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灞上鬼踪（6）
我说：“师父，这是那个女生写的日记。字体的变化，表明她起初拼命反抗，随着刘顺广长久的折磨，她放弃了抵抗。”
“那这本日记是咋来的？”七爷看看我，“姓刘的想给自己留下罪证？”
“不是。他在享受这种感觉。”
刘顺广强迫女孩把感受写下来，事后，他通过阅读，再次体会那种感觉，得到满足。透过纸张，我能感受到女孩的绝望，被摧毁的心灵，不再抱有幻想。
纸上的墨迹时轻时重，仿佛在滴血。
翻到下一页，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幅插图，必然是刘顺广自己画的，线条拙劣，显得蛮横无理。
“师父，当时那女孩只有十五岁。”我说。
“阿路，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我们不能杀姓刘的，交给警察吧。”七爷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姓刘的活在人世，阳间自有律令，就算逃得过阳间律令，死后难逃阴间律条，而且罪罚更重。”
“那种人不给点现世报应不行，就算法院判了他死刑，中间的过程也要挺长时间。”
“走吧。”七爷转过身去。
“师父。”我是第一次恳求七爷给一个活人下咒。
“先回刘家，还要给孩子招魂呀。”七爷背着手走了。
……
刘顺广被我捆起来，扔到二楼一间屋子里。此人原本身上充满了恶煞之气，阴魂难以靠近，那女鬼一直在想办法。如今煞气被我们打掉了，刘顺广胆颤心惶，女鬼正可乘虚而入。不过为了不让女鬼侵害他，七爷在门上立了符咒。
保护刘顺广并非逆天行事，实在是，这栋宅子里不能死人。
小虎的幽精之魂微弱，正是命垂一线，女鬼如果夺取刘顺广的性命，阴阳必有冲撞，女鬼可以不惜一切，但她凝聚的小虎之魂，便会消散，小虎将在顷刻间夭折。
我们安置了刘顺广，开始等待子夜。
我坐在客厅不发一语。七爷低头审视着地板。
女孩的死亡地点，并不在饭馆的地下室，而是在这里，在我们脚下。
刘顺广丧心病狂，居然嫌在饭馆不方便，想把女孩带回家中，一辈子囚在身边，以后为他生儿育女。
刘顺广认为女孩已经彻底臣服了，便雇了挖土机来家中，在院里挖地窖。
他费了心思，在地窖上修了个四方的水泥池，入口就在水池旁，非常隐蔽。如果埋上土和杂物，以为就是个水池，很难发现旁边藏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刘顺广在家里无论做什么，媳妇从来不敢问一个字。刘母则是随便儿子做什么都行。
地窖修好后，刘顺广悄悄把女孩搬了回来。
但他没想到，女孩到家的当天晚上，趁他一个不留神，竟扑到他身上，咬他的脖子。
这可把刘顺广惊着了。
原来那女孩一直在忍耐。一直忍到刘顺广疏忽大意，才突然出手。
此女确实罕见。
怎奈女孩受了太多折磨，体弱身虚，凭着一股怨念猛咬刘顺广，虽伤了刘顺广，却被刘顺广甩掉了。
刘顺广当场把女孩掐死。
他又惊又怒又恨，懊恼自己怎么就被女孩给骗住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罪，反倒认为自己对女孩那么好，女孩还敢骗他。
他越想越窝火，把女孩的尸体砸烂，用塑料袋裹起来，扔在地窖里，用碎砖填埋，那里便成了女孩的坟。
随后他扩建房屋，用地板砖封住了地窖口，上面便是客厅，人来人往。他要让女孩的坟永远被踩踏。
刘顺广没想到，他填埋尸体时，被媳妇瑞莲意外看见了。一个本就弱小的女人，在刘家被压制得逆来顺受，面对这一幕，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一幕，刘母也看见了。
