蜜一分,两个人两只熊就这么和平地吃起了蜂蜜。
“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就会变得心大。”谢璇郁闷地说。
“大什么?这叫洒脱。那我问你,你还吃不吃啦?”叶黛暮沾着蜂蜜的指头在他前面晃啊晃的,谢璇当然是毫不客气地含进嘴里,轻轻地咬了一下。
叶黛暮就跟猫被踩到尾巴似的大叫,两颊通红。“流氓,滚开。不给你吃了。”
“别啊,再来一口。”谢璇本不那么爱甜食,被叶黛暮这么一说,反倒是孜孜不倦地追着她要。
两个人正嬉闹得很欢脱,两只狗熊倒是一本正经地相互吼叫,好像人类在谈话一样。虽然不是在人面前,但是在熊面前做这种举动也够丢人了。
叶黛暮很不好意思,一把镇压了谢璇,开始说正事。“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呀,大黑。”
“大黑是什么?等等,你在和熊说话?”谢璇一副‘你脑子又进水’的表情。
“你还吃狗熊送的蜂蜜了呢,我和狗熊说两句怎么了?我们又不唠嗑。”叶黛暮丢他俩白眼,继续和熊指手画脚地沟通去了。
事实证明,现实还是现实,狗熊是不会说人话的,而且也完全听不懂叶黛暮在说什么。
叶黛暮问:“你是来报恩的?”
“恩恩额~”狗熊跟着叫了两声。
叶黛暮问:“你送的蜂蜜挺好吃的,我也吃了。你回去呗。”
“恩恩额~”狗熊把熊崽子抱在怀里,又叫了两声。叶黛暮还以为她猜中了呢。可是狗熊半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叶黛暮一站起来,它就跟在了后面。
叶黛暮一头雾水。还是谢璇一点就透。“你要跟我们回去吗?”然后做了一个带的动作。
狗熊立马激动起来了,还趴了下去,让自己的熊崽子坐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一个使劲,把叶黛暮也给捎上了。叶黛暮坐到狗熊背上的时候,还在想——什么鬼!
狗熊坐起来舒不舒服,叶黛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日影叼住衣服拖了下去,毫不留情的那种。
叶黛暮望着那双泪汪汪的杏仁一样的眼睛,秒懂。这是争宠吃醋来的。她马上抱住日影的马头顺毛。“日影乖啊,娘觉得日影坐起来最舒服了。”
结果,那狗熊回过头来,非常哀怨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真的非常非常哀怨,叫叶黛暮第一次感觉到被两个人争夺的爽点。不过,这应该也不算两个人吧。
真没想到做了皇帝,第一场争夺大戏,居然是一匹马一头熊演的。算了,好歹也算是抢手货了。叶黛暮自我安慰。
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这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的。叶黛暮只好两边安慰。谢璇在一旁看得肚皮都要笑破了。“哎哟,我的天哪。陛下,您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段史书写起来,后人绝对都不敢信,比栅栏里的说书还不像真的。”
叶黛暮狠狠地捶了一下他出气。“光会看我笑话。还不是你哟。我看大黑八成是怕之前那几伙人还来偷小黑,才想着找我们的。快想,怎么办啊?我总不能到哪都带着两只熊吧。”
“这倒是有趣,随时上演后宫大戏。”谢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叶黛暮真要恼了,这才正经地出了个主意。“这还不简单,送去云来寺。要是他们还敢来,我的师兄弟就得给他们说道说道佛法了。”
“好主意。庙里的师父又不会拿它打牙祭,也不随便让别人进去欺负它。啊呀,大黑你听得懂吗?以后可别伤人了,要乖乖听庙里师父们的话啊,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大黑,你这是要去做居士了。起个什么法号好呢?”
一旁的谢璇顿时傻了。
什么鬼?那岂不是他要和一头熊做师兄弟了!
