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读史 (33)
的等级存在。
有人死了吧。她喜欢的,这些她用了心血去浇灌的花朵,有一些凋谢了吧。
叶黛暮揪住胸口,颤抖了许久。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揭穿卢淑慎。因为她怕,一张开嘴巴,泪水就会无法抑制。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意义,被那些愚蠢的、残酷的无情人杀死了。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她痛苦地喘息。她痛恨那些为了利益草菅人命的世家,她痛恨那些不知生命宝贵将之视作买卖的刺客,她痛恨……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一如从前,她失去哥哥,失去母亲,失去喵喵,失去她所有爱的人。人生难道就是死循环吗?永远也挣脱不了命运加之的噩梦。
然而这场噩梦,还远远没有到醒来的时候。
“陛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您必须要撤走。”卢淑慎冷静极了。
“撤走?怎么走?”叶黛暮却还没有意识到,那双瞳眸里所流露的哀伤意味着什么。
卢淑慎的双眸透露出一股坚毅如铁的意味。“陛下,通过地道逃走吧。这里已经坚守不住了。”
“哪有地道?怎么撤退?”叶黛暮此时还在想,撤退的时候怎么保证安全。断后的人太危险了,但是若是没有人阻挡,那么先前逃出去的人只可能被人追赶屠杀殆尽。这都太危险了。
但是刺客,不,这种来势凶猛,丝毫没有顾虑,明目张胆地袭击,已经算是逼宫了吧。
“长生殿里有逃脱的密道,我等已经找到了。”卢淑慎露出一个无力的安抚的微笑。只可惜这地道大概只有这一次可以用上了,等事情了解,陛下一定要派人将地道堵上重新开一个才行。毕竟大殿里一同寻找的侍女都已经知道位置了。
不,也许不用。
想到最后,卢淑慎难忍哀伤。但是她不能,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会被陛下看破的。她绝对不可能愿意,独自逃走。因为她是她们的陛下啊。
“那太好了。但是如何才能掩人耳目,悄悄地逃走呢。最后走的人风险太高了。”叶黛暮还在纠结这不存在的问题。“要不,还是找人从地道走出去通知白斯烨吧。这样,我留在殿内才是最安全的。”
“不行!”卢淑慎下意识地叫了出来,随即掩饰道。“殿内已经不安全了,若是在宫外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来等待时机不是更好。且陛下如今依然身体不适,留在长生殿中也是我们的软肋啊。”
“你说的对。”叶黛暮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而且也是卢淑慎等人最致命的弱点。累赘啊,叫叶黛暮有些酸楚。等等,不对!
叶黛暮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猜想,严厉地怒骂道。“你们想要我独自逃走!”
“不是的。”卢淑慎只能硬着头皮说服她。“不是陛下所说的这样。而是,希望陛下调配守城将领将宫中的反贼一网打尽。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黛暮直视着她。说谎。
“我不会走的。”叶黛暮一句话,便把卢淑慎所有劝说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在你们危险的时候,我绝不会抛弃你们一个人逃走的。若是我那么做了,还有什么颜面去做你们的陛下。难道你希望我成为一个苟且偷生的皇帝?”
叶黛暮打定主意,谁来说,都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她知道,若是自己还在这里,这些人就绝对会拼着一口气,不肯轻易去死。若是她离开了,那么对于她们来说,保护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在生死关头,这一口气决定了太多的东西。
“不是的。陛下,这不是抛弃我们,是需要您去救我们啊。”卢淑慎背后都被汗水浸湿了。陛下已经认定了的事情,轻易不肯改变。但是绝对不能让陛下再呆下去了。现实的情况,更加凶险。
“陛下,不是世家谋反,是皇太后逼宫了。”
☆、第叁佰叁拾壹章 独行
叶黛暮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吃惊,而是觉得果然如此。心头那一块吊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说来可笑,叶黛暮从来不认为那个疯子会放过她,起码皇太后是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死在她后头的。
那个疯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她这不起眼的拦路石咸鱼翻身,竟成了她脖子上的夺命绳。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在皇太后心里,自己是个怎么样碍眼的存在。若是说皇太后有一天要死了,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必定是要她跟着陪葬吧。
叶黛暮苦笑。能这么清楚被人家看破心思,却还是能好好活在世上的皇太后,也算是一个厉害角色了吧。只是皇太后什么时候懂得计谋了?若是皇太后知道只要用兵强攻就能压得她没有还手的余地,皇太后绝对早就这么干了,谁也拦不住她。
但是皇太后没有这么做过,这也就意味着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若是其他人想要说服皇太后徐婉清换一个思路,那叶黛暮确定对方只会有一个下场,死得很惨。
皇太后已经年过四十,她的思维模式都已经固定了。不,应该说哪怕是没有固定,她也绝对不会听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话语。连她死去的母亲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这一点呢?
“但是姜瑛将军已经确定过了,这是徐家培养出来的死士。”卢淑慎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太极宫没有被逆贼袭击。”
前面一句,只会叫叶黛暮更疑心徐家谋反了,但是后面那一句却叫她也不确定了。徐家会在乎皇太后的死活吗?叶黛暮不知道。
若是皇太后真有那个分量,双方也不会闹僵了。但是徐婉清如今身居皇太后这样的尊位,又有玉真郡主这样下一任帝王继位者的好牌在手。徐家如今是怎么思考的,叶黛暮猜不到。
“好吧。不管是皇太后,还是徐家发动的这场袭击……”叶黛暮烧了这么久,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在迅速的思考中,恢复了往常的逻辑。“不对,皇太后肯定涉及其中。否则昨日与今日早朝我不在,大臣们难道不会起疑吗?”
若是大臣们起了疑心,自然不可能不派人来试探。只要靠近长生殿,就能闻到如此之重的血腥味,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发现事情的真相。只要有一个大臣,去通知守城军,这次的袭击就结束了。
难道连一个大臣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不,这也是不可能的。叶黛暮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有多搓,但是她知道这群人之中必定有逐利者。卖一个人情给皇帝这种事情,绝对合算。
叶黛暮知道,这群墙头草哪怕看不起她,也不会看不起一个皇帝的人情。而且叶黛暮有一个高过其他人的好处,她在所有人之中最弱,这也就意味只要得到她的信任就有可能成为暗里真正的掌权者。
不可能一个也没有。所以,这里面出现了更多的变数。
叶黛暮挠头。情报太少了,她没办法想出来真相是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青盏的催促声。“卢大人,卢大人,陛下好了吗?快点,要来不及了。”
“好的。你再去叫几个孩子来。”卢淑慎回应道。
叶黛暮又想到正题了。“我绝对不走。你叫人去通知白斯烨就好了。我在这里,他们反而不会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您都要走。”卢淑慎站了起来,一手拿起叶黛暮的长剑帝姬,一手抱住了叶黛暮。“快,帮我一起,把陛下带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绝对不走。不要……不要……”叶黛暮拼命地挣扎,却还是因为生病全身无力,没有办法抵抗卢淑慎等人的蛮力。“我不要,不许,你们答应过的,不离开我的!”
