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和好离开
我对病猫梭这么“凶狠”,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其实我哪有这么激烈的情感?归来的桃大又有话说:女人总是难以捉摸,她们的脾气就像马成山变幻莫测的天气,一个月中有二十天是在狂风闪电打雷和落暴雨,甚至还下几块儿冰雹。
我本来嫌这个悠长的暑假太过悠长,现在却盼望它不要结束。一旦开学便要和风梭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已想好对策,向黑玉老师请一个漫长的病假,据闻黑玉老师对男孩子总是严厉得像个夜叉,对女孩子却包容得像无垠的大海(这一点从我们移居到人类城市之后得到证实)。到时只要对他说我乃一女娇娥就可以轻松得到假期。
在未想出解决法儿之前,我尽力避免和风梭见面,平时都窝在梦幻乐园和我的卧室中,周围都被我设了屏障,病猫梭越过这些障碍易如反掌,但他是一君子,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会轻易僭越。
他只是远远守望着我,并且知道站在那个地方,可以让我在阳台前看到他,我家的阳台是一块绝佳的眺望台,大运山绝美的景致可尽收眼底。
他常站在一处鲜花围绕的山坡对着我阳台的方向拉小提琴,我从未听过小提琴音,桃大说小提琴是人类在音乐上作出的最伟大的贡献,因为这种琴音甚至可以让魔鬼放下屠刀。
小提琴音诉说着悔意和思念,山茱萸和茉莉花都跟着琴音摇摆。
多数时候我被这独特悠远的音色深深吸引,随着它的辗转起伏心绪不平,我想放开喉咙对着他的方向大叫,对他说我早已不再怪你,刚扯开嗓子随即恍然惊醒,不得不承认这小提琴果然有魔力。
终于这琴音被桃幺破坏。自风梭每日开始演奏时起,桃幺都扭着屁股伴舞,琴音愈加缱绻悱恻,桃幺的舞蹈也愈加柔慢妖娆,当然这妖娆和专业舞娘的舞姿无关,像是一幕从头到尾都惹人捧腹的喜剧,阿保笑得岔了气。
于是桃幺不再伴舞,拿出他的葫芦丝开始吹奏,这一吹奏引来了天空的飞鸟,它们结成大圆在屋顶上空盘旋,桃幺边吹变扭,情绪高昂,飞鸟们也跟随悠扬的葫芦丝音变换队形,整个天空悉数被舞蹈的群鸟占据,惹得众猫围观惊叹。
飞鸟遮掩了整个天空,天空变作大雨将至之前的灰色,众猫叹为观止之时当然是要张大嘴巴,没想到桃幺得意忘形之际下错了命令,于是史上最令人尴尬的场景出现,飞鸟的排泄物不偏不倚落在了大部分公猫大大张开的嘴巴里。
如被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还以为飞鸟的排泄物类似仙丹甘露,不然为何那么多公猫张大了嘴,抬起了头巴望着它们降临到口中呢?
(为此,桃幺和阿保笑了足足三个月,九十一天,真的!)
这一奇景被史官记录在册,册上说明起因:原自一场爱的倾诉。
小提琴无法演奏下去,我看到风梭蹲下身扯下一把野茉莉下了山。
等这场闹剧逐渐平息,阿保为我送来了一只由野茉莉编织的花冠,还有一封书信。
我瞪着阿保,心想在他回密山之前,一定要拔光他的毛,这么容易被收买。
我将书信放在锦盒里锁住,最终还是要原封不动还给他的。
大运山的雨季提前来临,我本约好风梭同去游玩,透过阳台远远望去,暴雨肆虐的必经之路上这只病猫定定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他没有念诀儿避雨。
他在想什么,赶紧回家才是。我是不会来了,何必在雨中苦等。
我踌躇不定,直跺双脚,这病猫如何受得了这鬼天气。
“要是担心,何不给他送一把伞?”桃大悠哉悠哉地瘫在藤椅上对我说。
“你,你帮我送。”
“才不关我事嘞!一个要打,一个愿挨。”
“桃大,你送不送?”我声音变大。
“我说,小花,你咋就这么恼他呢?你可亲耳听到他把七色石的地点跟他老爹说起?”
“没有。”
“这么久过去了,大运山平安无事,七色石也完好无损,你怎就不相信他根本没有串谋他老爹打七色石的主意呢?”