☆、第贰佰叁拾陆章 临渊结网
谢璇扭捏地去见一悫法师,他是很不情愿的。结果被一悫法师好好地说教了一通。
“一头熊怎么了?这山上的狐狸还是比你进门早的师兄呢,还是你师父十八年前亲自收的居士,怎么就许你做人的进佛门,就不许人家做熊的进佛门了?”一悫法师教训完他,然后一本正经地给两头熊做了皈依。
从今以后,大黑小黑就算是云来寺的人了……不对,应该是云来寺的熊了。可算是背后有人了,那些个想偷熊崽子的家伙这下只能死心了。
看着一众要给这两头熊叫师兄的小和尚,叶黛暮捂嘴偷笑,然后推了一把躲在后面耍孩子脾气的谢璇。“你咋不去嘞?排挤师兄弟是不对的。”
谢璇见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他,只好死心,硬着头皮,走过去冲那两只狗熊叫了一声。“师弟们好。”
然后转身撒腿就跑。大伙在后面抱成一团,笑个不停。
山沟沟里的安宁就像是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停止了一般。叶黛暮小心翼翼地珍惜地将这些闪光的碎片藏进自己的心里,为将来遇见再多再大的困难积攒的力量。
过去她怕明天这个词。不是无端由,而是恐惧老天又给她出些幺蛾子,躲不开又克服不了,只能硬生生,咬牙受了。但是如今她却不怕了。
“你怎么不怕了?昨晚上是谁一定要和我睡一个屋。”谢璇笑着逗弄她。
“谁怕了!”叶黛暮立即横眉冷对。“哼,要是淑慎在,我才懒得找你呢。”
这个故事说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香艳。云来寺在半山腰,周围虽有山民农家,但也隔得老远,没个一刻钟走不到。也就是说寺庙孤零零地竖立在山腰上,若不是内里的小和尚大师父还算多,那可就真的没半点人声了。
可是呢,就算是一座庙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隔着,那也远了去。叶黛暮这会赶路来的,身边没有半个侍女不说,身上换洗的衣物都是上回留下的。
上次还觉得这院子太小了。叶黛暮只带了三个侍女都住不开。这会子天黑夜静的,叶黛暮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院子大得吓人。
她不敢睡,悄悄地摸去谢璇的院子,敲了敲他的窗。“幼安,开开门。”
“你怎么来了?”谢璇正洗完澡,准备入睡。“进来吧,外边虫子多,当心被咬了。”
叶黛暮起初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谢璇一开门,洗过的头发还未干透,往下滴水,悄悄地渗透了他的前襟。
谢璇都准备睡觉了,当然也不会穿得多整齐,就随意地披着件睡袍,如今被水打湿,那是全透了。这样一副美男子出浴图,瞬间叫叶黛暮杏颊微红。
白袍乌发,灯火微黄,蝉鸣悠曳。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口干舌燥的暖热气息。叶黛暮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但是一见谢璇转过头来漫不经心瞥她的那一眼,叶黛暮瞬间后悔了。
完了。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狗的眼神。
“你今天还没扎马步吧?”谢璇这个翻转倒是叫叶黛暮吓了一跳。
“恩恩额,啊?”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东西,反正暧昧的气氛立马就一扫而空了。叶黛暮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累得倒头便睡。醒来的时候谢璇早就出去练剑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
叶黛暮纠结了一下,也就放手过去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想的吧。
“要回去了啊。感觉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啊。”叶黛暮很是舍不得。
谢璇也舍不得,但是他没说,摸了摸叶黛暮的头,安慰道。“没关系,这也不远,下次你想来了,我再带你来。”
“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叶黛暮心情还是好了一点。毕竟还能再来嘛。
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来的时候觉得路长,回去的时候觉得路短。不多时,叶黛暮便坐在了临走前令她困得要命的椅子上,安安稳稳地打起了盹。
这一梦有点长。梦里她已经是执掌众臣生死,威风的女皇,说一不二。可是梦里没有淑慎、没有幼安,甚至连镜子里照出来的模样都不是她自己的。有些怪异。可是梦里哪有那么多逻辑呢。
叶黛暮先是在朝堂上斥责逆贼,然后就要披坚执锐,亲自上战场。这个时候,叶黛暮开始有点清醒。这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女君,肯定不是她。她还不会排兵布阵呢,哪能这么娴熟地指挥军队啊。
不过,梦醒之后,叶黛暮倒是想起来了,梦里的女皇八成是诚敏帝,她的祖母。这样想,她要是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头,这辈子八成也少不了要上一两次战场,兵书这种东西多少还是看点为妙。
叶黛暮这个时候还没想到少了什么。谢璇被那熊师弟一打岔也给慌得忘干净了。直到卢淑慎给叶黛暮更衣的时候无意地提了一句。“陛下,您的宝剑呢?”
