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信于义与毅

李庆意识浑浊，对外界无一感知。只是欲凌晨时，模糊听到了或是千人或是万人的朗朗自语声，道吟声。不作假，像是梦。

待他清晨幽幽醒来时，虽然觉得神清气爽，但却是更加疑惑，他相信，昨夜那战肯定是真的。而这争斗也是怪异得紧，竟未丝毫引起晴林岚的注意。他想要明白，却始终是揣摩不得。可他清楚，这绝对不是那个出手的中年人所为，即使那人较他自己强了许多。

“若是如此，那对付我还用得着废一些手脚吗？”

李庆摇着头笑了笑，像是自嘲。江湖多险恶，往往有些人不经意的行为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晴林岚亦是这样一个例子。未想，如今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说话间，他便检查了意识中的伤口，却无一丝痕迹，虽不知自己意识模糊后的事情，但想来一定是有人相助于他。至于是谁，有可能是神明谷的。但是对于那群相处了五年后，李庆都未看清楚的怪人，实在无法理解。

当然，也有特例，比如其中有位瞎眼的赤发老者。虽说老者身体有缺陷，但却是谷内最受人尊敬的人之一，不过他却从未给过谁好脸色，连那李庆认为万分神秘几位白袍人亦是如此。可却独独对他不同，尽显老辈人的慈祥与仁爱，而且还口述教会了他一套仅有三式的无名玄招。有时候他就想，这老者是否为一名隐世高手，但自从入了武道，成为武卒后施探查术时，他却也失望了，老者身上根本就无气机之说，更不用说会不会玄功了。

不过，那套无名三式的玄招却是十分精辟奥意，当初还未入门时便已威力不凡。可就是太耗精力血气了.

抛开思绪，下意识地，他朝晴林岚卧塌之处望去，却未见人影，眉头微皱。而就在这时，他似听见房外的喧哗声，内劲在体中翻涌，几步便窜到窗口，望向外面。

原来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雷声轰轰，也不知道怎的，降下的闪电将鸿儒居中花园的那棵百年大槐树给拦腰劈断了。惊得今早几位身体偏弱的儒士面色有些不自然。除了另外几位像是客栈的管理人员外，其余人都在五丈开外，围着现场窃窃私语。

掩下窗，李庆神情有些恍惚，但仅在一瞬，便又回过神来。

天知道，那梦中道吟声与这雷雨声怎么会被他联想在一起，致使回过神后的他也忍不住内心小小地又自嘲了一番。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见晴林岚床上只余一个长条黑匣与一封信时，李庆也很不自制地有着一抹哀伤，这像是与久别的亲人重聚后又离别的愁。他并不是个多情的人，五年生死刻苦的历练已经使只本在监牢中仅存有感情。但奈何，童年失去亲人，亲眼见到亲人淌身血泊，这便成了他心中一生的痛。

可惜，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让他感受一种父爱的人在昨晚却也离去。心智少年早成不难懂得“有聚有散”或“人各有干秋事”的道理，不过，还是叹了一声。

生于太平之世，虽说武夫有着令常人艳羡的力量，但李庆若非身世所逼，也断然不会选择这条路。武者登极时或许无限风光，强者或许能得到无限的尊敬与畏惧，但更多的却是流窜于最底层，有着无限憧憬的游侠儿，或是已入暮年的老武者。凋垂夕阳时，或许在他人眼中，忆尽往昔风光事，被人崇拜。但到头来，还只能四顾清冷的几分茅房，冰冷地如年轻时敌人的刀，寸寸割杀掉孤寂后悔的心。

儿女自古有，好汉何其多。

但到头来，英雄迟暮，妻儿尽散于江湖时，还妄图个甚么？只剩下朝朝暮暮寂死而已。

李庆心生暮气，对现世大有悲观，神明谷之中，早已有人如此提醒过他，但对于心已半绝的李庆而言，这世上也许除了那还在四大监牢之一的泰松堡中，还在受难的至亲外，好像也再无所牵挂了。

