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琚城似荒城
百里凌踱步在湖边，深虑一番之后，为了以测万一，还是将暗处的一些精卫调了出来，严密守在百里泽晖的马车周围。
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好出现在视线内，浅白的衣裙罩身，半蹲在湖畔，一只手在湖中取水。洗去脏污的脸上恢复了绝华的容颜，侧面的完美轮廓映在月光下，添了一份清冷，多了一丝柔和。
百里凌慢步走了过去，千幻玥闻声偏转过头，在看到百里凌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惊讶。盈盈起身，将水壶提在手里，轻声道：“凌王，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玥姑娘。”因此处距离马车那边还有些距离，所以百里凌并不担心他们的谈话会被听见。
千幻玥嫣然轻笑，足矣盖了月华，倾了湖光。“其实我也没想到熠王会将我如此安排，那日他说起的时候我还担心自己会露出破绽，不过一切还好。”
“本王也没想到他对你如此用心。”百里凌不禁感慨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认真地看着千幻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待在百里宇熠的身边已有些日子了，想必他对你也算是信任了吧？”
千幻玥点了点头。
“那他此行琚城的目的可有告知与你？”百里凌神情变得严肃，眼神变得凌厉。
千幻玥再次点了点头，“我正想寻个机会告诉你，熠王此行已有了全盘计划……”千幻玥凑近百里凌一步，小声将百里宇熠的计划尽数告知了百里凌。
片刻之后，千幻玥退后一步，浅笑看着百里凌的黑眸闪烁着润玉上的那种点点光泽，百里凌望着千幻玥沉思了一会，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
“那凌王打算如何做？”
“你觉得呢？”百里凌不答反问道。
千幻玥笑笑，转身朝着湖边走了两步，窈娆的身段倒映在湖里，模糊了面容，却依然可以瞧见完美的轮廓。“如此一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凌王何不利用一下？”
百里凌听完千幻玥的话，单薄修长的眉眼更深邃了几分，“容我回去想想，你先回去，免得百里宇熠起疑。”
千幻玥福身欠腰，拿着打好的水往马车那走去。留下百里凌一人，仰头望月，将千幻玥的话重新思量了一遍，深邃的眸子多了一丝疑虑与戒备，平日笑意拂面的脸上也添了一份精练。
没错，千幻玥确是他安排在百里宇熠的人。
自从那日在熠王府上瞧见百里宇熠对千幻玥的动容与欣慕之后，他便与千幻玥二人做了几场戏，然后寻了个机会促成千幻玥与百里宇熠，再为他传递打探消息，甚至于利用她挑拨百里宇熠与百里辰郗的关系。
他自认为这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殊不知……
弥漫着淡淡檀香味和丝丝暖意的车厢内，千幻璃侍候百里辰郗用完膳，他又偎在卧榻之上闭目休息。墨发只用一根碧簪束于头顶，紫衣华裳随意流泄到纯白的绒毯上，一只腿翘在面前的案几上，随意而散漫。
千幻璃无奈，在这车上，百里辰郗除了吃便是睡了，也不知他睡不睡得着。
想到千幻玥，她此刻应在百里宇熠的马车里吧，毕竟她是他的人，既然已顺利将她带在身边，自然不会让她今晚露宿月下的。
自己倒是无妨，露宿风餐对她来说甚是平常，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她也能适应。
千幻璃偷偷地看了看百里辰郗，这个男人外表太完美，即使他宛若雕刻的脸上略带几分苍白，反倒更符合他冷然的气质。狭长的凤眸轻闭，削薄而微白的唇微抿，她从认识他也这么久了，在他的脸上看过最大的表情只要嘴角稍扬的那一丝笑意，淡而浅。
千幻璃收回视线，在心底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她也不知为何叹气。打开车壁，从里面取出一块毛毯，轻轻盖在百里辰郗的身上，然后转身准备下车。
她时刻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使外面无处宿眠，但她也该是在外面的。
“就留在车里吧。”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不带任何感**彩。
“奴婢就在马车旁边，主子随时可以唤我。”千幻璃以为百里辰郗是怕没人侍候他，连忙解释道。
“我不想重复方才的话。”还是那样浅淡，却加重了语气。
千幻璃还欲解释两句，但看到百里辰郗根本未睁开眼，语调中还是那种命令的口气，便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了。靠在马车的最边缘处，尽量不占据车里的空间，待百里辰郗许久未有吩咐，才慢慢地合上了眼。