叶黛暮嘶哑的声音,伴随着豆大的泪珠,不断地掉落。
说好的,不会让她再独身一人的。说好的,不分离。骗子,都是骗子。
可是众人却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因为她们早就哭够了。可是哪怕是流了如此之多的泪水,却依然还是觉得难忍内心的悲伤。怎么能不哀痛呢?因为这可能是一场死别。
陛下,必定要活下去的。她是大魏的女皇,是一国之君,是盛世明君。她是未来的希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她们依然感到了彻骨的痛楚。
死亡,当然是可怕的。她们都不是视死如归的死士,她们只是,只是陛下的侍女罢了。不,正是因为她们如今送别的是她们的陛下吧。舍不得,舍不得与她分离。
陛下每日所说的幸福大抵也是她们的幸福。而如今的哀痛,大抵也不是对着即将到来的既定的死亡,而是这一场注定不能好好相互注视对方的离别。不想离开陛下啊,这样带给她们希望和幸福的陛下。
可是她们无法自私到将陛下留下,也无法天真到从这场祭典中逃走。
因为她们想要做的,不过是侍奉在陛下的身边,看她欢笑,陪她痛苦,与她共渡难关。所以如今她们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留在这里。
为陛下而死,对她们来说,应当是一项无上荣耀。
但是依然忧伤。
无法抑制的忧伤。
辰祀从来没想过,会见到如此的场景,宛如一场哀伤痛苦的葬礼。可是这葬礼埋葬的不是被抬起的这个人,而是剩下的所有人。
“陛下,我们会等陛下来救我们的。”卢淑慎将她塞进箱子之中。这箱子已经做过处理了,不会给陛下造成困扰的,里面也厚厚地垫上了柔软的毯子,怕叶黛暮冷,这帮傻子甚至给她点了三个手炉塞进去。
“三个太多了,你们想要烫死陛下吗?”卢淑慎一边哭,一边笑着从叶黛暮的身边将手炉其中二个掏了出来。“陛下,要是没有陛下,这帮傻子绝对是不肯去别的地方的。”
“那就不要让我走啊。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情?”又不是狗血剧,为什么非要让她一个人逃生,明明所有人都可以获救的,明明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的,明明她才是最该去死的人啊!
叶黛暮拼命地做最后的挣扎。
“你怎么知道外面是安全的?也许外面更危险,到了外面,没有你们保护我。我可能真的会死。”叶黛暮连诅咒自己的话也说出来了。
卢淑慎知道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陛下是个死脑筋,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手段的。卢淑慎从语嫣手中接过一小包的药粉,低下头,泪水都落到了叶黛暮的脸上。
然后她吹了吹手上的粉末。这个味道,是半扇绵。叶黛暮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便昏了过去。在最后的光芒消失之时,叶黛暮听见的不是职责,也不是嘱托,只是单纯的、一心一意的爱意。
“陛下,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第叁佰叁拾贰章 活着的意义
在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摇晃的幅度有些像遥远的记忆里的摇篮。她像是初生的婴儿,完全赤裸地,展露在这世上。
仇恨,痛苦,悲伤,将她淹没。
叶黛暮哭泣到睁不开红肿的双眼。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哭泣,却也害怕这哭声,会给搬运她的人造成困扰。是辰祀吧,因为在最后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手。
她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是不想要她身处危险之中。可是这样不顾她自己意愿,单纯付出的好意,真的是叫她不能接受。明明可以选择共同度过的,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被逼迫着选了这她最不喜欢的道路。
独自前行,真的是太寂寞了。
她宁愿站在所有人之前,为保护自己爱的人战死。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任性的话语罢了。她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因为这样做就不是为了保护她爱的人,而是为了一己之私,最终害死所有人的愚蠢罢了。
她留在宫里,若是不幸中了流矢而死,那么站在她这一边的所有人都不会有活路了。大臣也许还可以再次投靠下一任主君,但是这些曾经效忠于她的侍女、禁卫军,绝对没有办法得到新君的信任。
除非,她们用自己的脑袋作为祭品奉上。
叶黛暮在狭窄的黑暗的空间之中,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是柔软而纤细的人类的弱点。只要用刀子,哪怕不怎么锋利的刀子切开表皮,底下的血管便会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若是有力气的武人,甚至可以一次完整地割下人的脑袋,简单干脆,如同砍甘蔗一般。叶黛暮清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毫不会使人犹豫的动作,只要将刀子举起来,落下的时候,便是温热的血液。
死亡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叶黛暮曾无数次感到恐惧过。但是为什么现在完全不曾感受到一丝的慌乱呢?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掌下是炽热的跳动。
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陛下。”男人的声音。
“辰祀?”叶黛暮放下了手中的帝姬,试着回答。喉咙比她想象得要痛,哭太久了。她发了两遍音,也没有叫外面的人听见,只好换了个方式,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箱子的顶部。
“陛下,还要一会才能到。您还好吗?”辰祀在外面焦急地呼唤道。他不能更紧张了,毕竟他现在负责的是一国的命脉,天下的希望,所有人的陛下。
“不好。”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叶黛暮叹了口气,继续敲箱子的顶部。希望外面的人听得懂她的意思吧。想回去。哪怕那里是黑暗,是囚牢,是死亡,她都想回去。
因为现在那里,是她的家。
那里有她的家人啊。
虽然知道,她们是为了救她,是因为太深厚的爱意,但是为什么觉得深深地难过呢?像是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的感觉啊。明明说好的,不会离开她的。都是骗子。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箱子被打开了,些许光芒照射进来。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双眼,那光芒太过刺眼。“陛下,您怎么样了?”
