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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先秦诸子散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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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吒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人?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日‘有’。曾暂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问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TL?”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曰:“子来几日矣?”曰:“昔昔。”

曰:“昔昔,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馆未定。”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曰:“克有罪。”

孟子谓乐正子口:“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馕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馕啜也。”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臼:“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厩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赏析】

《离娄》是孟子亲自所怍的一篇文章。此文论述面颇广,其中讨论的为君之道、君臣关系是极可注意的。

孟子提倡仁政,反对暴政,因此,他在阐述为君之道时十分强调君主个人的品德。他说:“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这段话中有两个问题值得重视,一是为君必须尽君道,二是强调治理国家应该行使仁政,反对暴政。孟子借用孔子的话“国君好仁,天下无敌”,强调“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也就是说,国君个人品德如何,将决定国家存亡。他认为,“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正由于国君是一国安危所系,所以孟子十分强调“正君心”,他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这种思想对后世影响颇多,如宋代大理学家朱熹等人对“正君心”都极为欣赏。

孟子深深懂得君主个人品德好恶与民心向背的关系:“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他认为“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可见,君主品德好恶是导致民心向背的真正原因。

虽然孟子强调“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但是他认为“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因为“上无道揆”,那么“下无法守”,从而导致“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的结果。也就是说,尧舜虽以善政治国,但也应以法治作为辅助。

孟子以为,城郭不完、兵甲不多、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都不是国家的灾难。在他看来,“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而“上无札,下无学”这种“自伐”,是导致国家败亡的真正原固。

《离娄》在讨论为君之道的同时还讨论了君臣关系,本篇中记载孟子对齐宣王所说的一段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自然,这种君臣如寇仇的关系,不是正常的君臣关系。

孟子以为“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意思是臣下要求君主做到难做到之事(如仁义)才是恭,陈说善道、防止邪道才是敬,否则便是害君。这种君臣关系才是“君臣有义”。

在孟子看来,维系君臣关系并非是单纯的国君委臣下官职、给其田宅,而臣下为国君效力的利益关系,因为两者之间还有一个“情”在内。他曾说,如果大臣确有原因要去其他国家任职,国君应该派人送其离开国境,去国三年不返回,才收回该大臣的田宅;而现在大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离开国君而去,而国君却在该大臣“去之日,遂收其田里”,孟子认为这是“寇仇”,“寇仇何服之有?”显然,孟子所说的君臣关系并非后世的“愚忠”,而是建立在一种双向的关系之上,即“君臣有义”。

孟子对士大夫个人的道德修养也十分重视。在《离娄》中,他强调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而“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因此,他对那些只知为国君聚敛财物之人而不注重道德修养者深恶痛极。《离娄》中记载孔子学生由求担任权臣季氏之宰,“赋粟倍他日”,孔子便说“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孟子对此大发感叹:“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干孔子者也”,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阐述:“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也就是说,孟子强调以道德来制服对手,不应该以强力来压服对手。

告子上(节选自《孟子》)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麦!”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袂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

“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日‘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日‘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日‘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今夫弹麦,播种而授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滓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官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官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梵,养其腻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赏析】

中国古代的战国中期曾经出现一场关于人性问题的大论争。这场争论最集中体现在《孟子》的《告子》篇中。

据《告子上》记载,孟子的弟子公都子在讲到当时这场争论时,曾经列举了四种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认为“性无善无不善”,即主张人性无所谓善恶。告子就是这种主张的代表者。第二种,认为“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主张人性本身包含善与不善两个方面。第三种,认为“有性善,有性不善”,人的天生本性有的人善良,有的人不善良。第四种,主张人性善,以孟子为代表。由于公都子想询问他的老师孟子“性善论”的理论依据,所以只列举了与性善论相关的几种观点。当然春秋战国时期的人性主张还不只是这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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