“我……”
“我问你,如果是阿保要和山右老儿连谋骗你,后来你发现这是一场误会,你会不会生阿保的气?”
“当然不会,你都说了是误会?”
“对啊,你对梨三也是个误会,怎的,你生气生这么久?”
“……”
“莫不是梨三这小子在你心头的分量很重吧?所以你才对他这么恼?”
“……”我心内承认桃大说的不假,只是口中并不愿意承认,谢天谢地,雨下小了。我放眼望去,那只病猫还杵在那里。
“如在你心头分量很重,你就应当全心全意信任他,理解他。如你这般小性儿……哎!”桃大居然装模作样叹气起来,“都怪为兄把你宠坏咯!”
我忍不住笑,朝桃大的脑袋扔了一个枕头。
我巴望着桃大,桃大撑起了一把黑伞,手里还拿了一把,“我走一遭吧,这家伙真蠢。”
桃大说风梭被他劝回去之后卧病不起,口吐鲜血,高烧不退,脉搏微弱,呼吸沉重,吓了我一大跳。我脱口一句:这么不堪一击。桃大对着我翻了一个白眼儿:这不是被你折腾的吗?
成日为我准时奏一首提琴曲,忍受日晒雨淋,所有的解释化作书信也没有得到我的回音,想见我一面又被我隔绝在外。
我知他的性情和桃大截然不同,桃大大大咧咧的,豪爽明朗,遇个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不放在心上,笑一笑,就没心没肺地过去了。
而他,对谁都温和宽容,实际是不将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他生活简单心思明了,属于一生只认定一人的那种类型,认定是谁,就一根筋的栽进去,至情至深,倘若和此人有了龃龉,就心多煎熬,成病成灾。
《恋爱三十六计》这本线装小书果真分析透彻,说的不正是病猫梭吗?
“他怎不把胡须蒸来吃了?”
“这是因爱成病,药石罔极。”
他现在肯定被一屋子人围着,等过几日我再去看他。
第三日我正打算去看望他,没想到他被桃幺拉着手走进了梦幻乐园。
只需要一个艾窝窝和一瓶酒就能轻易收买桃幺和阿保这两个小白痴,他们早已出卖了我。
上次逛庙会,风梭一直跟在我身后,等只剩我一人时,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我走哪儿,他都能跟我来个巧遇,这绝对是两个小白痴透露了我的行踪。
不过我都对风梭冷漠不理,急匆匆要走,并叫他不要跟着我。
我坐在花椅上看着他枯瘦憔悴的病容,脸色苍白如同云朵。他手里拿了一个玉匣儿,我请他坐下。
“小花,听说你晚上睡不好,这是安睡香,临睡前点燃它在帐里熏一熏就能改善睡眠。”
我柔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将匣子放在了花椅间的茶几上。
“你的病好些了吗?”
他微微一笑,眉目间露出疲惫,对我的关怀感到欣喜,“好多了。
“小花,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什么!我大吃一惊,惊讶之情表露无遗,“道什么别?你要去哪儿?”
他看到我的惊讶,面容疏朗,“我要下山到城市去住……”
“住多久,还回不回来?”我好像打断了他的话。
“要去将息一段时日,我也不知多久,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就不走。”他殷殷切切地看着我。
我想:他在这里没人照顾,下山去,有他母亲料理他的起居当然最好,我本可以照顾他,但对他的病情知之甚少,我又不通医理,若是弄巧成拙反倒对他不利。
“下山也好,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有些失望,看得出来,他极盼望我能开口留下他。
“要是我有事找你,怎么能找到你呢?”
我这一问又让他神采飞扬,他从袖口抽出一支花笺。
“这是地址,你随时来找我。”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小花,你没生我气了吗?”
“哪有这么小气的。”
他似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但,你还把我当好姐妹吗?”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小花。”他握住了我的手,手指摩挲我光滑如脂的手背,“小花……”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眸子里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小花,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看着他,半晌,我们就这么互望着,直到花丛里响起一阵儿咯咯咯咯咯的笑声,我一把将两个小坏蛋给揪了出来。
“三哥哥,我也很喜欢你呢!”阿保变作的十岁小男孩儿正摸着桃幺的手,就如同我和风梭那样握在一起,桃幺也正深情地回望着他。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两家伙笑得忒大声儿了,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正要狠狠教训这俩小浑蛋。小浑蛋一溜烟躲在了风梭背后。
风梭终于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