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触邪（1）
七孤路爷每年在泰山-酆都-西安之间游走，这些年渐渐定在了西安。
西安是雍州之首，是瓮门的发源中心。
来西安还有个原因，七爷只提过一次，大约是说西安有个什么通道，从当年祖龙定都咸阳开始，那条路连通了东西两端。东边在临潼，当年祖龙命八百龙匠造了十万兵俑陪他下葬，这个大家都知道。西边自然就是咸阳了。东西两端之间夹着西安——构成一个三角轴。七爷还告诉我，站在高空往下看，这个三角轴就像一座塔。
七爷在三角轴上选了个分割点，这个点落在了友谊西路上。
我们在街边租了房子。是一座小院，房东盖了三层小楼，每层楼有四个房间。三楼顶上是个平台，视野开阔。
我和七爷租住在二楼最里面的套间，推开后窗能看到小雁塔，下雨时空气特别好，梧桐花飘落一地。
我们房间的斜对面是个小广告公司，夫妻俩开的，男的负责客户，女的管财务，再加两个设计师和一些业务员。我前两年还在南门一带看见他们做的广告牌，后来广告牌拆了，公司也倒闭了，听说是老板赌球赔惨了。
三楼也有个住户，租了两个房间，总有一群人进进出出，是搞传销的。那年月对传销的打击力度不像现在这么猛烈，他们敢在街边租房子，敢在附近宾馆租会议室讲课，我还跟里面一个姓徐的小伙聊过，小伙确实不大正常，眼睛是直的，这种人一般体内附生了三尸九虫。
后来的祸事就因他而起。
……
一天，广告公司的一个业务员从外面回来，这小子可能受了客户的羞辱，心情很糟。
那个姓徐的小伙正巧下楼，两人在楼梯上碰了一下，小徐随口骂了一句。业务员立刻回骂。两人撕扯起来。
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了三楼，七八个搞传销的冲下来，围住了业务员。正是下午，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大部分都还在外面奔波，闻讯出来二三个人，双方在楼道口扭打起来。
有个美院的女生刚从广告公司应聘出来，急着回家。本来不该她出事，她溜着墙边往楼下走，偏偏又碰到了小徐。小徐可能是打蒙了，在一片混乱中挤出来，一头撞到女孩身上。女孩连声儿都没出，直接从二楼的栏杆翻下去，一头栽到地上，嘭地一下，血像蕃茄酱似地爆开了。
按理说二楼不算多高，可她偏巧是头朝下，直接砸到了天灵盖，血从两个耳朵里喷出来。
传销人员一轰而散。小徐跑得最快。
事后有目击者证明，那女生的死，确实和广告公司业务员没关系，他们总共就三四个人，被那七八个小伙堵在楼道里暴打，自己都顾不过来。可是女孩的家长不管那么多，反正要揪住一个负责的，就咬住了广告公司。还不准火化尸体，天天搁在太平间。
……
祸事发生在家门口，打乱了七孤路爷的计划。
原本要在友谊西路处理一个因车祸死的鬼，七爷追踪那个鬼好几个月，现在却得缓一缓，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这女生属于横死、冤死，一口气能散开吗？
七爷本来就长着个苦瓜脸，那几天更阴沉了。
往常我和七爷轮流值班，我从傍晚五点钟到夜里十一点，称为“活子时”，然后他从夜里十一点守到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接下来一整天基本无事。可自从美院女生死后，七爷不停地往外跑。
女生死后第五天。下午，七爷准备出门，对我说：“阿路，我晚上要是没回来，你继续守在房间，哪都别去，更别找我。”
我猜七爷又去太平间了，话到嘴边没敢问。七爷一闪身消失在门外。
他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一旦错过了最佳时点，鬼就蜕变成恶灵。
所谓恶灵，古往今来许多书上都有描述，有的说是怨气凝聚不散，有的说是被人下了咒，也有的说是自然造化生成。
这里多说几句，关于厉鬼的成因。
