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阎王的追魂炮
若瑄从怀里拿出两个金币:“这里有两个金币,我想请你去对面钱庄帮我换成两万个铜板。然后在钱庄楼上一边喊发钱了一边把铜板撒下去。”
“不对啊,两个铜板,少说也能换成三万个铜板。”伙计说。
“你们说我抠门,你以为对面那钱庄的老板就是大方人?你不给他点好处,他现在能帮我们?”当铺的老板说,“若瑄考虑得才是真周到。你就快去吧!”
伙计正要从若瑄的手里接过金币,就听敲打门窗的声音突然弱了。人们喊着开门的声音也小了,转而喊着:“前门发钱了!”很快,后门的人就走没了。伙计从窗缝看出去,后门只有几个人犹豫着要不要去前门了。
“后门没人了!”伙计说。
“前面的人都在忙着抢钱呢!”侍婢说,“不知道是谁,在钱庄楼上撒钱呢!”
若瑄一愣。帮她的人究竟是要帮她,还是要害她?一向清晰的思路一下子混乱了。这是个什么圈套?她怎么看不明白啊?
突然,当铺的后门有人敲门,一边敲一边说:“妞儿!我是葆。”
“是葆!”侍婢拔腿就往后门跑。
若瑄想要拦住侍婢,可她的手却落了空。眼看着侍婢拿下了后门的门栓,若瑄赶快躲到了高高的柜台下面。侍婢打开门,进来的果然是葆。
“若瑄呢?”葆大步流星地走进当铺,从包袱里掏出一套男子的布衣和一身绸缎儒裙,“让若瑄姐姐把这衣服套上赶紧跟我走。前面那几个铜板撑不了多久。”
“我家小姐呢?”侍婢问老板。
老板和几个伙计一起看向柜台下面。若瑄正瞪着眼睛看着葆。
几秒钟后,葆拉着若瑄的手从后门出去。他一边走一边说:“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
若瑄低着头跟着葆从里面出来。还守在后门的几个人疑惑地看了看若瑄,又从窗户上和门上的缝隙中往里面看了看穿着绸缎衣裙的女子背影。他们最终选择留在后门继续等待。葆拉着若瑄一路没有停歇,他们很快就到了路口的一家茶楼。他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通风的角落坐下。茶楼里还有几个穿着体面的文人摇着扇子远远地看热闹。
“这是什么味道啊?”有人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馨香。
“你们猜精含什么时候来接他的新娘?”大多数人并不在意那一点点香味,“要是再晚一点,他就只能到贫民窟去找那个小姐了!”
“不知道那平民家的姑娘前一世做了什么修行,这一世居然能进了贵族家的门,不是做侍妾,而是光明正大的如夫人!”
“是啊!人家可比你家的妹妹好运多了!你妹妹要是拼了命说不定也能够得着贵族的鞋底呢!”
被大家取笑,那个书生气愤地拂袖而去。几个文人还在笑着,楼下的街上有一队衙役排着队跑向当铺去。茶楼上的人一下子都不出声了,纷纷探着身子去看当铺那边佣兵驱赶百姓的戏码。刚才走掉的那书生又跑了回来,也趴在窗户上看着。
若瑄看似镇静地等着结果,那些衙役不会跑到这茶楼来寻人吧?葆已经坐不住了,挤到书生们之间去看。等了一会儿,只见衙役们列队又跑了。他们没有往衙门的方向去,而是朝着反方向去了。书生们又是一阵议论,衙役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带着那能写会算的美人一起回衙门去?正说着,又有人上楼来了,说那姑娘不愿意做精含的如夫人早跑了,当铺里只留下一个使唤丫头被衙役带走了。门口等着找如夫人说事的人们都散了。葆坐归若瑄身边。那一队衙役去的方向似乎是旧神殿,他们暂时还不能回去。
一个新进来的书生说:“那姑娘好生得奇怪,精含就算是水性扬花了些,可还是精家的嫡子,她居然不愿意!”
“这就是所说的给脸不要脸。”另一个人说。
“这说的什么话。”有人阻止道,“你能知道那姑娘有什么怪癖?说不定人家迷恋的就是农汉身上的臭脚丫子味呢!”
几个人一阵哄笑。
“我觉得吧,那姑娘背景不简单。听说家里曾经是富户,现在人家存在钱庄里的金币就有好几麻袋呢!那姑娘是上都人。上都那可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精在人家眼里,说不定就是个小虾米!”