“无碍。到了吗?”叶黛暮内心有太多的抱怨,太多的不平,但是此刻不是撒娇的时候,叶黛暮知道。她偏头,将一半的脸藏在了毯子里,另一半用手捂住脸,装作避开刺眼的光芒的样子。
“陛下,您还在哭吗?”就算是叶黛暮有再高的演技,也抵挡不住在宫里露了相。事到如今,谁也不会真的觉得陛下所装出来的冷漠淡然是真实的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是个爱哭鬼呢。
“没有。才没有。”叶黛暮知道被看破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嘴硬。
她才没有哭,才没有像个傻子,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个劲地宣泄自己的欲望,却丝毫不想要顾忌其他人的痛苦和忧虑。但是其实,她知道的,自己不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爱着,也是因为自己深爱这些家人啊。
“恩。陛下没哭。陛下且忍忍,再过一会便能出地道了。到那时,臣会提醒陛下的,望陛下切勿发出声音。”辰祀没有纠缠下去,微微地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的。”而且她的喉咙都哭哑了,就算用力说话,隔了箱子,大概也没人能听见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叶黛暮仍然乖乖地点头了。
随后又是在黑暗之中摇摇晃晃地前进了。说来也奇怪,被辰祀这么打了一个岔之后,那奇怪的蔓延开的哀伤竟然一下子便减轻了许多。叶黛暮闭上眼睛,不再思考那些奇怪的东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病还没有痊愈,还带着一点点剩余的温度。然而这次的梦,却完全不包含着一点点阴影,温柔得像是被母亲怀抱着一般。整个世界都被鲜花包围了,香气四溢,而且花丛里藏着众人的笑容。
在梦醒的刹那,她还傻傻地想着。啊,事情已经结束了。大家又会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了,每天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下一顿吃什么的那种幸福的日子了吧。谁都不会缺席。大家都会在的。一如既往。
然而等到辰祀将她从箱子里扶起来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清醒过来。那不过也是梦罢了。那样的日子也许总有一天会重新到来的,也许再也不会到来了。
“陛下,到了。”辰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了塌上坐好。“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叶黛暮强硬地忍下了自己胸口的沉闷感,现在不是矫情的人,只是这么一点的病痛,还是可以忍耐的。“不过,有点渴,给我一点水吧。”
粗心的男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一杯茶也没有给陛下准备。陛下还在发烧,还一路颠簸了这么久,陛下一定很累了。“非常抱歉,陛下,臣这就去倒茶。”
“不要泡茶了,给我一杯温水,如果有蜂蜜的话加点蜂蜜,没有的话就不用了。”叶黛暮依靠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上,不太舒服。男人的粗心真不是一般的啊,起码要把箱子里的毯子拿出来啊。
算了。一个被人家照顾的人,还要嫌弃人家,超级讨人厌的啊。叶黛暮自嘲完了,自己慢慢地摸索过去,将箱子里的毯子掏出来,还差点跌了回去。
这个时候,就会格外地想念卢淑慎她们啊。果然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吗?
但是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呢。
☆、第叁佰叁拾叁章 宫深似海
真想撒娇啊。想要依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用孩子的语气耍脾气,说着任性的话语,却还能被温柔的微笑对待。
叶黛暮抱着毯子,靠着箱子大喘气。走不动了。说起来,最近几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感觉胃都快要饿穿了。叶黛暮捂着自己的肚子,缩成一团。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辰祀倒了茶,回来一看,好嘛,自家陛下丢了。急着一找,才发现蜷缩在箱子旁边。他赶紧将杯子随便一放,一把将陛下扶了起来。虽然用抱的会更简单,但是这么做太冒犯了。他可不敢直视发怒的卢大人。
“没事,就是有一点冷。”叶黛暮无力地笑着回答。其实不只是冷,她还觉得头脑发热,胃里半点粥米也没有,已经快要饿晕了。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卢淑慎她们要愁的事情也很多,而且她昏睡成那个样子,除非用灌的,否则她也咽不下去吧。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还有,辰祀,有吃的东西吗?我好饿。”叶黛暮已经顾及不上形象这两个字了。因为感觉再饿下去,她就要挂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奇葩理由上了。
“有、有的。”然后辰祀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坐拥天下的陛下,吃起东西来,简直像流民逃难来的啊。
叶黛暮一口气吃掉了成年男子三人份的东西。最好因为吃得太饱,坐不下去了,只能靠在墙上休息。辰祀在旁边拼命地道歉。叶黛暮揉着眼睛,吃饱又困了。“不要道歉了。是我不对啦。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虽然很想叫他帮忙准备一下消食的汤药,但是想也知道,他大概是做不来这种事情的。说的也是,他是个守卫者,可以持剑,可以杀人,可以战死,但是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不在行吧。
这么说还是有些冒犯护理这项职业了。不应当说做是小家子气,而是温柔细致的工作吧。虽然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很明显,辰祀他绝对做不来照顾人这样的工作。
叶黛暮叹了口气。平时被大家小心地呵护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呢。还觉得自己十分独立,真是好笑啊。其实这样被关怀着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啊,才一年就已经离不开大家了。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陛下,看起来不舒服啊。”辰祀的脸色不要太惨烈。他出来之前可是被整个殿的侍女围着百般嘱咐过,千万要照顾好陛下的。结果一开始就遇到了超大难题的样子啊。要是被卢大人等知道了,他就惨了。
“你不要太紧张啦。我只是烧刚退的关系啦。而且你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也回答了好多遍了。没有不舒服啦。”叶黛暮说着,突然意识到了辰祀其实已经和敌人战斗了好几天,也许还不曾休息过啊。他一定比什么也不做的自己要累得多吧。