人活着的时候，三尸、九虫盘踞在体内，到人临死之际，它们结成了茧。
只有听到迷刹之音的尸茧，才会蜕变。如能及时火化，茧随尸灭，一缕青烟消散。但如超过一定时限没有火化，蜕变的茧就成了尸蜃，那具尸体便成了尸蜃的育婴场。
但不是每个尸蜃都能破茧而出，只有冤死、横死的人，才能聚足煞气，使得尸蜃变成蜃婴。
蜃婴在死尸的体内盘卷，被煞气辅绕，时辰一到，从死尸的鼻孔处慢慢爬出一点，在月光下吸食阴辉，慢慢成长。
按照行内通常的算法，孕妇死后的尸蜃最厉害，一尸两命，胎儿还留在腹中。蜃婴吸收胎盘营养，变得异常可怖，催引孩子的冤魂游荡在人间。七爷曾在这上面吃过大亏，我看得出，他心有余悸。
但那还不算最可怕的。
假如孕妇生产时不幸死了，孩子从母体中剖腹出生，还活着。如果那孩子过于孱弱，哭声像抽嗝儿，行内叫“鸡仔泣”，就知道蜃婴夺食了胎盘，并附在孩子身上，伴随孩子一起成长，成为鬼仔。那死去的孕妇因听见婴儿哭声，魂牵魄引，不肯散去，于是就成了一阴一阳、一大一小、一暗一明的“双行厉鬼”！
所以佛宗最先引入火葬，就是因为佛看到一些人在生前积孽太深，便传诵佛号希望他们祛除体内的尸虫，换一个洁净的身子，这样的身体就像澄澈的清水一样，不会引来虫子。怎奈世人吃的是五谷杂粮，受困于七情六欲，难以清净。
那第二个转机，就是这些人将死未死之际，若能施以秘法及时引导，可保无碍。
但如果第二关仍然错过，便只能在死后及时做清扫——火化。
倘若以上三关尽失，就只剩下一个结果，我不说你也明白。
现在师父紧张的，就是第三关恐怕失守了。
……
我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小屋。一直到夜里，七爷没有回来。我开始坐立不安。
我掀开门缝，往外看了看。过道里黑幽幽的，往左边走几米是个拐角，墙上挂着一盏白炽灯，灯光被墙壁遮了一半，透出昏黄的光线。
我关起门，回到沙发上，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自从七爷收我为徒，我还没正式捉过鬼，七爷也不让我动手。道行浅的年轻人，一味逞强，被厉鬼反噬的例子，行内比比皆是。何况我胆子本来就不大，平时更是谨慎。七爷说他之所以引我入门，就是看中了我的谨慎，所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干这一行，保护了自己才能救别人，傻大胆只会变成下一个鬼。
到了后半夜，我蜷在沙发上，想睡又不敢睡。
窗外风声呜咽。风从窗缝挤进来，发出咝咝的声音。
我倒不是害怕死去的女生来找我，我们房间距离小雁塔最近，女鬼未必能进来。再说冤有头、债有主，她要索命也轮不到我。
话虽这么讲，我还是得做一手准备。
我从柜子里拿出小包袱，解开，是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盒里没什么离奇之物，只是一些土。但这些土是七爷从酆都县地下挖出来的，挖出的土块先晒四十六天，里外没有一丝湿气，然后用小棒槌敲碎，再用木碾子碾过，接着用筛子连筛十八遍，得到的土质极为细腻，有丝绸一样的光泽。
我小心地捏出一把土，攥在拳头里，然后把拳头竖起来，像磨墨似地，一圈一圈把土撒在门口的地板上。
如果有鬼踏入，土上会显露痕迹。因此这种土又叫“鬼伏尘”。
有一种替代法子，普通人可以使用，就是用香灰炮制，效果比这个差一点。
鬼伏尘不仅能显出鬼的痕迹，假如有厉鬼闯入，其通体的阴煞之气会将尘土卷起，笼罩在鬼的周围，形成一道迷障。可别小看这薄薄的尘障，厉鬼困在里边很难出来，等到尘障消落，至少需要十分钟，别的不说吧，起码够我逃命了。
做好了准备，我长吁一口气，回到沙发上，开始默诵师父教我的口诀：“……二十八宿，上升天廷，五色变化，黑马赤青……”
渐渐地，睡意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