“完了、完了、完了……”叶黛暮扔了手中的兵书,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这下好了,都过去好几天了,找回来的希望渺茫啊。但是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净呢?真是一点想没起来。
叶黛暮现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她都旷工好几天了,再想出去,就是拿她当摆设的大臣也不乐意。谁知道她背地里谋划什么,当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才放心啊。
虽然叶黛暮确实在他们背后搞了不少鬼,什么派眼线啊,挑拨挑拨世家间的是非啊,但是她也不想让他们注意到太多。否则万一有一两个太精明或者运气太好,撞破了她的计划,那就不太好了。虽然目前她的计划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网子铺得太大,想收起来,没个两三年,是见不着水花的。
“哎呀,当初怎么想的,要从基层人民抓起,早知道起码也从四五品的小官开始套近乎啊。”叶黛暮一边练字,一边唉声叹气。
“啧,四五品的小官?”谢璋嗤笑。“你以为四五品的还是小官,哪怕是世家里的庶子可能花上一辈子经营都做不到的位置。你以为能做到这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哦。老师你最近黑多了。”叶黛暮巴巴地转移话题。
谢璋确实黑多了,也精神多了。这几天他上京夏宫两头跑,可不晒得健康多了嘛。
“别转移话题。还没说你的宝剑呢,那可是武景帝留下的,文惠帝,诚敏帝都用过。这就是人家戏本子里尚方宝剑,这么精贵的东西,你说丢就丢,败家子。”谢璋几乎是戳着她的脑袋教训的。
“我错了。”叶黛暮也就认错是一把好手。“我已经拜托幼安去找了。”
“你还以为只是少了把宝剑的事情吗?平日上朝少了这把装饰也无妨,没人会特意留意。但是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那时候你要带领百官登高祭月,到那时,你腰间要是少了这剑……”
谢璋的未尽之意,叫叶黛暮吓出一身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第贰佰叁拾柒章 名剑重鹰
剑在别的地界什么隐喻,叶黛暮都管不着,但是在大魏,这隐喻便是权柄。
中秋的时候叶黛暮必定要佩戴剑才行,哪怕在众臣的眼中,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傀儡皇帝。她就是一辈子不带兵,也不能少了剑。
虽说吧,天下的剑千千万万,神兵利器也不止重鹰这一把。光叶黛暮内库里历代皇帝佩戴过的剑就多了去了。但是叶黛暮若是不带重鹰,那必定会令众臣生疑。
丢了祖宗的宝剑,那可不是什么好罪名。
不过,谢璇已经去找了,凭他的手段,肯定是能找回来的,就是不知道要花多久。中秋赶不赶得上是个大问题。
但是淑慎出了个好主意,去找把相似的代替。要是在上京就好了,内库可是有很多先皇遗留的宝剑。
可能是在位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想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三宫六院的成群的老婆怎么躺,得有多少的金银珠宝才算有面子……反正没几个皇帝把自己的剑都带去陪葬的。叶黛暮也不会。
剑是活人用的,一个死人要剑干嘛,降妖除魔吗?得了吧,还是留给后人耍就好了。叶黛暮打定主意,死了以后连皇陵都别修,难道还要留到现代给那些破专家刨坟用?她又不是真的古人。