“对不起,陛下。臣太差劲了。”辰祀真是忍不住地沮丧起来。
叶黛暮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对他说。“你也坐下来,休息吧。你比我要累得多吧。因为我这陛下太无能了。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我可以一个礼拜不睡觉。”辰祀立即拍着胸脯说,想证明自己很厉害。“况且,也不是陛下的过错吧。”
叶黛暮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好吧。我们两个就不要相互道歉了。听起来好傻啊。”
“是吗?”辰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憨厚地笑了起来。
“是啊。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不对,我们应该先去通知白斯烨派守城军去镇压宫内的叛乱才行。”叶黛暮慌乱了起来。
“陛下,别慌。臣已经派另外两个人去了。他们都是可靠的好手,必定能够通知到的。”辰祀先是安抚了她,然而才缓慢地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告知给叶黛暮。
皇太后逼宫,虽然她本人没有出现,但是朝堂上的大臣,确实是由她所下的懿旨安抚的。朝臣之中大概是有质疑的声音,但是很快地,他们就自顾不暇了。因为城中也开始出现乱党。
守城军早就开始在抵抗城中的逆贼了,这是守城军保护城池的准则,并不需要叶黛暮作为女皇下令,他们自己就可以做这项决定。但是皇宫内部的混乱,就不是他们能轻易插手的了。
更何况,宫殿幽深,即使里面闹翻了天,外面的人大概连半点信号也感受不到的。这一次便是如此。千牛备身之前派出通知白斯烨的人,全都折在了宫里面,连门也没能出去。
“是吗?日后,要好好地抚恤,这些……”叶黛暮找不到形容词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失掉了一半的灵魂,连如此简单的话语也迷失在了思绪的乱麻里。“阵亡的将士们。”
“陛下,说的是。”辰祀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但是现如今还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要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一定要将恶党绳之于法。”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叶黛暮咬牙切齿地说。
她那么珍惜的,那一点点幸福。被这群不知好歹的恶人们轻易打得粉碎。迟早有一天,叶黛暮会把他们全都逮起来,绝对不要原谅他们。
“陛下,接下来怎么做呢?”辰祀接到的命令只是将陛下安全地护送出来,然后想办法通知白斯烨宫中的情况。剩下的,便是要听从陛下的命令了吧。
叶黛暮抱着毯子,吸了两口滚烫的水,吐了吐舌头。“是该好好想想了。”
想回去。但是就这么傻乎乎地回去,大概是自投罗,还会被卢淑慎她们骂个半死吧。但是有什么能帮到卢淑慎她们呢?在这么遥远的距离,她能做些什么呢?她这无能的君主。
对了。
“辰祀,先去和白斯烨借几个人来。腿脚快的,声音洪亮的,或者是容易传播消息的。”叶黛暮想到一个好主意。“还有,我想要去找章豆娘。我需要她的帮忙。”
“陛下,想做什么?”辰祀点头,立即着手去做。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地宣扬一下,我在宫外啊。”叶黛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第叁佰叁拾肆章 岌岌可危
“为什么?”辰祀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艰难逃出来的,不就是为了让陛下躲过敌人的视线,处于绝对安全的地方吗?陛下这么做,不就暴露了。
“对。宫中的攻势猛烈不过是以为我身在长生殿罢了。若是我并没有在宫中,那么你认为他们还会下多大的力气去强攻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叶黛暮信心满满。
“可是陛下,这样太危险了。”若是一旦暴露陛下的真实所在,那么陛下可就危险了。毕竟宫外的保护不如宫中严密。效忠陛下的千牛备身都在宫中,宫外不过是他带来的这几个,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我不会出去的。”叶黛暮握紧了双拳,坚定地说。“我不会去冒险的。”
因为她还不能死。若是她死了,什么都会结束。她的天下,她的梦想,她的爱人,都会被敌人彻底毁灭。唯有她活着,这盘棋才下得了。
“那陛下要我怎么做呢?”辰祀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引诱敌人将火力从长生殿挪开的办法。问题是怎么让敌人相信真正的陛下在宫外,而非长生殿。
“那还不简单。只要宣传出去就好了。”叶黛暮自己说完,也开始思考起计划的漏洞来。真的如此简单吗?不对,她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她以为只要自己在宫外这件事被敌人知晓就好了。“这样不行。”
可问题是怎么让对方相信这一点。首先,随便派人去宣传,敌人可能会认为这是烟雾弹,那么她的计划就无效了。其次是她还不知道敌人都有谁。皇太后算一个,一定是她下的懿旨将百官拦在了长生殿外。
但是一定不止的。皇太后的兵不可能有这么多,光是在宫中强攻的数量就超过三千了。宫外骚扰百姓和世家的一定不是她的人手。世家之中一定有……徐家!徐家和皇太后联合的话,这就说得通了。
叶黛暮忍不住啃自己的手指。这太糟糕了。徐家因为在诚敏帝的放纵之下,已经发展成了恐怖的庞然大物,不仅势力遍布六部,而且连军队都有所插足。上京的守城军将领,还说不好有多少人内地里姓了这个徐字。
她不能去守城军那里寻求保护。不然就会暴露的。对了,老师,因为前日老师有事,才会没有进宫。去找老师的话,老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叶黛暮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老师最近都已经忙到恨不能住在紫萱殿了,怎么会偏偏在那个时候有事不能进宫?虽然那时没有多想,但是如今想来,对于老师来说,难道如今有比国事更得他重视的事情存在吗?不,没有了。
这么说来。叶黛暮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得出这个简单的结论。老师那里不能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师那里都已经不安全了。但是幸好他姓谢,无论如何世家轻易都不会去伤害他的。何况如今中书省之中便有一个谢晋安。
如果连老师都不可靠,那么谢家就更去不得了。谢晋安怎么看都是个典型的墙头草。谢家人的热血和风骨似乎半点也没有体现在这个掌家人的身上。世人皆叹谢公的英勇,玄公的风朗,却半点不曾提及这位身居高贵的中书令。
叶黛暮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个时候,还有谁能相信呢?
若是幼安在就好了。若是他在的话,一切绝到不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不,若是自己稍微有用一点的话,一切也到不了这个局面。这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规则的人去和专业九段的国家级选手比围棋一样。还有更虐的吗?
