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周后。5月8日，夜间11:30分。
我神色严峻地看着手提电脑的屏幕。日K线图上，黄金价格画出了一根令人胆寒的绿色大阴线。黄金价格再次暴跌，当日一度跌破了1600美元/盎司。这等于说，自2月底以来，黄金价格下跌了超过180美元/盎司……
从床边旧安卓平板电脑上刷新的资讯当中，我得知，当晚，欧债危机又出现了新的坏消息——希腊政局的不确定性和法国领导人更迭。
我知道，上述两个消息，会使得市场主要投资者怀疑，欧洲能否透过救助其处于困境经济体所需的数十亿欧元而渡过难关。如此，则欧元势将暴跌，亦会严重地拖累黄金价格。这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年中，与黄金的同步正相关性超过了0。8，几乎可以说是同向性的。
手机响起。
“喂？”
“晴空，休息了吗？”对面是桂老大的声音。
“没呢，我还在看原油和黄金的跳水大赛（当晚原油也出现了大跌。其实在2012年，欧元汇率、原油、黄金价格的走势，趋势是大致同步的）。”
“好小子呀，呵呵。黄金成这熊样了，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桂老大的意思是：黄金夜间波动如此剧烈，现在立马做一个演讲材料，明早重点点评下。
“没问题，桂老大。”一边看着K线图，我回复到。早间讲解PPT一般不是很多，做个6-7页就差不多了，按我的速度，20分钟内绝对能搞定，晚上用不着干通宵。
“小子哎，你也开始跟着逍月、庄那帮家伙一样口气了啊？”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嘿嘿，他们这么叫，我觉得，也蛮顺的。”这么多天了，我开始有点摸清桂老大的脾气了：他看起来很严肃，其实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他还是会很好相处的。遇到这样的上司，还真算幸运吧。
“好了。做完记得我邮箱里发我一份。”
“放心，一定。”
电话挂了。我开始干活。
伴随着微弱的键盘声音，屏幕的文件中出现一行字：“5月8日，伦敦现货黄金，跌破1600并触及1594。94美元的低位，这是2012年1月4日以来的最低点。”
次日，我起的特别早。
到公司的时候，才7:00。走到公司门前的小开阔地，看到楼下负责摆放停车牌的保安廖师傅。
“早，廖师傅。”
“早，小向。你们做分析师的都来得这么早吗？”
“是啊。”
昨晚，天气一度和黄金的行情一样凶猛，杭州下了大雨。晨间的路面上，零星点缀着一个又一个的水洼，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空的景色。廖师傅弯腰将一个不锈钢的“禁止停车”的三脚架牌子，放置到公司门前那些车位上。
我知道，那些车位，是给大楼里那些公司的领导预留的。
廖师傅摆好一个牌子，从容地直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一看不要紧，他突然脸色大变，慌张地朝我喊了起来：“小、小向，你快看上面，楼顶上有人！”
有人？我随口回答：“是外立面清洁工吗？”
“不是，好像是个年轻人，坐在楼顶上，一副想不开的样子……”
我猛得意识到不对，立马仰起头向上看。
好像有个年轻人，坐在楼顶。那人坐在楼顶的边沿上，双手脑袋。
这人，怎么瞅着有点面熟？好像是——
廖师傅急忙抓起腰间的对讲机：“丁头，丁头，老廖。快派弟兄上楼顶看看，好像有个小伙子要想不开……”
我撒开腿冲向电梯间。起跑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有不少来上班的人，也和我刚才一样仰着头向上看了。隐约间，我好像瞟到了庄、逍月和可儿的身影。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刚冲进电梯间，4个保安也跟着进来了。
到达顶楼。几个保安立马向楼顶的方向冲过去，我刚想跟着去，其中一名立马阻拦我：“喂，这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就别凑热闹了吧！”
“拜托，让我过去看看。”我急忙恳求道：“那个人好像是我们公司的同事。”
“哦？你确定？”拦路的保安松动了一下。
“让我过去看一下，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恳切。
保安略一迟疑，拿起对讲机和其队长联系了一下，随后，对我做了个手势：去吧。
一出门，就看到两个保安，向着那人慢慢靠近。那个人坐的位置相当不好，是一个犄角位置。这个位置，两侧都看得清清楚楚，若保安想偷偷地潜过去制服他，几乎是不可能。
“退回去！再过来我立马就跳下去！”那人看到两个保安慢慢地靠近，立马警觉站起来，大声地吼道，作势要跳下去。两个保安见状，不得不后退了。