当年李家庄作为江湖的二流派门，根本没有与寻常派别般那样血情恩怨，唯独守在那么几亩方顷地方上不闻俗世。

而且其父李盛为人仁义，对来访者或遭遇者都是义字当头，料想江湖之人皆自誉为如此，但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几许，所以“李雅仁”的称号便自江湖上传开。武者们尽皆传言：“李庄李盛仁真乃仁义之辈。”以此便结交下了不少好汉。

但那天璇皇朝几队内衙之军，挟天子之威而来，举万余高手精锐之师，齐歼不知如何的李家庄时，世间寡薄尽皆显露，除了以晴林岚为首的几位强者义士外，其余曾与李庆叔侄相称的人可尽皆逃之夭夭，若非平日里李盛对他们还不赖，临危关头倒打一爬也不是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李庆如今不能颓废，他还要磨练自己，追求机遇，只要有成为强者的机会决不错过。因为，多一刻时间无为，亲人们便会受更加多的苦。

想着，李庆心神一漾，头脑充血，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指九天。

“我李庆自今日发誓！不救亲人回，不复灭族仇便一刻不可懈怠，如若不然，原天地共诛我尚武之心，尚武之魂！”

诛心诛魂乃是洪武大地毒得不能再毒的毒誓了，想必五大皇朝建国两百余年来，发誓的人不少，但发如此毒誓的人却少之又少了，而且，其中含带的条件竟是如此苛刻。一刻不停歇的修炼，想必身为太乙金刚之躯的人也不堪承受吧，这该要多大的决心多大的毅力？！

洪武大地有灵！在李庆发出毒誓片刻，一种奇异的气机便骤然从天而降，笼罩住他。但也只是瞬间，便了去无踪了。

李庆闭目睁开，眼中坚毅化作实质，连模样都像成熟了不少，再也没有刚刚脱稚的那种模样了。他心中波澜不惊，伸手将明显留于他的两物拿起，放在堂桌上，坐下解信观看。

信筏以鼠毫毛笔写出的三个珠润圆滑的漂亮字：李庆简

从正文始，李庆喃喃念叨。

“义侄李庆阅

晴忆往昔，从那密林相助，再到采药疗伤，至最后结伴相行六百里来至奇山，是吾一生不多之乐事。吾已至甲子之年，遇你父亲李盛兄，相交甚欢，特地别除门第之见，结拜为兄弟。李盛为人慷慨侠义，为吾之至交矣。但哪料想，为人如此，李盛却亦逃不过朝野治江湖的惨剧。可惜当时事态千机变，无法独善身。

唉，此事每每想起便觉惭愧万分。不过所幸，天不愿李家尽受灭族之灾，余你一人，才情不胜。惜却负此责任，可喜可叹。

余未尝与你相伴。但万事怎能料如神定，有事急去，望侄见谅。

料想你此次出世，未尝不抱有去天璇之心，今吾术法有法，不能助你，唯留此一宝，与你有大用！

以往观你手掌指茧与青筋，想必习的是飞刃与剑之术类。虽不明为何，但此匣于你也是一番机缘。这剑匣乃三明六暗之格，可载剑九把。不但如此，亦有便你取剑之妙处。

剑匣玄奇，以少数空余装载多数，实属精品，且有于武者更有大用途，此途于你百战之后，会显其奇。

吾思前虑后，总觉不义，如若有机会，定会助你齐救李兄.

剑匣之事，切勿为人言！

驻笔，晴林岚。”

李庆阅完，面无表情，闭目沉思。洋洋洒洒百来字，却足以感受到其中的暖意。

“不知为何我会习剑？”李庆嗤声一笑：“其实我也不知晓。”

十万年来刀剑已入下乘，除许名流孤垂虚名者之外，便无人再沾染这些老古董。但不知为何，于神明谷时，那白衣人教学便不准练习除去十八古兵外的其余兵器，无奈，当时他便选择并习的是剑，因此只为剑势与剑招。

