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翡影女鬼（4）
安顿好七爷，我心里放松了一截，只要保证了七爷安全，其他都好说。同时我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跟师父朝夕相处，以前最多分开一天半天的光景，这一周他不在身边，还有点不习惯。七爷作为师父，确实如师如父，他教给我的不光是瓮门法术，还有善心、宽容和悲悯。
我开始处理何崽托付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又一桩鬼事，对于何崽，却是生命中的大事。只是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打开电脑。
三帧画面出现在眼前：主屋、厨房、门外走廊。
何崽独自坐在主屋，埋头在电脑前，身上遮着一片暗淡的灯光。何崽毫无保留地敞开了自己的生活，而我对他的要求是：一切照旧，不要让人感觉你在表演。
一般人如果知道有摄像头对着自己，肯定会有些不舒服，但何崽的表现很正常。
我反而有些不自然，毕竟是第一次监视一个少年和女鬼的亲密生活。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
门外走廊原本空荡荡的，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那影子从黑暗中分离出来，仿佛是黑暗裂开的一部分。黑影渐渐显现出人形。
除此以外，闵莉的出现没有其它异样。
闵莉拿出钥匙开门。这时我听见一声猫叫。
闵莉低头看了一下，说：“别急，到家让你吃东西。”
闵莉打开门，抱着猫走进去。
“何崽，我拣了个小家伙。”闵莉大声说。
“噢。”何崽正在电脑前忙碌。
闵莉抬臂朝何崽晃了晃，让何崽看到她手上的猫。
“是流浪猫？”何崽问。
“嗯。在外面花坛拣的。”闵莉说。
何崽离开电脑走过来。闵莉把猫放在地上。何崽蹲下来看着。
“会不会有传染病？”何崽问。
“不要紧，我马上给它洗澡。”闵莉说。
“一股臭味。”何崽说。
“有点爱心好不好？”闵莉说。
“我怕它伤害你。”何崽说。
“不会的，傻瓜。”
“哎，猫这边的眼睛怎么了？坏了？”何崽发现问题。
闵莉叹口气：“不知道哪个小孩戳瞎的。”
“那怎么办？”
“没办法了，这伤口至少有两个月了。只能明天买点药，消消炎症。”
闵莉说着，抱猫进了卫生间。
何崽给他们的生活留了一块私密空间，卫生间没有安装摄像头，因此我不知道卫生间里发生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闵莉抱着猫出来。我把画面放大些，那是一只瘦弱的猫，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精神多了。
“可怜的猫咪。”何崽接过猫，抱在怀里抚着猫背，“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丢丢。”
“行。”
那猫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喵呜叫了一声。
……
监视其实相当无聊。女鬼闵莉在何崽面前正常极了，甚至比何崽还正常。何崽是个怪癖的电脑天才，闵莉是个漂亮的女学生。如今这对组合中间多了个小生命：瞎了一只眼睛的流浪猫。
闵莉对何崽的关心很真挚，我监视这段时间，没有发现一丝她企图祸害何崽的意念。她料理何崽的生活，以前随处丢弃的方便面盒子、易拉罐、鞋、袜子荡然无存，烟灰、尘土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闵莉留下的鬼影，我真怀疑是不是选错了目标。
那种鬼影看起来似乎没有神奇之处，但阴行里有些法师专门采集那种鬼影，被称为“收影师”。
他们有一种法术，可以把残留不散的影子收起来，用硫磺熏烤，使之固形。
固形的鬼影名为“翡影”，有多种用途。
可以用铜剪将其剪出各种形状，剪成蜈蚣，它就会像蜈蚣那样爬行，剪成蜘蛛，它就会像蜘蛛那样吐丝。这些东西可以钻到人的身体里，被害死的人，尸体僵硬冰凉，查不出任何原因，影子会在体内自然消散。
此外，翡影还能附在驴皮、牛皮上，制成皮影，高价卖出。
有个著名的典故，说两千多年前的汉朝，汉武帝的爱妃李夫人病死了，汉武帝思念心切。有个大臣剪出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在手脚处装上了木杆，到了晚上，围方帷、张灯烛，请武帝坐在帐中观看。武帝见到爱妃的影像在眼前晃动，仿佛活了似的，龙颜大悦。
但只有被翡影附着的兽皮，才会出现真实的影像，否则一出普通的皮影戏，任谁看了都不会当成真人，汉武帝不是傻子。
除了招魂作用外，翡影的售价极高，还因其可以用于巫蛊术，尤其是以针为厌魔法物，效果比一般的针扎小人灵验得多。
晋朝大画家顾恺之，看上了一位邻家姑娘，姑娘却拒绝了他。这位大画家便把姑娘的身形画在墙上，用针钉在其心脏部位，姑娘马上患心痛，顾恺之趁这个机会，用情得手，之后再把画上的针拔去，姑娘的病就痊愈了。
此事载于《晋书》，但《晋书》并不知道顾画家的“针蛊”为何如此灵验——针是普通的针，但那幅画像，却附着了翡影。
闵莉身上的翡影，不是每个鬼都有的，有的法师追踪这样的鬼，常常几年也捕不到一只。
拥有翡影的女鬼，必是容貌秀丽、体型完美。有史记载的第一个翡影女鬼，是春秋时期一个骆姓官员的爱女，死后尊称为南极夫人，因其练成了太阴炼形之术，并将之传授下去，可以说是史上第一个女鬼王，至少是翡影女鬼之王。
太阴炼形之术，能够让翡影女鬼以人形行走，如果她们再用半盏青羊乳，按照时辰滴入双眼，则不惧白昼阳气，并且可以自由选择是以鬼影形态存在，还是以人形示人。
前面提到的《通冥精华图箓》，这本书几乎成了捉鬼师傅的说明书，尤其被“收影师”喜爱。他们会长久的跟着某个男子，只因该男子可能引来女鬼，而且是漂亮女鬼。但并不是说，吸取精魂的女鬼，就一定有翡影，只是概率更大罢了。
何崽虽然不会被收影法师注意到，但闵莉出众的容颜和体态，却可能招引法师的目光。