叶黛暮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之中,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完全没有办法动弹。如今是连鼻子也要被淹没了。快要死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叶黛暮快要被她所设想的时局吓疯了。这还有救吗?四面楚歌。亏她之前还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成就。真是可笑至极。
叶黛暮拼命地抑制自己内心的消极感。绝对不能就这么被自己打败了。若是她不去救她们,还有谁会去救她们呢?可是真的好憋屈啊。叶黛暮胸口沉闷。
她便是握剑血战而死,也比如今被敌人的诡计所围困,找不到出路要来得痛快多。好吧,她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可偏偏她又不是武景帝那般以一敌百,力可拔山的强者。
武景帝是如何的善战啊,千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来去无影,徒手能将挡路的山岩巨石搬开。像她这样的人,便是一万个加起来,也打不过。
她要是能这么厉害就好了。宫里那几个逆贼还不是一碟小菜。
现在哪是懊悔自己的时候啊。叶黛暮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长剑帝姬。不行,她必须要战斗才行。若是再拖延下去,宫内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她不能等了。
然而辰祀却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按回了榻上。“不行,陛下。您不能出去。您刚刚自己答应我的。若是您出了一点差池,卢大人和姜大人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可是除了我亲自现身,还有谁能让敌人相信,皇帝不在宫中呢?”还有,恐怕守城军也不可信啊。白斯烨自然是自己人可以信任,但是长乐毅王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白斯烨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城墙的守卫的。
那么白斯烨只能派遣守城军的将领去解救长生殿的危机。但是若是那守城军的将领和徐家勾结,那么只要有皇太后这个名头,他们就可以连皇宫也不进去,明目张胆地抗拒白斯烨的命令。就算白斯烨想问责他们,恐怕也来不及了。
若是白斯烨亲自去,那么整个上京便岌岌可危。即使叶黛暮夺回了长生殿,也保不住皇位。更危险的是,到时候,即使叶黛暮想要带着卢淑慎她们,转移阵地等待时机也来不及了。
“那也要等到守城军派人来保护陛下才行。否则我们人手不够。”辰祀擅长的还是排兵布阵,这等尔虞我诈的宫廷阴谋,还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
“不。不能暴露我所在的地方。不管是谁都不能说。”叶黛暮知道这个时候解释给他听这一点,只有可能让对方觉得困扰,却不能得到一丁点的帮助。要是能有一个擅长此道的谋士来帮她就好了。
然后说曹操,曹操到。
☆、第叁佰叁拾伍章 命运的齿轮
“大人,有人上门了。”外面守卫的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轻声通报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陛下在此落脚?”辰祀立即杀气肆意,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对叶黛暮行礼,说。“陛下,臣去解决一下。”
叶黛暮却拉住了他。“不,让我看看,是谁。”
辰祀拗不过她,只好杀气腾腾地守卫在后面,随时准备拔刀斩杀敌人。说老实话,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外面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只是她有一个预感。一个很好的预感。
只能期望她那久违的,从没有上线过的女人的直觉能够准一回吧。
她紧张地藏在了后面,小心翼翼地偷过众人的缝隙,窥视那敲门人。
初雪已融,风还略冷。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先生,即使在如此寒风之中,依然如红梅一般傲然林立着,只看他这一面,便半点寒冷也感受不到了。
辰祀还紧张地站在前面防备着。就算外面是一位老人,但是见识过谢璇带来的老人的厉害,他可没有蠢到以为年岁大的人便没有威胁了。谢璇曾经带来的湛兮道人,他们之中唯有姜瑛和徐景茗能抗衡一二。辰祀只有用兵才有可能拖延对方的脚步一二。
而叶黛暮却半点犹豫也没有,一看到这位老人的瞬间,便丢弃了所有的防备,绕过辰祀,走了出去。“外祖父。”
“暮暮。”来的老人正是叶黛暮的外祖父,常安宇。他对叶黛暮展开一个慈祥的笑容。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当他迈进门槛之后,众人立即将门关上,防止有人窥视到陛下。
叶黛暮正想要开口。
却见常安宇半点犹豫也没有,不顾地面的微凉和冰冷,跪在了叶黛暮的前面,口称。“陛下。”
叶黛暮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阻止。她赶紧也蹲了下去,想要将对方扶起来。“不要这样,外祖父,您不需要对我行礼啊。地上湿冷,请您快些起来吧。”
“不,陛下,已经来不及了。请恕我失礼。”常安宇平静地笑着回答。是的,他等不及了。哪怕是一刻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像几十年前那样,完全被本能所支配,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常安宇,不管岁月如何流逝,就算是阎王来带人,他都不会改变自己。
叶黛暮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到了,外祖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她曾见过很多次,从卢淑慎,从谢璇,从老师……甚至是她自己的眼中都看到过。
那是坚定不移的目光,是死亡和恐惧不能打败的眼神。
“您说。”叶黛暮正襟危坐,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我有三计解您之忧虑。”常安宇半点客套话也不想说,直指中心。
叶黛暮冷静地听着。“哪三计?”
“第一,付诸信任。陛下愿意将性命交付给我们吗?”外祖父问的这一句,还真是尖锐啊。叶黛暮虽然想要立即答复,但是真的那么做。只是她不够郑重,没有慎重地考虑。
而且不需要认真地询问内心。其实叶黛暮也知道答案。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我们?外祖父这一句里多少的意思呢。首先意味着,外祖父的身后还有其他人愿意帮助她。
但这也意味着风险的上升。剩下的人她认识吗?还是不认识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的信任。老师说过,即使是她自己有时候,都有可能会背叛自己的意愿。
卢淑慎也好,老师也好,姜瑛也好,幼安也好……她自己也好,她都会怀疑。这是人的本性,不,不如说是她那愚蠢,卑微,低贱的自我,不能信任。
但是那是不可以的。
她望着那双眼睛。面容已被岁月催促老去,皱纹如同爬山虎一般爬满曾经英俊的脸庞,但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闪着叫人不忍移开半点注意的光芒。那是她曾经见过的双眸。
陛下,我相信您。
“我愿意。”叶黛暮坚定地回复道。“若是能解眼下之局,我愿意付出我的性命。”
“我很感谢陛下愿意付诸信任。但是陛下,我之计并非只为如今。”常安宇立时说了下去,他的眼睛在笑。那份喜悦和自豪感,从他全身上下散发了出来。
“若是连如今也过不去,我恐怕等不到以后了。”叶黛暮不由自主地用了惯用的语气,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对面的是她的外祖父啊。“恩。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那么第二点,还请陛下允许我进屋为您说明。”真是岁月催人老啊。常安宇如今的状态已经不比当年了,再怎么说,他也年过半百了。
叶黛暮傻了一下,但是还是立时伸手去扶。“外祖父,您也真是的。这地上都是雪水。冻着膝盖的话,会犯风湿的。要是您腿疼,外祖母一定会生我的气的。”
“陛下,您太唠叨了。”常安宇笑眯眯地安抚她。其实呢,他的腿早就被冻得生疼了,已经颤抖到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她们李家的唠叨,怎么陛下也继承了啊。”
“都怪您自己啦。”叶黛暮只觉得全身心都轻松了下来。啊,她果然不擅长单打独斗啊。叫她一个人来思考所有人的未来,她真的做不到。好吧。她就是个小孩子,若是没有人依靠,便做不到任何事情。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叹息。她实在是太无能了。为什么要选这么无能的帝王呢?上天究竟是怎么想的。将一个国家托付给像她这样的人。难道大魏已经无法从这动乱之中看到命运的未来了吗?
可是不行。不管史书想要如何刻画这个她活过的国家,她都绝不愿意放弃抗争。因为这段历史生活着她所爱的人。她怎能轻易将她爱的人拱手让人?
必须要坚强起来。叶黛暮用双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啊。卢淑慎在等着她。
也许她做不到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但是最起码,最起码请让她成为不辜负所爱之人信任的人吧。
“陛下,也疑惑为什么我会找到您吧。其实这与我说的第一点有关。”常安宇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陛下可认识这个。”
叶黛暮仔细打量过,却摇了摇头。她不认识。
“陛下,这是谢公的令牌。”
谢公?谢公!天下第一的将军的令牌?