想罢，他甩了甩头，伸出手去拿那黑色剑匣时，却又陡然一惊，死死地盯住自己右手食指处，那枚古朴并不耀眼的戒指。准确来说，是介子虚涅戒！

届时，他已经知晓，帮助自己的人，绝对来自神明谷。

“神明谷，神明三尺若怀谷。究竟父亲当年与他们交易过什么，竟会如此助我。”

李庆自言自语，他不难知道这等奇物的价值，或许根本就不能以价值而言。

他轻轻抚了抚，知晓如今的他并不能开启，光凭自己全身的血气罡劲，拿之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将全身十二大脉与奇经八脉尽数打通，通透**内外，纳气入体，成就自己真气修为，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将戒指打开，所以说，如今这块肥肉对李庆而言，只能看得摸得，就是吃不得。

索性，他也没在这上面多废功夫。

将注意力转移到黑匣之上，一块三尺的长方条形，浓墨般的木质看似纹理可显，但接触后才发现，这黑匣却有如金铁般的触感，既冰冷又坚硬。

“好优质的材料，不知是何物？”李庆心中赞叹，以他号称万树共存的神明谷中，将近五年的时间摸索了个大概，各种奇异树种都见识过，甚至有一次还差点死在那棵万余年后将要化螭的龙血宝树，却未有与手中材料相同的树木。

也别说是他，就算是赠人者晴林岚都不甚知晓，依稀只记得自己还是黄发垂廖的年纪，顽皮外出玩乐时遇一老柴农模样的人被背上的一捆柴料压在地上动不了身，便好心帮助了去，然后就被这老农赠了这么一块木料，说什么一切皆为缘，什么一因一果可轮回。

虽说当年不知不晓，但也记下了，以后这些年慢慢琢磨，才知晓了这么一知半解。

可能现如今的世上，也唯有那些无上大宗中活了数百年或者千余年的太上祖宗，再会认得一些。

李庆不知觉，放在黑匣上的手突然被刺痛了一下，竟是钻心般地痛，饶是他意志无双，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却见那罪魁祸首，从黑色剑匣的一处隐秘地方跳了出来，如核桃大小的黑色蜘蛛，唯独长了一只独眼。

李庆见被伤之处并无乌黑肿胀的异常，只是痛得有些离谱时，稍稍安了心，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那蜘蛛。这一眼看去，心中却是陡然一惊，这只蜘蛛模样怎么如此相仿，除去多出的两腿与少去的尾腿，简直就是与圣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那黑蛛跳出来的地方，一角纸片落入了他的眼帘。

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只气势汹汹的小不点，李庆以闪电般的出手将纸片夹到了手中，退了几步后才敞开一览。

“李庆义侄，此乃吾于三年前在青木乙宗面壁时，一时兴起，观那万物灵态，似有所感，以圣手造籍偶制而成。虽说制出，但三年来却对它知之甚少。唯一可知的是，这小家伙有着与圣手第五指相应的力量，最起码能有与真气武夫一斗的战力。颇具灵惠，不过也正因如此才困难了许多，要使它认可你还需一些手段，相信你，一定不会太.辛苦。最后，祝君好运。”

读毕，李庆一额汗水，他可以想象当时这为老不尊的家伙在书写时笑得多么奸诈。别看晴林岚表面上飘逸出尘，可心底也是相当腹黑记仇之人。但说到这儿，李庆有所不知，越记仇的人越致情。

黑色蜘蛛竟然也是一尊机关兽？！这令李庆感到很惊讶。

如此灵性的东西其核心居然是木头，虽说机关兽所制木料并不简单，但就算木料残有灵，也不会是如此罢。世事难料，万物玄奇，可真令他开了眼界。

黑蛛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自认为的凶残却只能带来相反的效果。李庆见状，宛尔一笑，若非知道此物有一斗武夫的实力，他也会忍不住伸手抚摸。

“参悟万物灵态么？”

李庆摸着下巴，心思潮涌。那晴林岚意外所创，一定结合了当时的一些感悟。想着，他心中流露出一丝佩服。

洪武大地感悟者多，但能将感悟溶于制作中，那便了不得了。

“感悟？”他想起了存放于胸口处的(山河道)，绝对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