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翡影女鬼（6）
何崽的短信终于来了：搬到了马厂子，等我安排好，见面再谈。
我即刻赶往马厂子，在周边找了家旅馆，就地蹲点守候。
马厂子在东大街中段。唐朝时，京兆驿站是全国最大的官旅护送机构兼公文邮件传送，至明清两朝，千余年驿名不倒，因为街两侧为驿站的喂马处，故称马厂子。
我住的地方能看见西安第八中学，校内还有唐代所刻的青石马槽。
一场小雨落下，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泥土气息。
到了第二天下午，何崽才给我打来电话，约见面地点，一听说我在附近，他马上赶了过来。
他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中。突然的搬家，以及闵莉表现出的反常状态，让他对一切都感到焦虑和疑惑，只有我能给他带来精神支撑。
何崽一边在我的电脑上操作着，一边说：“闵莉上午就出去了，我趁她不在，做了个手术。”
“手术？”我一愣，“你咋了？”
“我没事。”何崽头也不抬地说，“给猫做了手术。”
我被这小子弄晕了，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
“刚搬了家，在屋里装摄像头来不及了，我在猫的眼睛上做了个小手术。丢丢本来有一只瞎眼，我正好把一个摄像头装进去。”何崽动作娴熟地操作完电脑，推到我面前。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
画面在摇晃，屋里的景物在移动。一会儿闪过窗帘的影像，一会儿划过桌子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和猫处于同一视角？”我问。
“对。丢丢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什么。现在它到处晃悠，是因为还没适应眼里的东西，很快就会习惯。其实它走路还是很稳的，而且有个特点，喜欢在屋里到处转悠，像巡逻似的，特别方便监视。”
“亏你想得出来。猫？”我又看了一眼屏幕。
“我也是太着急了，想尽快了解情况。”
“是不是她发现你装了摄像头，才决定搬家的？”我问。
何崽摇摇头：“不是。”
“你这么肯定？”
“我不是胡说，她发现不了，我做得很隐蔽。就算她真的发现了，也不会是这种反应。这次她的表现，又像是撞了鬼一样。”何崽看着我说。
“她是啥时候突然紧张的？”
“昨天我和你谈完，一回去就见她那样，她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就等我到家就搬。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附近有坏人，不安全。”
“坏人。”我思忖着。
闵莉认为的“坏人”，基本上也就定型了，就是我这类家伙。
何崽说：“我没多问，反正她要搬到哪儿就搬到哪儿，我无所谓，有电脑就行了。”
“你做得对，就是这样，别慌，我盯着呢。”我又看了眼电脑。猫的步态似乎比刚才稳了，房间里的物品慢慢从眼前经过，桌子、椅子、柜子……
画面忽然定格。
一个硕大的物体瞬间占满了屏幕，眼前有一片五彩斑斓的古怪图案。
随着一阵嚓嚓的移动声，那个物体慢慢后退，露出全貌。
是一双鞋。
闵莉慢慢地拖着脚走路，脚底滑过地板，发出嚓嚓声。
那双古怪的布鞋上绣着飞禽走兽，鞋头和鞋尾翘着尖角，像一艘船。
这种鞋正是仿造忘川河上的渡船而制，闵莉穿着这样一双鞋在房间走动，称为“踩堂”，其实是鬼的一种清扫行为。要把这屋子以前留下的杂乱气息，包括活着的、死在屋里的、宠物等等，所有生灵的气息清除干净。
那只猫跟在闵莉脚旁，闵莉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猫属阴，闵莉并不介意猫跟着她。
屏幕上的鞋子忽大忽小，五彩斑斓的暗影闪烁不定，鞋上的飞禽走兽仿佛活动起来，像在忘川冰冷的河水中漂浮扭曲。仔细看，每只飞禽上都绣着一张鬼脸。
“大路哥，你看什么呢？”何崽凑到电脑前，“嗯，还不错，画面不太晃，丢丢是不是稳当多了？”他只能看见猫在走。
“是稳当了。”我淡淡地说。
电脑屏幕上突然充满了一张脸。那张脸正对着屏幕外何崽的脸。
我不露声色。
他们互相是看不见的。闵莉看的是猫，何崽看见的还是房间的景物。
闵莉确实很漂亮，她的脑门几乎贴在猫头上，画面放大到这种程度，脸上也看不到瑕疵。不过，再怎么漂亮的女孩，一下子把整个脸横在面前，还是怪吓人的，何况那是个女鬼。
闵莉把猫抱了起来。画面一晃，对着窗户。我突然看到窗外似乎有人影一闪。
这才是真正让我紧张的一幕。
我正要细看，猫头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对着柜子。
我随口问道：“何崽，你们搬到了几楼？”
“一楼。闵莉说一楼接地气。不过屋子有点潮。”
“那要注意通风。”
何崽看看时间。“我得走了，闵莉快回去了。”
“我送你，顺便认认你家窗户。”