☆、第叁佰叁拾陆章 国姓
“谢公的令牌?”叶黛暮疑惑地问了出来。“谢公的令牌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嘛,叶黛暮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问出来,好像有点对谢公不敬。谢公都去世二十二年了,这令牌还能有什么用呢?总不至于告诉她,谢公没死吧。到了现在,这令牌大抵也只剩下一个纪念意义了。
“此物有大用。陛下既知谢公之英勇,也当知世人对其之信赖。万军之中,凡经历过谢公之时的将领,只要出示此牌,定能得其信赖。”常安宇笑眯眯地解释道。
这倒是有几分用处。但是也没有到可以扭转当前这局面的地步。
首先,谢公过世多年,追随他的人莫不是老将,不管他们曾经对谢公多忠心,现在这份忠义还剩下多少,谁也拿不了一个准数。老将都身居高位,而这权势和地位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当年的热血,如今恐怕早已冷却。
其次,袭击长生殿,试图逼宫的人,是皇太后徐婉清,是徐家,是暗中窥视皇位之人。这样利益熏心之人,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死人的令牌,哪怕这令牌属于英雄盖世的谢公。
再来,大抵也要更伤外祖父的心了。谢公的夫人,也就是幼安的母亲尚且在世,谢公的令牌意义颇深,怎会轻易流到他人手中?这令牌如何辨认真假?是真的,尚且用处不大;是假的,那可就是危害大了。
“我知陛下的意思。这令牌恐无更多用处。可是对于陛下来说,这令牌除了可以得到将士的信赖,还可以得到另一个人的帮助,全心全意的帮助。”常安宇顿了顿,立即解开了谜底。“谢晋安一定会帮助陛下的。”
叶黛暮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在心底叹气了。总觉得好像在做无用功。外祖父真的是这么天真的人吗?谢晋安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愿意只为这一枚无关紧要的令牌便帮她。别说是全心全意了,便是出到三分的力气,叶黛暮就该烧香了。
可是,在叶黛暮的考虑中,这个男人是最不可靠的那一挂。因为她曾亲眼所见他连对身为恩人的兄长的感恩之意也能当做利用的筹码。就凭这一点,叶黛暮信任不起来。哪怕谢晋安曾经给过她诸多帮助。
这么想来,她大概也是那一种人吧。忘恩负义……也许还没到那种地步,但是她也绝不能算做知恩图报这一类人吧。总觉得莫名地悲哀。
“不,陛下如此的神情,我大概可以理解陛下的想法。仲远确实不如伯康。但是陛下您若是听闻过为何玄郎会辞官,从此不问朝野之事?”常安宇并没有生气。以他的年岁,只要不是傻子,被命运坑也该坑出一些脑子来了。
他自然是看得出叶黛暮眼神中的轻蔑。虽然这轻蔑不是对他,是对谢晋安,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那个男人最初也并非如今这胆小如鼠,愚蠢平庸的模样,也曾意气飞扬,鲜衣怒马,张狂得狠。
有那样的兄长,谢晋安自然不是什么平庸之才。少年之时,他也曾是同龄人眼中的天才,左右手同时作画,一幅是高山流水,一幅是万马奔腾。两幅画意境笔法都完全不同,相同的是皆为能流芳百世的名作,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那样明亮的少年,终究还是败给了命运。北国联军进攻中原,大魏首当其冲。作为大将的兄长谢晋冀领兵上阵地,仰慕他的谢晋安自请随军。然后那场战争,便将两个人都摧毁了。一个死在了战争胜利之时,一个死在了兄长的葬礼上。
从那以后,常安宇再也没见过双手作画的谢晋安,也再也看不到他们兄弟三人坐而论道的模样了。
“因为他气兄长谢晋安不肯支持他进攻北国,血债血偿的谏言。而那时的平炀帝根本自顾不暇,更不可能会答应了。”叶黛暮当然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毕竟这是幼安家里的事情,她多多少少还是会特别关注下的。
“是的。”常安宇淡定地说。但是叶黛暮还是不知道,这和谢晋安会帮她有什么关系呢。常安宇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这枚令牌可以使得玄郎,也就是谢晋奕付出任何的代价。若是能用上谢晋奕,那么谢晋安便付出所有,也会帮您的。”
“他会在乎自己的弟弟到那种程度吗?”叶黛暮不敢相信。他现在可是谢家的掌家人,就是这谢玄郎名满天下,也抵不过整个谢家吧。世家不都是如此,牺牲掉个体,来维持整体的延续嘛。
不过,从整个历史来看,人类也不过是如此的种族啊。她这样的皇帝,历史上要有多少有多少,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绝不肯再让他弟弟死在他前头了。对于谢晋安来说,天下没有谢家重要,但是和谢玄郎相比,整个谢家也显得无足轻重了。”常安宇说的肯定。叶黛暮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完全消失。
世事无绝对。
“外祖父,我可以相信您。我也愿意为此堵上我的性命。”叶黛暮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答应了。她的命若是派得上用场,拿去便是,反正她想要得到的,不是赖活一世,而是她所爱之人的性命。她想要保护她们。
这不够大义。
但是她从来没有准备做一个英雄,她没有妄想拯救世界。好吧,曾经有过这样轻率而可笑的想法。但是在那可笑又天真的愿望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活下去,为了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那么,我可以带他来见您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告诉我皇宫地道出口在此的人是玄郎,谢晋奕。”常安宇将最后一条按下,没有在今天说给叶黛暮听。因为现在还不是时机。“另外,站在您这边的还有徐荀彧。您应当认识他吧。”
叶黛暮一瞬间,瞳孔都展现出完全不同的色彩来。姓徐的人?可以信赖吗?不,不对。可以。世家确实是可怕的庞然大物,徐家也确实是想要谋反。但是若是同姓之人便成为最坚不可摧的联盟,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天下,姓魏啊。46
☆、第叁佰叁拾柒章 联盟
徐姓,是什么可怕的咒语吗?不,当然不是。前有徐景茗,后有徐苏英,叶黛暮的帐下可从来没有缺过姓徐的人啊。不过是一个徐荀彧罢了,她有什么好容不下的。
“好。那也不必您将他们带来了,就由您指定一个地方,我过去寻你们便好。”叶黛暮连眉宇也没有皱起来,轻松地仿佛是要去找旧友寻欢一般。
连早就准备好长篇大论来说服叶黛暮的常安宇都忍不住一瞬间地愣住了。但是随即他笑了起来。她如此爽朗的模样,叫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初见夫人的时候。那个叫他一见钟情,不惜抛弃姓名的少女也是如此啊。
“好的,陛下。”
“外祖父,不要这样称呼我啊。”叶黛暮真的不好意思到抬不起头了。比她年长那么多的人这样谦卑地对她鞠躬用敬语,还是她的外祖父,真的叫人感觉自己太自大了吧。不,与其说是自大,不如说是狂妄啊。
虽然当上陛下,但是叶黛暮还真没觉得别人对她有多不同。语言里的蔑视,不是声调的平淡可以掩饰的。反正至今为止除了自己人,其他人说陛下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轻蔑。