等等。叶黛暮突然想到了一点事情。现代可是有不少好东西造假,额,好像不是这么形容的。反正就是可以造一把嘛。照着重鹰的配方造一把长得像就好了。
“快去翻文献,找个工匠,不行。恩……给谢璇发个信,我们得找个可靠的,而且有本事的做。不过,除此之外,还是找人做些小玩意来掩盖一下吧。”叶黛暮此时心急如焚,但面上却一点也不带出来。
如今,她的脸有点不像自己的了,心里笑的时候,面上可以哭;心里哭,面上却依然可以笑着。大概这就是大人们常用的面具吧。一旦戴上这面具,她便觉得自己有些像那些她厌恶的大人了。
“陛下,这方子在夏宫肯定是找不到的。上京若是有,但是咱们回去也已经过了一个月,到时候找剑方再锻剑,中秋之祭是绝对赶不上了的。”卢淑慎很是无奈地说。
她已经把夏宫所有的文献都翻了一遍,亲自翻的,一页一页,一个纸片也没放过。但是没有找到。没办法,叶黛暮只好凭借自己往日的印象,再结合众人的回忆。
“重鹰长三尺六寸,差不多了。你看着挂的位置,就是这里到这里。量一下,没错,三尺六寸。”叶黛暮还是照着自己寝殿里挂重鹰的架子量了一下。
“上面的宝石,虽然没有办法去内库翻找,但是陛下的首饰里有相似的,可以敲下来送去。”青盏负责首饰,她对这些了如指掌。
“挂着的剑穗,我们可以现编一个,若是有人问,就说原来那个好换了,反正陛下登基之后也换过几次。”青筠很是上道,都已经开始挑线的色号了。
叶黛暮忍不住陷入回忆之中,剑穗是为什么换呢?绝不是不好看不佩衣裳这么傻的理由。因为剑溅上血可以擦拭,但是剑穗不行,一旦染血便毁了。
第一次换剑穗,是她第一次杀人。在她进宫之后遇到的第一场刺杀。那时候淑慎看起来还是个严肃的不近人情的老嬷嬷模样,当然也不会豁出命去保护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哪怕这个女孩是下一任的大魏女皇。
她只能一个人去面对所有。当然了,那个时候的她自己也不是为了大魏,甚至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活命,那么简单又悲哀的理由。
那时候,她甚至都不清楚这剑是有名字的,是有来历的。她只知道她没有人可依靠,唯有手中的剑。
后来,那剑便成了她形影不离的伙伴。
登基的时候惶恐的她手中握着的是这柄剑;被刺杀的时候她的手中还是这柄剑;甚至是在桥山上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手中想要去紧握的还是这把剑。
她遇到过多少的死局,这柄剑就跟着她杀出过多少生机。
这剑是她最忠诚的守护者。
那是属于她的祖先,如今属于她的名剑——重鹰。
不过是在回忆重鹰的外形罢了,竟叫叶黛暮想到太多的点滴。情不自禁地泪流雨下。太蠢了,世人必定要这么评判她,竟为一把剑流泪。不过是个物件,现在她不就是在找替代品吗?
可是有些旧物,是替代不了的。她今后可以佩戴其他的剑,也可以用其他的名剑去斗争,去杀戮,可是那些剑都不会叫作重鹰了。
古往今来,天上天下,都唯有这一柄剑,名为重鹰。
她割舍不下的。是浴血奋战的那个伙伴,不只是一柄冷冰冰的剑。
“陛下?”卢淑慎犹豫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泪痕。“陛下,别哭了。会找回来的。”
“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万物有灵,若是他知道,我要打一柄剑去替代他的位置,他必定会难过的。”叶黛暮知道自己说这话傻气,可是她还是说出来,就因为眼前这个是无论她说什么傻话都会理解明白的卢淑慎。
“那咱们就打一把不一样的吧。打一把留给陛下子孙后代的剑。如今不过是借来用一用。陛下的重鹰若是真有灵,必定也会原谅陛下的。”卢淑慎还眨了眨眼睛,笑着打趣。“若是他来托梦,也得先说道说道陛下粗心把他忘哪呀!”
