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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想了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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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号,凌方仪为程晓凯办了出院手续。

在医院这两天,程晓凯不吃饭,不说话,不睡觉,时而默默流泪,时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顶。凌方仪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医生的建议,通过挂水给他安神和补充营养。

今天已是在医院的第三天了,程晓凯依然是老样子,凌方仪决定给程晓凯换个环境,医院的白色世界总是带着某种刺激。

他没有让程晓凯回租住房,而是在海德宾馆订了一个套间。

104事故处理部门通知7号下午领取骨灰和慰问金,凌方仪决定让程晓凯在海德宾馆调整一下,然后乘8号一早的飞机回锦江。应该说,出事的航空公司为了减少负面影响,整个前期工作很快,毕竟许多家属集中在一起,他们也怕再出点什么事。

到了海德宾馆,程晓凯径直进了套间,随手带上了房门。

接着里面就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几分钟后,声音变得闷闷的了,象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

凌方仪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多少有些放心了,大哭是一种悲情的释放,他就怕晓凯憋出病来。他希望通过这一场大哭,晓凯能恢复常智。

套间里又传出擂床的声音,再后来就半天无声无息。

凌方仪放心不下,借着给晓凯倒水推门进去,只见晓凯眼睛望着天花板,脸颊上还有泪痕。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悄悄退了出来。他到**后没有过多地去劝慰晓凯,他觉得在这种悲痛到极点的情况下,任何劝慰都是好无意义的,他只是陪着他,看护着他。

凌方仪感觉有点饿了,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晓凯虽然上午挂了瓶营养液,但胃里已经两天多没进食了,应该试着让他吃一点。

他拿起电话,为自己点了一份干炒牛河一碗汤,为晓凯点了碗瘦肉蛋花粥。

时间不长,服务员就送来了早就过了午餐时间的午餐。

等服务员走后,他敲了敲套间的门,然后推门进去,只见晓凯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泪痕少了些:“晓凯,起来陪叔叔坐会。”

程晓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我还是想自己待着。”

凌方仪说:“你这些日子一直躺着,起来活动一下吧。”他把程晓凯拉起来,拉到外间桌前坐下:“噢,叔叔还没吃午饭,就算你陪叔叔吧。这碗粥是你的。”

程晓凯机械地拿起粥碗里的汤匙,勉强吃了一口就想吐,他放下汤匙。

凌方仪说:“晓凯,你不能钻牛角尖。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程晓凯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哽咽着说:“三年多了,我从未陪我爸爸妈妈吃过饭。凌叔叔,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孝的儿子?”

凌方仪到北京后,程晓凯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觉得欣慰多了:“不是,晓凯,你是个好儿子,你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个性,有闯劲、有担当,你爸爸其实是很欣赏你这一点的。”

程晓凯喃喃地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当初我不负气到北京来,他们也就不会来北京看我,也就不会出事,都是我不好。”

凌方仪最担心的就是晓凯的负罪感,他说:“晓凯,你不要这样想,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老人们常说命运,我们虽然不信,但有时候、有些事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我老在想,如果这只是个恶梦多好,醒来一切都是原来的,我有爸爸,有妈妈,我可以陪着他们吃饭,我可以陪他们看阳光、看海,我可以陪他们到老。可是他们走了,为什么是他们,他们才五十多岁。”程晓凯突然一阵恍惚,恍惚中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在梦中,他一下子扑到凌方仪脚下:“凌叔叔,是不是因为我三年多未回家,老天在惩罚我,老天是要让我知道应该孝顺父母。我现在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让我爸爸妈妈回来吧。叔叔,你告诉我这是个梦,这是个老天在警告我的梦。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活得好好的,他们在等着我回家,他们在等着我回家。”程晓凯痛苦地抱住凌方仪的腿,哭泣着。

凌方仪鼻子一阵阵酸楚,他扶起程晓凯:“晓凯,叔叔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不是梦,而你要从梦里走出来。”

