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触邪(2)
我被风声惊醒了。树枝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多钟,师父还没回来。他只要一出门,我别想联系他,他平时不使手机,就算带着手机我也不敢惊动他。
我听到门外似乎有脚步声。
像是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慢慢往三楼去了。
我等声音消失,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刚拉开一道缝,一股风吹进来,把地上的鬼伏尘卷了起来,呛了我一嗓子。
我趔趄着后退,忍住咳嗽,揉了揉眼睛。
门框外,赫然有个脑袋,探头往屋里看来。
我一惊,定睛细看,门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把鬼伏尘的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万一撞到鬼,直接抓一把土扔出去,只要沾到鬼眼上,鬼就像烫伤一般。
我慢慢走到门边,往外瞥了一眼,看到拐角的地上有个东西,灯光只能照到一半。那东西在翻动,发出唰唰声。
我走过去一看,地上是个美术夹子,翻开的纸上是一些精美的广告设计图。
我脑子很乱。但我能确定,这是美院女生的东西。
女孩摔到院里时,这个夹子跟着她一起掉下去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图纸上全是血。现在却干干净净,一页一页慢慢地翻动着。
我又听到脚步声,在头顶的三楼上挪动。
我把画夹拣起来,顺着墙边往楼上走。前面有个背影忽隐忽现,消失在平台的小门外。
我跟着爬到平台上,看见一个影子坐在平台边沿。远处是黑沉沉的夜幕,下面的街道上车灯流动。
我抹掉额头的冷汗,走到影子后面。
那人慢慢转过脸,直直地看着我。竟是那个搞传销的小徐。
我哑着嗓子问:“小徐,你在这儿干啥?”
小徐呆呆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我的身后。
我猛地扭过脸。
只见平台的小门半开半掩,透过阴影,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探头看着我们,笔直的头发纹丝不动。
我浑身一凛,顾不得其它,抓起一把土冲向小门,一边跑一边扔出去。可惜平台上风太大了,而且我惊急失措,还没跑到门口,就开始扔土,结果全部倒灌回来,扑了我满头满脸。
我当时的狼狈可想而知。因为我还听到一阵笑声。那笑声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女鬼的笑声。
短促地、间断地,抽嗝儿一样的声音。
她已经变成了厉鬼!
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感到脸庞覆上了一层凉腻的感觉,好像一个小孩用湿湿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浑身一紧,也说不出有多少恐惧,就是觉得有点困。
接着我好像离开了地面,眼前的一切都颠倒了。
突然,一个东西向我飞来,打在眉心。我倒在地上。
那是一只簸箕——用蓍草编的小簸箕。
眩晕中,我看到一个黑影从门内一跃而出。是七爷。他走的是“申步”,躬着腰,踮起脚尖,移动速度极快。左手拿着一面铜镜,有巴掌大小,手一翻,倏地闪过一道光泽。
厉鬼的笑声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沉寂。我仿佛跌进了深渊,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苏醒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小屋的床上。
七爷用簸箕救了我。假如他晚来几分钟,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试着回忆那个女鬼的相貌——她从门外探头时,似乎脸上全是黑色,只有两个白眼仁……但又似乎是一张白脸,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鬼眼。
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那天夜里还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搞传销的小徐从楼顶平台跳下去摔死了。
二是房东的儿子生病了。小男孩九岁,晚上起夜,懒得去厕所,直接在院里尿了一泡,尿完回到房间,就不会说话了。房东起初没在意,等他老婆发现异样,已经晚了,男孩嘴里啊啊啊地,眼珠鼓起,鼻孔像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响,像是嗓子眼堵住了,只能通过鼻子喘气,鼻子也不大顺畅。
七爷闻讯过去,随口问了句,在哪儿尿尿的?男孩往院里一指,是女生摔死的地方,地上原本有一滩血。
七爷没多说什么,只告诉房东,孩子受了风邪,没事。
他摒退旁人,让男孩躺下,然后把一根细细的红绳子,在清水里浸湿,绑在男孩的脖子上。他拈住绳套,提起,然后手一松,绳套弹回去,啪地一声打在脖子的廉池穴上。
孩子哇地吐出一股水,乌青发亮。
七爷将盆里的水倒在院里,就在女生摔死的地方,乌水迅速吸收,干干净净。
男孩自然恢复了正常。
事后我问了七孤路爷,那个女鬼怎么处置的?