叶黛暮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剑哪会说话呀。”
卢淑慎笑着给她家孩子脾气,说哭便哭说笑便笑的陛下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泡泡。“别人家的,我不知道。陛下的,一定会说话,会认主,会回来的。因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陛下更好的了。”
“哪里好了,还把重鹰弄丢了。都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也不知是哪个人捡了去。若是当时想起来,便回去找就好了。哪怕是在尸山里一个一个翻,我也愿意。”叶黛暮一说这话,便被卢淑慎狠狠地瞪了。
“陛下,说什么傻话。”
☆、第贰佰叁拾捌章 绿豆对王八
叶黛暮虽然离不了那重鹰,但是也没有做小孩子脾气,不肯弄个假的来替。何况卢淑慎的建议也着实的好,别的不说,留一把好剑给子子孙孙应当还是要的。
不过,叶黛暮最终没有要一柄和重鹰一模一样的长剑,就打了个剑鞘是一般模样的,装装样子就好。
内里的剑身那就大有不同。叶黛暮想了想,剑必然是杀人用的,还是做的实用些好,故而要求了许多小机关,又是血槽,又是暗刺,还特地要求。
说来奇怪,叶黛暮觉得自个杀人良心不安,但是她一做这杀人的器具却半点障碍也没有。卢淑慎最是明白她的,每夜里不念个三千,转一转手上的佛珠,陛下是不肯睡的。如今这表现也叫她有些诧异。
“陛下,你说起这个怎么头头是道?难道您不怕了?”卢淑慎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一条人命自然是贵重的。不过,我也不做傻子,人家要来杀我,难道还不许我先磨刀预备着?”叶黛暮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是不想杀人,但是她也不想傻乎乎地坐等天命。
命这玩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来自现代,起先得了这皇位,还觉得是命中注定要叫她为这天下苍生做一个明君。如今想来,托大了。她这种不识五谷,不明圣典的人居然好意思夸下海口,能做一名盛世明君,想来也是够让人小调大牙的了。
人家辛苦地学帝王心术,读万卷书,习武,笼络人脉,坐上这帝位尚且战战兢兢,她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小儿,凭着自己脑子里的三瓜两枣就想做人家几十年也不敢想的梦,也是可笑。
不过,这道理,大抵还是最近才明白的。叶黛暮之前一直自诩眼界开阔,必然超出这顽固不化的古人几座山去,但是等她真正接触政务,想要为天下苍生做点实事的时候,才发现,她依然什么都不懂,什么也做不到。
从前她觉得只要掌控朝局,只要能让那群浑身长了刺的大臣乖乖听命于她,她必然可以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这会子倒好了,她发现天下不如她意的事儿,还多着呢,不少这么一群刺头。
“已经有了些眉目,那地方的尸首,是委托了流民去埋的,兵器一类却是我们自己人收走的。好兵器可以传家,江湖上人的眼睛都贼亮。你那剑,八成是被哪个识货的带回去了。逐个找还是找得回来的。”谢璇带了一壶梨花白来。
在庙里几天,叶黛暮死活不肯放他一个人去偷吃,没办法,他就生生忍了几天。回来刚去酒肆把酒壶打满了,叶黛暮的飞鸽传书就跟催命似的来了,一刻钟七八只,直接把他带的鸟食吃个干净,还没完。
那送信的鸽子没讨到食,啄了他几下才甘心。惹得一众纨绔笑成一团。谢璇哪是那种心眼子大的人啊,他的心眼比那麦芒大不了多少,唯有叶黛暮治得了他,其他人就等着被报复吧。
那边谢璇接到信,立即甩了他那一众的狐朋狗友,来找叶黛暮了。连仇都来不及报,可见多把她放在心上。
“都怪你,当时撞了我一下,害得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这碰瓷也是绝了,隔了个七八天还能用。叶黛暮却不管这么许多,一股脑地把气撒到谢璇头上。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搞得你忘了人家小姑娘,又忘了重鹰,还把那发病的村子也给忘得一干二净。”都说了这是个顶顶小心眼的家伙。
叶黛暮本还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冰镇的绿豆汤,一边听他的道歉。听到这最后一句,顿时脸色大变,惊得跳了起来。“糟糕,还有这一茬子事呢!我说怎么觉得还忘了事情的,竟还真一点也没印象了。”
谢璇做了那么许多,就等着这儿呢。见叶黛暮震惊得跳了起来,手里的绿豆汤都要洒了,他才得意洋洋地替她抓住那绿意荷叶碗。“小心汤啊。”
叶黛暮这下彻底慌了。这件事可等不得,这几日没顾得上,如今也不知会酝酿成如何的祸端。瘟疫若是真,那便是万民受苦的开端。叫这大魏的百姓摊上她这么个忘性大的皇帝,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个怎么办?得叫人去看看才行,若真是瘟疫……那我还焦急了个什么劲,等死好了。天哪……”叶黛暮被吓得语无伦次,说的话都毫无逻辑了。
谢璇本是拿这件把柄想逗弄一番就好,不想竟叫她惊惧至如此,赶紧地收尾。
“别怕,别怕,我逗你的。那地方第二日你还睡着的时候,我与师父就去看过了。不是瘟疫,就是中了山中的瘴气,师父给他们开了药方,这几日我盯着的人回报说,都好全了。”
“不是瘟疫,不是,不是,呼。”叶黛暮长长地出了这口气。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手脚都软了,靠在谢璇身上,那是站也站不住了。