我忽然有些忧虑，担心闵莉被收影师发现，那样将会很惨。收影师会当着何崽的面打掉她的鬼影，让何崽直接面对悲惨结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这些念头，也许因为太累了。
我稳定心神，继续监视。
夜里十一点钟，闵莉坐在镜子前梳头。
闵莉一边梳头一边问：“何崽，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
“嗯，忘不了。”何崽在电脑前抬起头，看了看镜子前的闵莉。
“在网上聊了几次，我就迫不及待约你，你不肯出来，嘻嘻。”闵莉慢慢梳着头，沉浸在回忆中，“你怕我是坏人吧？”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何崽挠了挠头。
“后来怎么又敢出来了？”闵莉问。
“我也不知道。”何崽说。
“嘻，傻瓜。”闵莉开始梳另一侧的头发，她的头发如瀑布般垂在肩上。“见面以后，我对你说，要去超市买点东西，让你在外面等我。”
“嗯，你让我待会儿送你，因为有段路很黑，你害怕。”
“没有你，我回不了家——我当时是这么说的，还记得么？”
“忘了，我当时脑袋都是晕的。”何崽抓了抓脸颊。
“我进了超市，故意磨蹭，绕着货架转来转去，每次经过窗口时，悄悄朝外看。你都静静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我很开心，因为你一直等我。然后我继续在里面转圈，快两个小时了，才带着一卷卫生纸出来。可你一点儿都不生气。”
“其实心里火大了。”何崽扮个鬼脸。
“我真担心你走了，我该怎么办？”闵莉从镜子前起身，来到何崽身边。“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故意往你身上贴，你每次都吓得躲开，最后变成了一个追、一个逃。”
“有吗？”何崽抬脸看看闵莉，又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
处于监视位置的我，觉得这里有个重要线索——何崽曾送闵莉回去过，估计只有那一次，何崽一直没有告诉我，他把闵莉送到了什么地方。
这时，画面中的闵莉朝电脑上扫了一眼，说：“我以为你玩游戏呢。”
“这也是游戏啊。”何崽说。
“你又进了银行？”闵莉问。
“不是银行。个人挑战国家金融机构虽然好玩儿，但有点危险，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冒险了。”
“那就好。”闵莉说。
“我有了新计划。”何崽笑了笑。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我要对付手机。”
“什么意思？”
“先找到宿主。”何崽说。
“宿主？”闵莉的眼睛睁大了。
“我是举个例子，就像宿主一样，其实就是手机用户。你知道个人手机用户数8亿，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宿主。”何崽拿起眼药水，往眼睛里挤了一些，瞳仁在灯光下泛起光泽。
“你的意思是，把手机用户当作水源？”闵莉双手托腮，坐在电脑旁边。
“就像设置一根隐秘的吸管，伸到对方手机里，通过远程控制，下达指令，使他的话费悄然增加，但用户很难察觉。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一个用户，他们散落在天南海北。”
“暗中吸费？”
“用户在使用手机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每个月从他们的话费里截取20元到50元。”
“用什么东西下达指令？”
“吸费代码。”何崽说，“比如串联1万个手机用户，每个月只扣最少的20元，就是20万。在这个基础上，手机用户继续扩大到2万个、3万个。对于数以亿计的手机用户来说，那只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却够我们享用不尽。”
闵莉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何崽。
“你不高兴？”何崽的激动表情收敛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我只会这个。”
“太危险了。”
“我编写的软件是一个可供公共使用的签名，无法查找到真正作者。如果把代码嵌入游戏软件或者其它应用程序，就更隐秘了。我会严格控制每个手机的扣费额，每次只扣2元钱，一个月最多扣10次就行了。然后隔一段时间，再重复对这个手机进行扣费。”
“不要玩了。”闵莉直起身，显得很紧张。
“怎么了？”
“你这样很容易吸引到……”
“警察？安全专家？”何崽露出不屑的笑容。
“一些更厉害的力量。”
“不会的。用手机的人不会注意到这些扣费，如果有人打出话费详单，仔细核查每一笔费用，那有可能发现的。可是，就算有人觉得不对劲，也只能找电信运营商的麻烦，就算上报到安全管理部门，面对这么散乱的投诉，数额又很小，他们会怎么办呢？”
闵莉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刚才说你不想冒险了，却在冒更大的危险。”
何崽说：“没事的。手机嵌入了我的代码，在后台联网，跳转到另一个网站，那个网站可以托管到任何一家电信，由我远程控制服务器。如果安全专家想进入那个网站，显示为‘不可登陆’，对手就以为网站作废，也就不再查了。因为只有当代码运行的时候，手机才会在后台登陆，平时想打开网站，是不可能的。”
处于监视位置的我，已经大致明白了何崽的做法，他控制了那些网站，如果他不进行远程运行，网站就不存在，就像被驱使的鬼魂。
他使用的代码，会在不同的时间段，用不同的电信计费代码暗扣话费。每感染一部手机用户，就拥有了一个长期供血的宿主，而感染的规模是呈几何级扩散的，如同瘟疫。
我以前理解错了，我以为何崽做的事很像鬼串儿……
不。
他想当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