七爷只淡淡应了句: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鬼也不想成为鬼,这话不假。鬼的前身是人,说到底无非造化弄人。
也是那次撞邪后,七爷第一次和我谈心。
他说阿路,你本是个大才,可你也幸亏遇到我,入了这一行。你要是真到社会上混,像你这种要出身没出身、要背景没背景的年轻人,越是天赋大才,越让人踩死。你没见过阴间的地坑,无数的冤鬼挤在里面,有一个想爬出去,其它的鬼千方百计把它撕扯下来。
末了,他斜眼瞪着我,大声问:你懂?
我懂了。
……
……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处理那个遗留问题,也就是七爷追踪了几个月的鬼。
半年前,那时还天寒地冻,友谊西路上出了一场车祸。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傍晚,一辆皮卡车在街上行驶。车子开过的地方,路边停了辆中巴,中巴挡住了司机的视线,形成盲区。突然从中巴的车前跑出来一个女人,准备横穿马路。女人的出现太突然,司机没时间反应,直接撞了上去。
等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已经死了。
这种交通事故比较常见,司机称为“鬼探头”,防不胜防。从路边停靠的车头前面闯出去,被对面行驶的车辆撞倒,概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问题是那女人一直没有亲属认领,更古怪的,虽是冬天,她却穿着一条紫裙。
尸体一直停放在医院太平间。
几乎每家医院的太平间,都有无主认领的死人,有的甚至存放十多年,医院对此无能为力。这类人大多由120急救车送来,多是车祸中受伤,不治身亡,身上又没有身份证件。对这种无名尸,警察没办法备案,医院也只能苦等。假如院方擅自火化,不但要垫付一笔费用,更麻烦的是,万一以后家属突然找来,死不见尸,谁敢负责?
为了见一见女人的真身,我曾经去了趟医院。在一座狭长的房间里,那种抽屉式的大冰柜占了一整面墙。我依着冰柜上的编号,拉开一个抽屉,薄雾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打个寒战。
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像个石蜡,两颊瘪下去,露出一排牙齿。我没敢多看,扭头走了。
我向七爷建议,反正医院巴不得有人去认领无名尸,不如假冒一套资料手续,把尸体取出来烧掉不就完了。七爷说已经晚了,真要烧了尸体,鬼更是无路可走。
照这么说,我们不仅不能动尸体,还得祝福尸体千万别弄坏了!
……
最早发现那个鬼的,是一家银行的保安。银行靠近一个丁字路口,现在已经搬走了,原址盖起了一栋高层。
当初小伙子值班的时候,从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异样。
银行的大门上有个摄像头,监控范围扩展到路口的一部分。
一天傍晚,保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画面上晃了晃,刚开始没在意,不久,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事儿不大,一辆电动车撞了一个骑自行车的。
又过了几天,同样是傍晚,保安又看到那个人影在画面上晃了晃,然后,路口又发生了车祸,一个行人过马路,被出租车碰倒了,伤情并不严重。
保安有点奇怪,把图像调出来研究,却不得要领。
等到第三次,他又在监控器上发现影子,急忙出了银行察看,但路口没有他要找的人影。不过,那里很快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接连发生车祸,引起了有关部门注意,调查的结论是:由于傍晚,路口阳光折射,人的视觉发生偏差,就像透过水面看水底的鱼一样,这是车祸发生的原因。
可是车祸断断续续就没停。保安害怕了,又不敢声张,回去跟一个老乡聊天。老乡说那个影子是鬼,鬼预先知道有灾祸,先去路口等着取魂。可保安觉得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那些灾祸就是鬼弄出来的。
老乡对保安说:去找个捉鬼的吧。
保安辗转寻到了七爷。
七爷看了保安提供的监控录像,说这个鬼很聪明,会挑选特殊的附体,那些人身上阴气特别重,又是傍晚时分,天地间的阳气本已减弱,更利于她出行。
而且这个鬼不会使用同一个附体,她就像踩着石头过河一样。每次准备制造车祸时,她先催动附体来到路口,等车祸发生,她趁机附在受伤者的身上,等到下一个猎物出现时,再抛弃原先的附体。以此循环。所以每次车祸都不严重,既能保证足够的阴气,而且能带着她四处活动。
车祸发生前,她会暂时离开附体,躲在树荫下,如果不是银行的监控摄像头偶然触及那个角度,即使站在她旁边,人的肉眼也看不到。
被她丢弃的附体,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他们体内本就有三尸、九虫。
这个鬼每次出来都有目的,但究竟想干什么,现在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