“不过,这倒是漏出了一段好事。你猜得有一件事不错。那些人俱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里面虽不全是汴州之人,但是也占绝大多数。更妙的是,里面还真有战乱地界逃出来的人。”谢璇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快快去带来,细细盘问啊。”叶黛暮立即大喜过望,脸上的红润也回来了,力气也有了,一把拧住谢璇的耳朵。“你个混球,又来吓我。”
“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叶维桢,你再这样,我下面的话不告诉你了。”谢璇习武了十多年,叶黛暮这等把戏,哪是真的能弄疼他的。偏偏他就不敢站直了,生怕拉伤她的手臂。
以往卢淑慎见了,虽觉得这男人不配她家什么都好的陛下,但也劝过,这光天化日之下揪耳朵也太过了点。但是后来她就不劝了。她可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陛下和这纨绔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锅配什么盖,那个相配啊。
谢璇也就是那这个龇牙咧嘴,哎呀呀叫疼的模样来逗弄他家小媳妇的。但是做戏要做全,哪怕叶黛暮心里明白,他也愿意演来供她一乐。
“那好吧,你说。”叶黛暮笑够了,放了这耳朵,拿回自个的汤碗,一勺接一勺地喝绿豆汤。这个天喝这个,又冰又甜,还清凉,最是解暑不过。
谢璇凑过去,非要从她勺子蹭上一口汤,才心甘情愿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你之前给我形容的白骨神婆的酒,是斐家特有的寒潭香。我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边村子刚出了类似瘟疫的事,就被你听到了,刚下山就被早有准备的绑匪撞上了。其中必定有鬼。”
叶黛暮听着,心中便有了猜想。“与那斐家可有干系?”
“正是。”
☆、第贰佰叁拾玖章 久旱逢甘雨
饭要一口口地吃,事要一件件地做。
但不知怎么的从今天下午起,叶黛暮便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了。书也没读,字也没练,马步也没扎。卢淑慎进来替她添了两回茶,她也没动弹一下。
她还想着谢璇的话呢。
斐家,到底想做什么?
大概是和徐家一样想换一个皇帝。但是这也不对啊。徐家那是皇太后的娘家,玉真郡主的外祖家,若是叶黛暮死了,玉真郡主便是下一任皇帝,这徐家便是得了大好。
谁做皇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谁给得了这利益。徐家有利可图,想谋反,叶黛暮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斐家图个什么呢?他家也就剩刑部侍郎斐济还做着一品的官,余下的皆不成气候,连个三品都没子弟占着。
若是说从龙之功,徐家还好好的呢,他斐家就是腆着脸凑上去,能拿多少好?还不如老老实实给她这女皇做事情拿到的光明正大。
皇位之争,权柄之争,说到底都是利益之争。这一点,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别说这些满腹诗论的老学士,就是泥土里刨食的小娃娃也知道,谁能给的东西多,谁就是老大。
“淑慎,若是你能选,你想要活在怎么样的世道上?”叶黛暮提笔,百无聊赖地问了这么一句。
“妾不知道,就是想要活在如今这世道就好了。”卢淑慎的眉眼俱是柔和的,温柔得叫叶黛暮想到花。
“如今这世道哪里好了吗?”叶黛暮顿时来了精神,孜孜不倦地问了下去。
“说是这么说,但哪个世道又是完全好的呢?当年诚敏帝在世的时候,这世道应当算好的,妾跟父亲去了乡下的庄子,那里几乎没有流民,连吃闲饭的都少。那些袍子上打着补丁的农户搬着小凳子,坐在大门口,说着来年的好年成的时候脸上却是笑着的。妾现在想来,那应该算是个好世道。”
不过,卢淑慎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说来也奇怪,那时候明明觉得国家昌盛,万世太平。可不过五年,平炀帝继位五年,这天下就完全颠倒了个样子。流民也多了,天灾也接连不断,听说乡下乱起来了,妾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带妾去过那庄子了。”
“如今还不是吗?流民肆起,天灾不断,国家动荡,还有黄巾反叛。一桩桩一件件地数来,我恐怕比我那伯父更不如。在咱们大魏老百姓眼里,我和昏君也差不离了。你还想活在这样的世道吗?”叶黛暮倒是奇怪了。
换做她来选……叶黛暮望着卢淑慎的眼睛,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对她的信任。叶黛暮想自己大概是知道淑慎为什么这么说了。
“因为这世道上,有陛下。”这番话,叶黛暮虽猜得到,却也不由地想听下去。那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涌遍全身。她从头到脚的细胞都挥舞着小旗子,欣喜若狂。
卢淑慎轻轻地替叶黛暮卸妆梳头。“这世道虽乱,陛下却在整治啊。妾知道,陛下定会让妾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象,比天佑年更好的年头。一个太平盛世。”
“如果连诚敏帝的时代都不能叫做太平盛世,那什么才叫太平盛世呢?”叶黛暮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
作为现代穿越人士,其实她搞不太懂古代人是怎么定义幸福的,总不能也是有车有房,老婆孩子热炕头吧。不过,也不能一概否定,毕竟这是全人类的共同幸福基准嘛。
叶黛暮突然想到过去朋友的戏言。“吃得饱,穿得暖,睡得着,起得来。”
这四个短语代表的就是温饱、安全感,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或者说是事业。光能吃得饱饭穿得上衣还不够,还得给他们寻找理想,寻找可以奋斗终生的事业。等等,那是她该想的事情吗?