程晓凯哭着说:“我知道这不是梦,可我好想这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我想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只要他们能回来,让我做什么事都行。”这几天,程晓凯从理智上清楚地知道父母已经离开他,但从感情上实在不能接受父母已去的现实,他不甘心,他老是希望这不是真的,老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这只是个梦。这个梦就象自己以前做过的被老虎追、被树干压住的梦一样,醒来虽然是一头汗水、心悸不止,却不过是一场恶梦。

“晓凯,你到床上躺一会吧。”凌方仪把程晓凯扶进套间,让他躺下。

凌方仪在床边坐下,等程晓凯稍稍平静后说:“晓凯,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爸爸什么吗?”他充满感情地说:“我最佩服你爸爸的是他是真正的男人。我当兵比你爸爸晚两年,我到警卫连的时候你爸爸是我的班长。在部队那段生活,我可以说一直是和他在一起的。我对他的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胜过你的。”

见程晓凯渐渐停止了哭泣,期待地看着自己,凌方仪明白程晓凯现在很想听关于父亲的事,于是接着说:“我给你讲件真实的事。那是七十年代未的事,那个时候的拥军爱民是实实在在的,不象现在有时候是做做样子。那一年景山县有个引水工程,设计时很费周折,如果直线开渠,要穿过三座山,如果绕过山,就要多二十多公里,专家的意见是绕过三座山,而当时的县革委会头头说这是绕着困难走,并搬出**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最后决定引水工程穿过三座山。

“当水渠开到山脚下时,土法上马的工程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向当地驻军求援,我们部队派出四个连的兵力帮助开挖隧道,由副团长亲自带队。后来工程吃紧,警卫连也调上去了。

“你爸爸当时是连长。工地上热火朝天,山腰的横幅标语是“大干100天,向国庆献礼”,黑板上是以排为单位的工程进度表,各个排都在比进度。几天下来,你爸爸发现工程只顾抢速度,而隧道的安全防护措施很薄弱,就向当时负责工程的副团长提出来,副团长说人定胜天,军人死都不怕,还怕小小的不安全。副团长已经向师党委立了军令状,一定要在国庆节前完工,他对你爸爸在大干快上的节骨眼上提出加强安全措施很不满意。工程还是按照计划推进,你爸爸见副团长不采纳,也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不止一级,你爸爸只好反复要求警卫连全体人员要注意安全。

“当第三座山打通二百多米后,工程出事了。那天正好是你爸爸带着一排在隧道施工,一排长是你郑品叔叔。隧道突然塌方,你爸爸和一排人来不急撤出来,全部被封在里面,所幸人没有压在塌方里面。你爸爸他们被压缩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几个当年入伍的战士当时就哭了起来。

“你爸爸还是很冷静的,他立即检查了一下电源,发现还有一根火线、一根零线没有砸断,可以为洞里提供照明,他接着又检查风管,风管被埋在了碎石中,没有空气,30多个人就没命了,他赶紧组织大家挖风管,幸亏洞内还有一台工程车,先组织大家开动铲车铲除了几块巨石,为防止铲车铲坏风管,大家开始人工挖掘,最后还算不错,风管被挖出来。解决了进气问题,你爸爸才松了口气。

“你爸爸让大家躺下,保存体力,自己把耳朵贴在石壁上,耐心地听着。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听到外面任何施救的声音,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他把一排长,也就是你郑品叔叔拉到一边悄悄地说:‘看来塌方很严重,堵塞很有可能超过一半,这里面没有任何食物,怕是来不急等外援。’你郑品叔叔说:‘那怎么办,总不能等死。’你爸爸思考了很长时间,又在地上比画了半天,最后说:‘这座山的地貌我看过,按照黑板公布的进度我们应该快到另一边了,我想,我们试着朝前挖,为了减少工作量,可以采取向上斜30度的办法,说不定能从山坡的另一坡面挖出去,只要够一个人钻出去就行。’