为了包庇刘顺广，刘母想尽办法威胁、恐吓儿媳。刘母让儿子一个人住到饭馆里，自己在家专心收拾儿媳。刘母会在夜里突然出现在儿媳床头，拿着剪刀在儿媳的头顶剪草人，剪刀咔嚓咔嚓响，草屑乱飞。刘母还会穿着寿衣，坐在儿媳床边哼哼唧唧，从半夜一直到天亮。刘母还用针扎儿媳，一边扎一边威胁，如果儿媳敢在外面胡说，就把小虎扔到井里。
为了彻底治住儿媳，刘母已经丧失了人性。瑞莲的意志很快被摧毁，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但她纯良之心未泯，仍会悄悄给女鬼烧纸。
那女鬼最想报复的是刘顺广，却因刘顺广身上的恶煞之气太重，难以靠近，便转而对付无辜的小虎，这个做法显示了女鬼的怨毒之强烈，以及用心之深远。
小虎是刘顺广的独子，是他唯一关心的人。女鬼把小虎的魂儿慢慢凝聚成金鱼，一方面是永远囚禁在鱼缸里，就像当初刘顺广对她做的一样。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小虎的魂魄慢慢流失的过程，也是折磨刘顺广的过程，儿子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刘顺广就是在一点点失去儿子，这种长久的痛惜感，会消磨掉刘顺广的恶煞气，让他变得虚弱。
不过，女鬼还是低估了刘顺广那畜生不如的人性。
刘顺广真正关心的只有他自己，虽然他会为了儿子的病有些焦急，但也只是一丝本能而已。他唯一的**，就是从别人身上拿东西，反过来讲，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可以放弃。
……
……
子夜到了。
子夜是阴气最盛的时刻。阴气达到全盛，恰是衰减的开端。
院里放着一条长板凳，瑞莲坐在长凳一头，另一头放一只大碗，碗里装满了米。米上插着香烛。
“师父，瑞莲到底行不行？”我有些疑虑。
“行。”七爷说。
“她那样子，对周围的一切没有感觉，木木呆呆。”
“母子连心，心魂交感。唤醒孩子，也是唤醒她。”
“我懂了。”
我终于明白了七爷的良苦用心。七爷准备了这么多过程，是为了同时救起母子二人。
七爷进了屋子，拿了一枚鸡蛋走到小虎的床前，俯身把鸡蛋放到小虎的鼻子前。
小虎的气息扑到鸡蛋上。
七爷来到院里，把鸡蛋放在瑞莲的手心，鸡蛋较尖的一端向着院门。
“瑞莲，记住我的话么？”七爷轻声问。
瑞莲歪着脑袋，点了一下头，身子前后摇摆着。
七爷点燃了米碗上的香烛，然后把一道符纸贴在瑞莲背上。
符纸发出哗哗拍打声。
对于儿子五年来的所有记忆，要在这一刹那涌入脑海。
瑞莲发出低缓而悲怆的念诵声：“梦儿的三魂七魄回来咯，快回家咯。街头街尾失落魂，庙前庙后失落魂，鸡叫狗咬失落魂，河上河下失落魂，屋里屋外失落魂……快回家来哟，梦儿的三魂七魄快回家来哟。”
那孩子的妈妈反反复复地念诵着。
反反复复地念诵。
低缓而悲怆的声音萦绕在院里。
子夜时分。风停歇了。天穹几点星光微微闪烁。
瑞莲捧着鸡蛋，不断念诵着：“梦儿的三魂七魄回来咯，快回家咯。街头街尾失落魂，庙前庙后失落魂……快回家来哟，梦儿的三魂七魄快回家来哟。”
持续悲怆的念诵两个小时。什么力量也阻挡不住母亲对孩子的心力。
瑞莲手中的鸡蛋，尖端忽然立了起来！
七爷悠悠地说：“回来了。”
失魂的孩子回到了家。妈妈也醒过来。
随着小虎的一声哭叫，瑞莲蓦地起身，直向屋内跑去。背上的符纸悄然飘落。
我和师父还有事要做。
我怀里的石盒嗡嗡震颤，不用看，便知女鬼已经进了院子。
七爷喝道：“不得再伤害良善之人！”
女鬼并没有追赶瑞莲，只见一团灰白色的影子向二楼卷去，倏地便到了刘顺广的门外。
七爷低喝一声：“阿路，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