叶黛暮想了想,应该还不是。因为永远也唤不醒装睡的人。一个自己都不愿意去寻找梦想的人,给他安上个事业有用吗?大概是没有的。
环境不能代表一切。富人也许更有教养更有展现才华的可能,但是不可否认,富人里也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同理,穷人也许在更脏乱差的生活里长大,但是却有可能成为富人有教养的学士,有才华的名士。
在一切发生之前都不能盖棺定论。
然而,对于人来说,大概是既往印象更为重要吧。这个人贫穷,穷人多恶徒,结论便成了这个人是恶徒。多么的强词夺理。可惜不管是对现在这个世道,还是未来的那个世道,这句断论都是人们脑子里不可避免的“真理”。
对于叶黛暮来说,建立一个富庶的国家大概并不难,大魏本就根基颇深,只要去掉这些蛀虫,和烂掉的根系,休养生息,不用几年便可以恢复元气。她什么力气都不用花,就能白白得到一个明君的称号。
但是那样一个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的国家,并不是叶黛暮想要的。人生只有一次,难得做了可以指掌天下的皇帝,叶黛暮还是想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而这种想要建造一些什么,留下一些什么的想法,令她不由地热血沸腾。这是叶黛暮第一次去探究,她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恩,不如说是她想要大魏变成什么样的国家。
“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穷人富人,都有寒门世族,我会努力叫这大魏强大富足。可是我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幸福。因为一个人的幸福,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我强给他的,他也不屑一顾。”
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人,是她自己、是谢璇、是姜瑛、是卢淑慎……是这大地上从古至今,将来会生存的人们。然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我才不要给那么多人东西呢。自己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取。我想要的大魏,大概就是人人都会争取自己的幸福,不管遭受过多少磨难和离苦,都不肯妥协低头认输的国家。我想要建立一个那样的国家。”
卢淑慎笑着说。“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妾此生能追随陛下,是妾三生之幸。”
“不,是淑慎给了我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望啊。我希望淑慎生活在那样的国家。我希望你能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与我无关。”叶黛暮始终记得,第一双握住她的手有多么的温暖。
云繇法师说的对。
怎知是救人,而不是被他人所拯救了呢?