“你郑品叔叔把任务布置下去,五人一班,每班工作2小时,不工作的就躺下睡觉。他们渴了就接洞顶水喝,饿了就一点办法没有了,两天中,他们的食物就是五只吃剩下的馒头、两个爱吃零食战士的一袋牛肉干和一袋巧克力。

“幸运的是在第三天上午,他们居然看到了希望,有外面的风从石缝透进来,你爸爸他们加快了速度,终于挖出了一个出口,这时他们向前一共挖了有60多米。有了出口大家看到了希望,全都兴奋不已。

“但从出口向外一望,大家心又凉了半截。洞口外面是一道8米多高的深沟,从洞口到地面大部分是光滑的石壁,很难攀援,他们只有用绳子系下去。洞里找不到绳子,你爸爸说把军装撕成条,拧成绳子接起来。绳子有了,但由于太短,又有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够不到能固定绳子的地方,只有大家拉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放。

“先把战士们放下去,又把班长们放下去,最后剩下你爸爸和你郑品叔叔,你爸爸让你郑品叔叔先下,你郑品叔叔让你爸爸先下,两人争执不下,因为最后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顺着绳子下去的。你爸爸眼睛一瞪说:‘俩人都等死啊?你他妈给我下去,下去后想办法救我。’这样你郑品叔叔就先离开了隧道,由于最后只有你爸爸一个人拉绳子,他向下挖了个掩体让自己撑住一个人的力量,这样你郑品叔叔才安全落地。

“你郑品叔叔出来后,想了个搭台救人的办法,指挥战士连刨带拽地整了一堆树枝,叠了有三米多高,上面再铺上一层草,你爸爸就从洞口跳了出来。当他落到树堆上时,他半天没动,战士们也紧张的不敢吱声,一阵寂静后你郑品叔叔试探地喊:‘连长,连长——’,你爸爸说:‘活着呢。’大家提着的心才放回肚里。

“后来才知道,如果不是他们自救,可能都完了。事故发生后,团长吓呆了,赶快组织战士挖掘塌方,挖了两天才前进了二十多米,有人建议从后山挖,他们到后山看了一圈,方位定不下来,就说去请熟悉地形的专家,那个年代专家都在牛棚里,部队通过县里找,县里说有个省地质局的小组来勘探过,里面有个专家,再问地质局这个专家在哪,说下放到农村去了,下放到哪里一时还不清楚,如果要请他先要一层层找人,还要一层层请示,算算请了来也来不及了,就放弃了。于是继续沿着原来路线向前掘进。他们事后才知道塌方的程度有多严重,二百多米的隧道堵了有180来米,基本上是塌了一大半。隧道本身就是土法上马的,设备本身就少,等他们挖通了,人早就不行了。

“当你爸爸带着一个排的人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回到驻地时,那位副团长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再后来,副团长把事故的责任全推给了你爸爸,说你爸爸只要进度不要安全,你郑品叔叔知道后很不服气,要与副团长理论,你爸爸劝住了他。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副团长耳朵里了,当年就让你爸爸和你郑品叔叔转业。因为转业来得突然,你爸爸没有落实好单位,就到了电子系统的企业,你郑叔叔就回了许都。”

程晓凯安静地听着:“我爸爸是不是有很多故事?”

凌方仪说:“你爸爸有很多经历,他属于有大智大勇且大度的那类人。象刚才说的塌方,如果你爸爸不在场,那一排人可能全完了。而且在隧道里,碎石不断落下来,随时都可能被埋在里面,但他冷静的分析,镇定地指挥,等大家都安全了才最后一个出来,生死面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晓凯,你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爸爸。”

程晓凯又痛又悔:“可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爸爸。他从没给我说过这些。”

“再讲一件关于你爸爸的事。”凌方仪温和的说:“你闭上眼睛听。”他想让程晓凯好好睡一觉,程晓凯就是四号被送到医院那晚上,因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睡了一觉,之后就没安稳睡过。

程晓凯听话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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