外祖父诚心诚意地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那是一种叫她觉得兴奋而且激动的感觉,叫人觉得十分的满足。
“陛下。”辰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件披风,给叶黛暮披上了。“还有点冷,您先披着。我叫人去买炭火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恩。”叶黛暮又一次沉默了。她抱紧了榻上的毯子。外面还是冷,里面也冷得要命。叶黛暮的烧好不容易退了,但是身体还是虚弱,没有完全恢复。现在那是冻得发抖啊。南方的冷,简直是魔法攻击。
这个天气真是要被冻僵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应该是属蛇的,到了冬天就会被冻得直直的,动弹不得。真想冬眠啊。叶黛暮蜷缩成一团,试着睡了一会。果然睡不着。
算了,前两天都睡饱了,精力在短时期应该不会缺吧。叶黛暮说不着,坐了起来,想找笔墨纸张写点什么,好理清自己的思路。虽然有外祖父帮她,虽然也说了要信任对方,但是叶黛暮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当圈养的猪猡,什么都不去想。
思考才是人类特有的东西,若是连思考都停止了,那和野兽大概也没有区别了吧。而野兽的下场往往都是被天敌,被猎手杀死。她还不想这么轻易地丧命。
不过,这房子真是空得可怜啊,连半个多余的东西也找不到。好吧,是必要的东西都没有。简直就和空屋差不多啊。叶黛暮没找到纸笔,只好凭空想了。希望不会因此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才好。
她若是得到谢晋安、谢晋奕、徐荀彧、外祖父等人的帮助,大概可以成功地解决宫中的叛逆者。但是必须要快,以叶黛暮对长生殿的了解,在早上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是危急了,做最乐观的估计大概只能撑三天。
但是时局又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她不能太乐观。她不在长生殿中,很有可能会发生其他预料不到的情况,那样的话,不管是多么难攻的据点,都可能随时换主。她不能等下去。
“陛下,章娘子来了。”外面的千牛备身小心翼翼地禀报说。
“太好了,快请她进来。”叶黛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巧章豆娘来了,她可以咸做其他的事情。“豆娘你来了。啊。”
“陛下,您怎么缩成这么一团啊。我看看,您的脸好红啊。是发烧了吗?”章豆娘的一举一动都给了叶黛暮一股亲切感。要是淑慎在这里,八成也是这样说话吧。比起其他的事情,认为她的身体健康更为重要。
但是除了这一点,叶黛暮还是习惯性地用自己多疑的性格过了一遍。没关系,暂时不会出问题。若是章豆娘想背叛她,那也简单,她连铺盖都不需要卷就可以走人了。换一个藏身的地点就行。
若她是敌人,说老实话,那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那就不需要她大费周章地去到处宣传自己在宫外了。只要敌人将注意力从宫内转向宫外的话,卢淑慎她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不,光是压力小很多还不够,她必须要掌握主动权。这天下是她的,绝对不会拱手让人。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知道到底谁是敌人。
“先帮我到处宣传一下,皇帝已经不在宫内了。不管用什么样的传闻宣传都可以,说我出宫游玩也好,说我苟且偷生逃走了也好,反正要让敌人知道我不在宫内。”叶黛暮刚说完了,就被章豆娘狠狠地打击了。
“不行。陛下您怎么能自毁声誉呢?天下谁人不好名,您难道想要在史书上刻下一个无能懦弱的女皇的形象吗?就算您肯,我也不肯。”章豆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命令。
啊,总是有一个时刻,叫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像皇帝。嘛,反正她这个皇帝也不拿自己当回事,就不要对别人要求那么多了。反正她要的又不是封建专制的腐朽的荣光,她要的是曾经在梦中看过的,闪烁着晨曦光芒的未来。
“我有好的主意,保证您满意。我从前的同党会稍微的易容。应该多少可以假装您,远远望着有几分像,也能让敌人迷惑吧。与其明着宣称,不如叫他们自己猜。”章豆娘这一手,叶黛暮也用过呢。
聪明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多疑。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应该能做到。叶黛暮立即放手让她去做了。不过,她提供了一点帮助。“易容啊。我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不过,我得先找到他,然后叫他晚上去你那里。你先去准备吧。”
叶黛暮说的这个精通易容的人就是幼安之前替她的侍女易容,然后转移敌人注意力的那一个。不过,要找到他也有一点困难。幼安不在,但是留了联络的方式,但是在姜瑛和卢淑慎手上。她还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记所有的事情。
“辰祀,能帮我去找一下,乐馆的花魁,横波娘子吗?”叶黛暮立即想到了一个人选。
“恩……陛下,您怎么会认识花魁的?”辰祀听了这个名字,差点吓得站不稳。这个名字,上京的男人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呢?好吧,他也不例外。
“这个嘛,你别管啦。”叶黛暮眯起眼睛,忍不住想起和幼安一起去花船上玩呢。
明明才是过去不久,但是却让人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7446
☆、第叁佰叁拾捌章 剪不断理还乱
叶黛暮通过横波去找那个精通易容的江湖术士。没有找到大概是意料之中的,不过,好歹也多了不少的消息。这种非常时期大概也只有乐馆会照常营业,收集到的情报也真是不容小觑啊。
“斐家的门口也有为数不少的守卫兵吗?看起来还真是可疑啊。”叶黛暮用上了纸笔。辰祀他们虽然粗心马虎,但是手脚真是好快。她一个时辰前吩咐下去的事情,现在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可能也有没有累赘在后面拖后腿的关系。叶黛暮先叹上一口气,然后抛弃所有多愁善感的多余的想法,开始想作战计划吧。晚上就要和外祖父那边的人见面了,要在那之前想好对策才行。
虽然是去见自己的谋士,但是脑袋空空可不行。这就好比是去相亲的双方吧,要是不洗脸不梳头穿人字拖,基本上就是帅哥美女富豪学者都会被对方一票否决吧。哪怕是订了娃娃亲,这种状况下也有百分之七八十告吹啊。
因此,哪怕是临阵磨枪,叶黛暮也要磨出一点东西才行。特别是对于现状。要是十问九不知,那肯定会被人家轻视的吧,换做叶黛暮就会这么想。
首先确认敌人。皇太后徐婉清算一个,在宫中负责攻打长生殿,大概还有敷衍朝臣,掩饰时局的作用。老百姓离朝堂太远,只要一天皇宫中没有显示翻了天,他们就会掩住自己的双眼安心地生活下去。
第二个绝对是徐家。皇太后一个人想要逼宫,若是能做得到就不会等到她如今羽翼丰满了,肯定是在她登基前就做了。徐家必定在其中掺了一脚,不,应该说是主谋之一。宫中的刺客也有徐家的死士。
