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归位
“十二月十三，瑾王请命到西疆征战。敌军使诈偷袭，瑾王重创。东钺士兵因此士气大减，瑾王不惜负伤上阵杀敌。一月初九，阵亡。”彩儿轻描淡写地复述着在街上所听闻的消息。
我擦拭玉箫的手一滞，久久才从那‘亡’字里回过神。“战果如何？”我问。
“东钺胜，只是……”
我立刻打断彩儿的话，淡声道：“胜了就好，他也没白死。”
彩儿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莲曦，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我不紧不慢地继续擦拭着箫身，闻言抬首看着她，勾唇浅笑：“自是知晓了。”
彩儿仍旧一脸惊诧，遂恢复常态，轻叹了口气：“几月来，你如常作息，好像从未遇见过甪珩，又回到了绵云山悠闲自在的日子。只是，你可曾真的忘记了他？能说出此番狠话，便是恨极了他，可你，真的恨他么？”
我将箫轻轻置于桌上，倚着椅背，双手交握搭在膝上，静静望着门外初春的景色。
对于甪珩，除了无奈与伤心，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我知道，我终究是恨不起他的，只是，不会再时常想起他，不会再拼尽全力去爱他了。
半晌，我才轻声道：“他已回了天界。”沐南孓战死，甪珩还活着，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彩儿坐在一旁不语，似乎在犹疑着要说什么。我也不急着问她，阖上眼，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膝盖。
“此事我也是无意听旁人说的，本不想告诉你，但我想了想，还是说的好。”彩儿开口了。我转首看着她，略有紧张的等着她要说的话。
她的眸光有些复杂，却也认真地与我对视：“听城里的百姓说，去年冬天，瑾王妃，也就是你，坠崖，瑾王派人大力搜寻，数日不上早朝，惊动朝野。多日搜寻无果，大病了一场。身子堪堪有了起色，便执意要上战场。”说到这里，她一顿，“我想，我知晓他的用意，或许你更明白。”
甪珩每次征战，我都会暗中追随，他受伤时，我定会出现，想必，他是为了逼我现身才出此计。但是，他已与孟嫡雪在一起，这般寻我，却是为何？
“都是些闲言碎语，你不必……”当真二字还未出口，彩儿便截住我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想是真的，是他的近前侍卫所说。他死前，不停唤着你的名字，手里紧紧抓着一条坠子，吩咐下人，他死后，将他与坠子一同火化，将骨灰，洒在断情谷下。”彩儿的声音无端添了丝悲凉，我的心也跟着一沉。
“那坠子，许是‘泪滴’。原本我也是恨他的，恨他对你的不忠，恨他的绝情和冰冷，可是，现下我却有些狐疑了。回想往日种种，我不能确信他是否真的爱你，可他对你的在乎确是不假。”说着，彩儿竟笑了笑：“有时我与你在一起他也会吃醋呢。”
眼睛又开始发酸，多日来的平静都被彩儿这一席话打破。头部隐隐作痛，我支着额，用手揉了揉穴部，想要减轻这疼痛。
“可是哪里不舒服？”彩儿急忙站起身来到我身侧，伸手扶住我。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彩儿，连你也觉得他不是真的绝情，莫非，我误会他了么？”
她静默一瞬：“不论是不是误会，都已经过去了。况且当日他选择救孟嫡雪是真，‘泪滴’落入孟嫡雪手中也是真。如今他已回了九重天，若当真爱你，自会寻来，若不来，那一切就不是误会。你也不必等他，来不来是他的事，你说过的，好好活下去才是真。”说着她抚上我已圆滚的腹部，漾出一丝会心的笑：“不日你便临盆，也该寻个清静地待产才是。这绵云山人是少，但未免荒芜了些。我已让莫契去找了，定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
我点点头，覆上她的手，展颜一笑：“彩儿说的对，待我孩儿出世，定要认你做姨娘才是。”
她红了眼眶，却也压抑着不哭出来：“什么姨娘，叫得多老，该叫我姐姐才是。”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连连点点头：“是呢，我的彩儿青春永驻，称姐姐才对。不过彩儿，孩子若称你作姐姐，那你该如何叫我？”本是一句调侃的话，我却带了哽咽。
“莲曦，我们要逍遥快活的过日子，什么甪珩，都不重要了，没有他，你照样能好好的！”彩儿并未在意我的调侃，俯身轻轻搂住我，泪水溢出眼眶。
我轻应一声，也抱住了她。
她的怀抱，给予我的，是无尽的温暖与宽慰，尽管，她的肩头并不坚实。日后，该换我来守护她了。
抬眼便见一袭白衣的莫契站在门外，他的表情淡淡的，眉头却皱着，眼里思绪复杂，静静看着我与彩儿。“契儿，你何时到的？”我轻轻推开彩儿，彩儿闻言立马抹了抹眼角，若无其事地站到我身后，垂首不语。
契儿带着暖如春风的笑款步走来，仿佛刚刚的阴霾从未存在。“看你二人哭得如此伤心，我也不便叨扰，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了。”
“何为站在一旁看着？你该进来安慰安慰我们才是。”彩儿不满道。
契儿浅笑不语，走到我身旁，微微躬身，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莲姐姐，我来接你了。”
当日他救下我时，我只对他说了句“莫要伤害甪珩”，对于我对甪珩的袒护，可以看出契儿是愤怒的，毕竟他也认为甪珩对不住我。不过他确实应了，并未伤害甪珩。自此后，除了每日来察看我的身体状况，契儿几乎不与我碰面，是以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现下他对我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让我极是不自在。
可看到他眼里的柔情与疼惜，我却不好拉下他的手。罢了罢了，是弟弟而已。
如此宽慰自己，心里却越发不自在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不对。
彩儿始终静静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我还真怕她会多想。
“契儿，谢谢你，我……”我拉下契儿的手，正欲放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契儿眼里皆是笑意：“莲姐姐，日后你有我。”顿了顿，“和彩儿。”
我笑笑：“那是自然，没有你们我可不行。”
看出我的不自在，他轻轻拿开手，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些许黯淡。“我已找好了住处，收拾一下便走吧。”
我颔首，彩儿已进屋收拾行李。
又是一年春日。一年前，我满怀期待的寻到你，每日欢愉和谐，以为往后便能永远与你相守；世事无常，一年之后，你我天各一方，剩下的，唯有伤心与绝望。
这个春日，送走了人界的沐南孓，似乎也送走了，那一份脆弱的，却又刻骨铭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