其余人听了以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怎么也解释不通为什么居然会有姑娘不愿意在贵族家里做如夫人的。若瑄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冷笑。这种依附在贵族身上求生存的书生她见得不少。论学识,能被贵族接纳的书生定是有些学问的,不过他们这些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就算是贵族了。他们为贵族说话,为贵族办事,为贵族思虑,他们对对贵族比对父母还要孝敬。在贵族看来,他们是比狗还要好打发的东西。他们自己明明知道在贵族的眼中他们就是狗,可还是乐此不疲,甚至互相争抢做主人身边最得宠的狗!若瑄向来看不惯这些曲膝媚骨的东西,如今她亲耳听到他们一群大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别人家的如夫人本就可笑,而且还非要把别人都理解成跟自己一样的狗,这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嘛!若瑄真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一个书生突然发现茶楼里有这么两个从头至尾都不发言的小兄弟,他好奇地走过来问:“两位,对那个逃走的如夫人有何看法?”
若瑄自知嗓音不对,她若开口怕就暴露了身份,所以只是笑笑。
坐在一旁的葆倒是一脸的兴奋神色:“不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样的容颜,竟然为了她精含公子会惊动了满城的人!”
“少年啊!果然是少年!”那读书人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远处神殿的方向突然升起一阵浓烟。葆噌得一下站了起来。若瑄缓缓放下茶杯,还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葆的袖子走出了茶楼。从茶楼一出来,他们两个人就开始狂奔。街上不少人都在往旧神殿跑,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也就一点也不突兀了。他们越接近旧神殿,烟味越浓,火苗看起来越庞然。若瑄气喘吁吁地跑着,脑海中不断闪过醉那张圆呼呼的小脸。等他们终于接近旧神殿,可这里早就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间,旧神殿四周把守着凶煞的佣兵,几十个衙役轮番往火海里扔柴火。惨叫声鬼哭狼嚎般从神殿里传出来。几个围观的百姓试着接近神殿都被佣兵赶了回来。
“有人!”若瑄疯了一样往人群里面挤,她扯开嗓门大喊,“里面还有孩子!”她的孩子们在里面,可爱伶俐的醉还在里面!
四周围观的人们回过头来看若瑄。葆在若瑄身后死死地拉着若瑄不让她进去。若瑄已经顾不得里面的衙役是不是会把她抓回去当什么如夫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孩子们的安危。孩子们的哭号声像是阎王的追魂炮一样催着若瑄奋不顾身地往进冲。那一瞬间,若瑄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来不及了!”葆一边紧紧拉着若瑄的手一边在若瑄的耳边叫嚷,“别去!别过去!”
人群中的佣兵和衙役发现了这边的异动,纷纷望了过来。
若瑄已经没有了理智,她在人群里挣扎着想要冲到神殿去救孩子们。突然,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在若瑄的后脑勺上。若瑄昏过去了。人群中平静了下来,衙役们继续忙着往大火里面扔柴火去了。
等若瑄醒过来,她躺在一个山洞里。身旁有一簇篝火,篝火的另一边坐着葆。若瑄猛地坐起来,后脑勺塌了一般剧痛。可葆仍旧没有注意到若瑄已经醒了,仍旧一个人呆呆地盯着火焰,他仿佛灵魂出窍了。若瑄突然想起来,在旧神殿里还有葆的母亲。
“谢谢。”若瑄说,“如果不是你拦着我,可能我现在已经被抓去精氏的府邸了。”
葆猛然抬起头来看了若瑄一眼,温暖地一笑:“没事。你会发疯是可以理解的,谁让你真的把那几个孩子放在了心上呢?素昧平生,你会对几个毫无关系的孩子掏心掏肺,说明你真的是好人。”
“对不起,连累了你的母亲……”若瑄淡淡地感到一丝违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葆轻轻地摇头。他的笑容依旧跟温暖,可眼中全是泪水。
“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我,你的母亲和那些孩子们都……”若瑄说着说着就泪崩了,声音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醉的小脸总是在眼前晃悠,可她再也不能活蹦乱跳地喊大姐了。
“不要哭了,不是你的错。杀人的人不是你。”葆的口吻异常冷静,他饱含热泪却微笑连连,“就算要道歉,也不应该由你来。”
若瑄突然想到了什么:“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想干什么?你能拦住我,说明你是冷静的人,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葆笑着看了若瑄一眼:“本来不想说的,了是如果我死了,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究竟是谁也挺遗憾的,是吧?”
“你别笑了!太……太可怕!”