叶黛暮笑着提笔,正要往上写字,却听外面忽然噪杂起来。青筠不顾形象,冲了进来,欣喜若狂地对叶黛暮大喊。
“陛下,下雨了。”
叶黛暮激动地攥紧了双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雨终于下了啊。天佑我大魏。
☆、第贰佰肆拾章 改天换地
窗外的雨稀稀拉拉地下着。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雨景,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叶黛暮就是怎么也看不过瘾。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下雨。这雨来得迟了些,总比没有的好。
对百姓来说,这雨比她这女皇要来得好多了。
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屋檐上,落在竹叶上,落在窗前的石灯上,像敲响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乐器,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最终要的是自始至终地悦耳动听。
叶黛暮喜欢下雨。每到下雨的夜晚,她都会睡得特别好,好像有一双温柔地手代替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抚摸慰藉她的灵魂。
“太好了,这一场雨下来,山里能长出很多可以吃的东西。”青筠兴奋极了,连走路都是蹦着的。
卢淑慎瞪了她好几次,都没见她改。明明在生气,嘴角的笑意却也没断过。这雨下得太好了,即使有天大的事情,这会儿也得消停了。
“一个晚上能长出什么东西呀?”青盏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她不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衣服容易潮湿,烘干一会儿,就又有点水汽了,叫她忙得脚不点地。就算是及时雨,她也不喜欢。
“可多了,蘑菇、木耳、野菜,河里还会多很多小鱼、水草、小虾子,甚至是贫瘠的岩石上也会长……”青筠正掰着指头数。
叶黛暮插了一句。“青苔。哪怕是破砖头上长的青苔,也是能吃的,还会有盐味。”
这个科普不知道引发了女孩们的什么触点,这些侍女们本还聊得欢快,却在叶黛暮插嘴的之后彻底沉默了。就算是从未想过这种常识有什么不妥的青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陛下……”卢淑慎心疼极了。
“这有什么的。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懂啊。”叶黛暮倒是不明白她们激动什么了,有点好笑地说。“难道有人规定皇帝就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大魏的开国老祖宗还是人家前朝的罪犯呢,是人就吃过糠咽过菜啊。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是这么说,但是人人都觉得皇帝这两个字一旦披在了某人的身上,人便不是人了,像是散发着金光的神。叶黛暮来自现代,那是个早就没有皇权,连历朝历代皇帝都能被扒开衣服仔细研究的时代。
皇帝算什么,不过是教科书上排列着一个个的名字,偶尔还会有一两幅不知道歪曲到哪里去的小画像。在这样的环境耳读目染长大的人,怎么会对皇权有什么敬畏之心?
但是卢淑慎她们不同。哪怕当初她们接手叶黛暮的时候看不起她的落魄和无知,但是当她登基为帝,做了一个皇帝之后,她们在内心里就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她是不同的,她是皇帝。
但是有什么不同呢?她还不是要在愚蠢又残酷的命运里拼命地挣扎,才挣扎出了如今的一线生机。
“陛下,说的是。可是我还是心疼。因为无关你是谁,只是因为……”卢淑慎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扑过来的叶黛暮打断了。
叶黛暮紧紧地抱住她,撒娇地说。“我知道。”
两个相拥了一会儿,还是叶黛暮打破这种气氛的。“淑慎,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自称‘妾’了。”
妾这个词,听来温婉可亲,好像一条在山涧里的小溪,对着那高山和大海,显得楚楚可怜。可是这个词永远都不是用来形容一个独立完整的女人的,这是一个代表附庸的词汇,是永远低人一等的称呼。
叶黛暮开始的时候以为这是女子的自称,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当她听过徐苏英怎么说话之后,还是有一点感觉的,那个被庶妹打压得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从头至尾也没有用过“妾”这个自称。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温雅贤淑,而是阶级的划分。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自诩文明的时代,强者总是靠压迫弱者得到优越感。从未改变过的,世界的原则。
“妾……”卢淑慎刚开了口,叶黛暮便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不许说出来,不许道歉,不许告诉我这是便是规则。我不信。当年武桓帝驾崩,哀纯帝、悼端帝、幼灵帝皆收不住这大魏,唯有武景帝浴血奋战。那时候,这天下还从没有出过一个女皇。她做了第一个。”
叶黛暮紧紧盯着卢淑慎的眼睛,不许她逃避。
“当时人人都称大魏已亡,竟让一介女流披上了龙袍。但是怎么样?偏偏就是他们看不起的女皇,守住了咱们大魏的天下,打得周围六国一百年不敢踏入我大魏一步。你说她配做这个皇帝吗?”
“武景帝乃是女中豪杰,天下英雄。她如此勇武,当配这帝位。”卢淑慎坚定地回答。但是她没有理解叶黛暮的意思。
“文惠帝继位之时,才华横溢,天下无双,她所治之时,国士满堂,乡野之夫都能识文断字。宝鼎年的大魏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军队最多的,可是偏偏不出一战,六国来朝,从不敢犯,以魏为尊。她不配做这个皇帝吗?”
“自然是相配的。”卢淑慎搞不懂叶黛暮为什么将这几位女皇的故事重提。自从她侍奉陛下之后,熟读这几段历史,她自认她的陛下也绝不会输给这三位女皇的。
“不,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武景帝之时,人人皆以女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