这么说,宫外徐家的兵力一定没有之前想象得多。但是若是如此,徐家为什么会选择冒险呢?逼宫这件事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哪有看天气不错顺势就造个反的傻子啊。徐家要是这么草率,叶黛暮大概可以偷笑了。徐家一定有后招。
然后是斐家……啊,这个是最头疼的部分。第一叶黛暮不了解为啥斐家要造反,总不能也只是想过一把皇帝的瘾吧。情报也少得可怜。想了半天,最多只有斐济那张老好人的脸,还有就是他的幕僚刘延兮吧。据筝茗说,此人是长乐毅王帐下的。
说到筝茗,叶黛暮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她如今如何呢。是呆在雍州,还是跟随长乐毅王的军队来了上京呢。反正现在她也不能给予对方任何的支援,只能在心中祈愿她能够在这乱世中平安。
啊,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啊。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之后是怎么应对呢。皇太后的话,只要叶黛暮活下去就好了,虽说有孝道在先,但是帝皇从来都是高过一切的。叶黛暮只要还在皇位上,皇太后都不可能翻身了。
说来,这场乱战,还真是个好机会。只要剪掉皇太后的羽翼,将她关在太极殿,这个长久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阴影就终于可以结束了。徐家也是,在长乐毅王围城的时候,他预想的援军肯定不能轻易地到来。那么便是关门打狗的好机会。
啊,说到长乐毅王,完全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叶黛暮扶额。明明最大的危险还是这个家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思考起来,总是忍不住想轻视对方啊。这个把自己老窝都丢掉了的傻子,真的叫人重视不起来。
不,不对。现在不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局,要是剪错一根线,炸弹就要爆炸了。叶黛暮点了点自己画的势力图,真是比高考的洋流图还可怕。关键是还没有标准答案啊。
“咕噜。”这个时候,她的肚子叫起来。啊,离早上进食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想吃炖猪蹄,想吃栗子烧鸡,想吃肉包子,想吃三鲜水饺,想吃甘薯,想吃火锅,啊啊啊啊,太冷了,她现在真的是胃口大开啊。
就是给她一头牛,她现在都能生吞下去。感觉到饿了之后,立刻就觉得冷了,四肢都冻僵了。“辰祀,我饿了。”叶黛暮裹着毯子,完全没有形象,像是呆在家里一个暑假的现代宅一般飘了出去。
说是飘也不准确,应该是挪出去的。她还不怎么敢用右脚。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是石膏还没有拆,她不敢用力。怕疼这一点大概死也不会改变了。
“辰祀?”叶黛暮探出脑袋去,只看到他在外屋专心致志地擦武器,眼神里是满满的杀气。这样的辰祀,叶黛暮还是第一次见。他也是战场之中杀出来的将领,有这样的杀气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叶黛暮忍不住心尖一抖。她现在有些敏感过头了。都怪之前的感冒发烧,她现在可是体弱到要命啊。而且还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一提起食物两个字,顿时就觉得好饿啊。
正在此时,外祖父来了。叶黛暮只好先忍住饥饿,冷静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接着便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冷静,冷静,接下来就是要面对超重量级人物的时候了。
那可是玄公啊,传说中的玄公,天下人皆向往之的玄公。
连叶黛暮都有些小雀跃啊。能写下“我心如铁,欲与天下争先。”这样的句子的男人,得是怎么样的人物呢?好想看看啊。但是对方会这么评价她呢?她能够征服这连诚敏帝都不放在眼中的名士吗?
之前和卢淑慎她们开茶话会时,说起这位,她还觉得那是离自己再遥远不过的传说,如今面要亲眼去见识这位传奇人物的色彩了。真叫人心动不已。
可是说老实话,还是有点不安啊。叶黛暮不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心的汗水。希望等下别出糗才好。但是以她这种愚蠢的无能的女帝,真的能做到?有点心慌啊。
这个感觉简直像是她当年参加大学毕业的论文答辩,被导师强势围观的那种感觉啊。说起来,当年究竟是怎么用那种写得一塌糊涂的论文过关的?叶黛暮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陛下,便是此处了。”外祖父不管叶黛暮怎么说,还是坚持这样称呼她。叶黛暮此时已经紧张到没办法摆出平静的表情了,故而她的表情僵硬得有些冷漠。
那是高高在上的绝对不会被人错眼的帝王之色。12932
☆、第叁佰叁拾玖章 缔造传说的人
深呼吸。
叶黛暮心里想着这个词,事实上却是平稳地呼吸着,半点异样也没显示出来。这大概就是某种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的天分吧,在危急关头反而可以冷静下来。
进了门,灯火通明。叶黛暮第一个对上眼的,绝对不会错,这个男人,就是玄公,谢晋奕。该如何去形容叶黛暮的感受呢?在见到他本人之前,叶黛暮的心脏就快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跳出来一般紧张。
然而在见到他的瞬间,不,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黛暮的内心仿若被一阵春风拂过一般,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英俊吗?当然是的。玄公和幼安有七分相像,就算玄公如今已经年逾五十,却还是如同青年人一般神采奕奕。连白发都反射着生命的光彩。
风骨吗?当然有。如果说老师如明亮的月色,幼安如不羁的流水,那么玄公便如同无处不在的微风。玄公所展现出的一举一动都如同风一般优雅轻盈,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叫人觉得如同被清风洗净身心一般的舒适。
但是比这一切都更叫人难以幻想的是,这位名士眼中的光芒。那是睿智冷静的,却也是天真烂漫的,千山万水皆在这一双凝眸之中。只一眼,便像是阅览了万山,尝遍了百川,天下尽在这一望之间。
翩翩公子,明月满楼,如琮如珝,云胡何求?银雀归飞,茅草萋萋,乌云盖顶,心多忧也。桑梓既种,鸣蝉寥寥,若见玄郎,心欢似我。
叶黛暮终于知道,写下这首词的人是何等的心情。心欢似我吗?对待如此的郎君,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会因此心动的。何况是她这等凡人呢。没有人能逃脱这双眼睛。这个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惊人的可怕啊。
“恭迎陛下。”啊,连声音也是如此的好听,像是钟鸣,遥远而浑厚,低哑而清明。
叶黛暮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反应不过来,沉浸在他的声色之中。明明只是说话罢了,却像是祭典上肃穆的编磬被素手敲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