“我有姓,我姓虹。”葆说,“我曾经很喜欢我的姓。”
“虹……虹香城城主,虹源史赫……”
“哦,那是我的亲生父亲。”葆说,“也是想要杀掉我和我母亲的男人……因为有我们在,他的妾就不能扶正,那庶子就不能继承嫡位……我跟着我的母亲出逃一年多,已经好几次遇到追杀。我母亲的腿就是在逃命的时候摔断的。我不敢肯定这次是不是精家和我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如果是,那你当时冲进去就不仅是被抓进府邸去做如夫人了。因为我们和你密切接触了这么久,他们担心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而他们是不会让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活着的。因善良而闻名天下的虹源史赫,绝对会为了他的名声而大开杀戒,所谓的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
若瑄纷乱的心在听过葆的话以后反倒平静了下来。若瑄看着篝火的光在葆的脸上跳跃,她的手抚摸着身下用木板搭起来的床铺和床上铺着的草席和薄薄的被褥。“葆,”若瑄说,“在你和你母亲找到旧神殿之前,你们就是在这个山洞里生活的吧?”
葆点头:“大概是半个月的时间吧。一直到我找到了书童的差事我们才从山上搬下去。那会儿我和母亲都觉得长时间住在城里并不是很安全,所以有些行李和家具就都留在这里了。没想到……母亲留下的东西她却再也用不上了。”
“你刚才为什么笑?”
葆看了若瑄一眼:“亮家的小姐居然会逃到民间来,想必你一定也承受了太多。区区一个女子尚且能够承担,我一介丈夫又怎能哭哭啼啼?”
若瑄点头:“我猜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否则不会笑给我看。你明知道这时候笑比哭惨,却硬要笑出来!你的算盘打错了。既然我已经逃出亮府,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回去,就算是我今日就要死在这山里,我也绝不走回头路!当初我离家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所以你不要寄希望于亮氏。再者,就算我回到亮氏,我又何必帮你?就因为你惨?天下比你惨的人多了!醉不也年纪小小就被烧死了吗?况且,我是亮氏的判贼,就算我有心帮你也有心无力了。”
葆的眼泪如雨般滴落:“真的不行吗?只要能给我母亲报仇,我什么都会为你做!我甘愿一生为你的奴仆!求你了,帮帮我!”
“你要杀掉你的父亲吗?”若瑄淡然道,“还是你打算让你的父亲杀掉?我只会是一个看客,看你杀了他或者他杀了你。如果我是个愿意把别人弄死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离开亮氏。”
“帮我!”葆的眼睛开始变得猩红。
“不可能。”
葆突然扑了上来像是狼一样掐住了若瑄的喉咙:“带我回亮氏!替我报仇!”
若瑄被掐得不能呼吸,脖子勒得生疼,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反抗,而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任由葆处置。她脸色越来越红,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只能隐隐看到葆的泪在流,嘴在动,可她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若瑄索性把眼睛闭上等死。
“就算是说谎骗我也好啊……”葆说着,突然松了手。他把脸埋进若瑄的长发泣不成声。
若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香甜。脖子上的痛楚钻心刺骨,每次呼吸都让若瑄好像在受刑一样。
“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葆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压在若瑄的身上不愿起来。
“想活还是想死?”若瑄声音颤抖着问。
“想报仇……”葆哽咽道。
“活还是死?”若瑄揉了揉脖子。
“报仇。”葆仍旧说。
“活还是死?”
葆犹豫了一会儿:“活着,报仇。”
“那你现在就不能去报仇。”若瑄说,“去了就会死,而且你父亲会毫发无损。”
“那我怎么办?”
“等。等你长大了,等你的样貌改变,等你有足够的法力,等你成熟到可以冷静看待生死,你就可以去报仇了。”若瑄说。
“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会。你是个悟性很好的孩子。”若瑄说,“现在你能起来了吗?你很重。”
葆立刻坐了起来: “我不会道歉的。”
“谁要你道歉?”若瑄说完就坐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币,“这些足够你两年的生活费。你聪明,再找一份差事不难。”她朝着洞口走过去。
“等……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葆吃惊地连哭泣都忘记了。
“我又不是你娘。”
“不行!”葆赶紧站起来追若瑄,“若瑄,等我!”
“叫我大姐!”若瑄头也不回地说。
“若瑄!”
“大姐!”
“若瑄!”
“喊大姐!”
“若瑄!”
……
上都方面,娜央又进宫了。亮辰见到娜央的时候,娜央的神色异常坚定。亮辰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已经拦不住娜央了。亮辰只是静静地听着娜央讲述与拜因的谈话过程。怎么都想不出来拜因有什么阴谋,再者拜因也没有必要陷害娜央这个小姑娘。
不久后,娜央乘上了前往若兰的鸟车。亮辰挺着肚子站在王宫高处的阳台上看着娜央的鸟车在十几个乘鸟飞翔的护卫的包围下朝北方越飞越远,渐渐地变成了豆子一样大的黑点,再然后消失在了蓝天白云间。亮辰完全不知道娜央这一去会遭遇什么,她只是偷偷地期盼着娜央能把红刃从遥远的北夷之地带回来。在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希望娜央能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