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规律，百里辰郗未改变姿势，只是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睡得并不熟的人。他知道只要他轻轻一动，哪怕是动一下手指，眼前的她定然也会惊醒。马车内其实很宽敞，可千幻璃还是紧靠着车壁，他也知道她是想留下大一点的空间给他。
莫名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怜惜，想去为她盖上绒毯，却又怕吵醒她，为何他心里会在乎她能否安眠呢？
除了百里泽晖，今夜无人入睡。其他三辆马车里的主子各自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与揣度他人的意欲。
皇室中的暗斗与战场明杀无甚分别，不过是一场无硝烟的战争罢了，靠得不仅仅是势，更多的是谋，其惨烈壮观程度同样令人叹为观止。
煦日破晓，一缕初阳的光线直射大地，驱走了冬夜的寒冷，替换了黑幕，一切重新开始。
百里凌的安排很是周到，天未亮，那些精卫已由明转暗。吃穿用度，也是毫无欠缺，御医御厨当然也在同行之列。寒冬里，各式糕点储放也不会霉坏，他只要将百里泽晖的意愿完全照顾好即可。
昨夜他思量了一晚，千幻玥的提议确实可行，不过要好好绸缪一番方可。他不是信不过千幻玥，而是了解百里宇熠，单从千幻玥被安排成难民这件事来看，那个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城府深。
琚城，在陵城之南，原先行程是往南的，所以只要继续朝南前行即可。只是不按照百里凌计划的路线了，原本他还安排了一些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如今尽数打破。
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如此，那他也可以既来之则安之，将计就计也无防。
一路上遇到的难民一批接着一批，越靠近琚城的时候遇到的越多。直到下午，一行人才来到了琚县的城外，决定弃马步行。
城门口已没有官兵把守，放慢脚步走进城中，尘土漫天，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沙尘颗粒，如一座荒城。街道两旁，虽是店铺林立，却早已店在人空，徒留招牌旗帜仍在凄风中飘荡，乍看便已是一派凄凉。
街上东倒西歪着各个摊位，桌椅板凳，一地狼藉。隔个几步便有人躺在路中央，那些早已无力哀嚎的百姓，似乎只剩一口气了。在看到面前这些锦衣华服的人时，眼中蒙起一丝求生的意志。
千幻璃跟着百里辰郗的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她曾经执行命令时来过，那时的琚城百姓生活富庶，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尽是安静祥和之象，与此时此刻的场景完全相悖。
一个衣着破烂，双手张开，大声叫喊着，眼中渗血的人发疯似地向百里辰郗袭来，双手只距百里辰郗三寸时，便被崚烈一个翻脚，踢倒在路旁晕死过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旱灾么？
脚下沉重地走过这些百姓的身边，百里辰郗面上仍是依然淡漠。突然觉得迈不动步子，低头一看，一个脏污已冻得发紫的手正抓着他的锦袍。
那只手瘦弱不堪，似乎只剩皮包骨头，衣衫也破成道道裂痕，发黑的棉絮露在外面，已无法抵御风寒侵体。顺着手臂看去，同样瘦得不成样子的脸吃力地抬着，布满血丝与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百里辰郗的凤眸，似是在用尽全力求他救她。
单从模样已看不出是男是女，但从身上的衣裙便可以看出这个求救得是位女子，似乎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千幻璃抬眸去看百里辰郗的反应，正如她意料的一般，百里辰郗的脸上浮现了冰冷与不耐的神色。只是这个女孩似乎比她还小，女孩一定觉得向这样一个男子求救，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可是女孩不知道，她选择的正是这行人之中最冷漠，最无情的那个。若是百里凌和百里宇熠，他们定然会为了在百里泽晖面前表现，救下这个女孩。
看到百里辰郗神色微动，千幻璃瞬间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连忙走到百里辰郗旁边，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将女孩的手从他的锦袍上拿下来，然后为其把脉。
作为纪沐瑾的身份，作为京都名医之妹的身份，千幻璃此刻做得一切自然无可厚非，顺理成章。还好跟着洛师兄学了简单的医术皮毛，此时倒也能够应付。
身后几人都看着千幻璃为那个女孩诊治，百里泽晖不动神色地将千幻玥与百里辰郗的动作神情皆收入眼底，沧桑的双眸里终浮现一丝笑意，不禁感到欣慰。这丫头倒是挺了解他的儿子，有她陪着百里辰郗，他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