那人的声音，那人的样子，印证了我的猜测。
诸南阳，正站在楼顶的边缘……
我慢慢地靠近。接近到距离约十步的距离时候，南阳又喊了一声：“我说了别过来！”
我大声叫道：“南阳！”
听到了我的声音，南阳转过头来。
看清了他的眼睛，我吃了一惊。那真的是活死人的眼睛。才过了这么几天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会变成这样？
平稳自己的心情，我大声喊：“南阳，你先别冲动，有话我们好好说。”
“晴空？你来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瞅着我，他居然开始冷笑起来，那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令我毛骨悚然。
突然，他停止了笑意，低声道：“你赢了。”
“我……我赢了什么了我？”
“上次，我不是说，我们赌一把么？你最近不是一直看空黄金，我赌的是黄金即将迎来技术性的大涨么？”南阳垂下了头，“事实证明，你赢了……”
我无言地看着南阳。脑子当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现在和他继续说话，可以拖住他——他不至于马上就跳楼。另外得想办法靠近他。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假装和他争论到：“我上次就说过，这种输赢是没有意义的。我今天正确了，不代表以后我每次都正确。如果你为了这么点行情判断对错就寻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南阳摇了摇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如果就为了这点胜负，至于吗？我现在……输光了，全输光了……”
“这种事情，输了就输了，想开点……“边说着，我悄悄地向前挪了半步
“想开点？想开点？我怎么想的开？我输掉了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该死的直觉……我该死……”南阳无力地站了起来，目光投向楼下，楼下发出一片惊叫，很多人以为他要跳了。
见势不对，我连忙将话题接下去：“不至于吧，除了判断失误，你还输了什么？”
“我不想说。”南阳别过头。
“到底为了什么，你连命都不要了？”我又悄悄地向前挪了一步，现在离他还有八步半的距离。
“……”南阳沉默了。
“南阳，你今天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说出来么？”我换了一种方式，继续说，“说说看，好歹大家同事一场。而且，我在这里，又不是来害你的。”
“……”南阳抬起头盯着我。
这种眼神，不同于2个月前，桂老大那种威严但有些试探性的眼神；这似乎是一头垂死的狼才有的眼神。他的眼睛隐约泛着红光，像是整整一夜没睡的情形。
刚才的对话，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心里暗暗忖度，南阳在楼顶的时间可能不短了，体力应该消耗很大。而严重体力的消耗，会弱化人的精神。现在就算南阳看似很顽固，但说不定时间一久，也会松动。
我一边想着，一边坦然迎上他的眼神，诚恳地问道：“说说吧。反正又没什么坏处。”
良久，南阳才再次开腔：“200万，今天，大概会一个子都不剩了吧……运气好点，到9点开盘的时候，强行平仓之后可能会剩下几个零钱吧。”
“你……你的客户，昨晚还是捏着黄金期货的多单？”
“从未平仓过。”
我不禁有些无奈：归根到底，南阳都不愿意听从我和桂老大这段时间持续采用的黄金期货操作策略，成了“死多头”。从2月28日至今，国际黄金价格持续大幅下挫了200美元/盎司左右，若南阳的客户一直持有多单，的确今早将不可避免地迎来爆仓后公司执行强行平仓的命运。
“所以，你觉得，你对不起你的客户？心痛，内疚？”我继续问，一边又悄悄地靠近了一步。
“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祸……”南阳苦涩地摇了摇头。
“南阳，你的心情我懂。我们的策略也不是说每次都正确的。客户跟随我们的策略，方向做反而蒙受巨额损失的事情，也不是说没发生过。现在，你的客户的确会很难过。我也为你的客户感到遗憾。但是，就算为了这个失误，你也用不着‘以死谢罪’啊……”
“不！我该死！我亲手造成了这个灾难，我该死！”南阳突然激动起来了，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似乎发现了我已经靠近了些许，他顿时警觉起来：“你不准过来，你再过来，我立马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