我们从旅馆出来，沿着街边往前走。何崽边走边向我指着方向。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他说着话，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人影。
窗户上会不会是树影，或者外面的汽车玻璃反射的影子？都有可能。猫的脑袋就那么一晃而过，或者就是猫眼里的东西在闪烁吧。话又说出来，即便是人的影子，又能说明什么？一楼本来就容易发生这种情况。
何崽租住的楼房一共有六层，楼外面有个黑色的栅栏门，紧挨大门的是门房，红砖砌成，破旧的红漆木门半掩着。
何崽过了马路，走进栅栏门。他住在三门洞一楼西户，窗外是一排法国梧桐。刚刚下过雨的路面有些湿。
我没有靠近窗户。这时候闵莉肯定还在屋里，当她听见何崽开门的声音，会马上恢复人形，让何崽以为她刚刚到家。
我退到远处，观察窗户和周边的环境。极普通的住宅楼，青灰色的外墙，窗户上装着防盗网。
像这样的地方，闵莉会提前预备好几个，然后根据危险到来的方向，考虑搬到哪里住。
如果她是独自行走，那样简单得多，她随时可以待在任何地方，而不用担心被周围的居民发现异样。但身旁有何崽，她必须考虑周到。
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我把目光转向小街，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没有异样。我边走边拿出石盒看了看，因为距离闵莉很远，鹅眼不会对她做出反应。
我回到旅馆房间，打开电脑，继续监视。
……
那猫果然在屋里转圈，各处走走、看看。
我以猫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猫跳上椅子，又一跳，到了桌上，然后趴在桌角。闵莉正好走过来。画面中的闵莉显得心事重重，但没有何崽描述的那么紧张，看来是搬了家，她稍稍觉得安心了。
何崽正在电脑前玩游戏，我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一阵刀劈斧砍的声音，伴随着音乐。
何崽最想做的，其实还是他那个游戏，但顾及到闵莉的感受，尤其是闵莉这两天行为反常，他没有进一步刺激闵莉。
“何崽，晚饭想吃什么？”闵莉问。
“你做什么都行。”何崽说。
“刚搬过来，还没买菜。”
“叫外卖吧。”
“不，不要让人进来。还是出去吃。”闵莉说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在家吃吧，我有点累。”
猫的脑袋转来转去，对着何崽。
我看见何崽在电脑前抬起脸，不安地问：“闵莉，你怎么哭了？”
“没有。”闵莉的声音发颤。
何崽站起来，从猫的身前经过，画面一晃，只能看见白色的墙壁。
何崽的声音传来：“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都是自己承担。”
“没事的，我就是忽然想哭。”
“害怕了？”
“还是想想晚饭怎么吃吧。”闵莉说。
鬼有很多办法弄到食物，最方便的就是去隔壁家。但闵莉给我的感觉是，她在努力按照普通人的行为来做，甚至以往只在半夜吃一顿饭，也逐渐强迫自己与何崽一同进餐。她在努力生活。
“还是叫外卖吧。”何崽说，“不让送外卖的进家，我约他到楼前。”
“好吧。”闵莉点点头。
……
接下来的两天，平安无事，闵莉一直陪着何崽待在房间，饿了就叫外卖。
第三天下午，闵莉对何崽说：“我出去一趟，你就待在家里。”
“你有事？”何崽不放心地问。
“嗯，出去给你买生日礼物啊，你的生日马上就到了。”闵莉说。
“我陪你去。”何崽说。
“傻瓜，买礼物要给你惊喜的，你别去了，乖乖在家等我。”
我迅速起身，大步出了房间，很快便离开了旅馆。
我不知道闵莉会去哪个方位，就在十字路口一侧的树荫下等着。十字路口是闵莉的必经之地。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我做了适当的掩饰。
但我等了十几分钟，始终没见闵莉的身影，石盒鹅眼也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只有一种情况，闵莉没走街道，走的是鬼方。
我回忆着鬼方图上的标记。七爷一直坚持让我每天都看鬼方图谱，我看得头昏眼花，他也让我每天死盯不少于一个钟头。他没要求我强记，只要盯着，自然会在我脑海中留下印象，在需要回忆时，那些曲曲弯弯、粗粗细细的线条自然会浮现出来。
我朝他们租住的楼房走去。闵莉的出行点，肯定在楼房附近。而她选择住处，就是以鬼方作为参考的。
小街拐弯处的下水井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个废井，井盖上裂纹无数，落满了灰尘和泥斑。
闵莉可以直接穿过井盖，我却得搬开井盖。我朝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我。我挪开井盖，先拿出石盒扫一眼，正常。闵莉肯定走远了。
我下到井里。一股风从我身上卷过。
我走了一段路，周围很黑，我点燃蜃烛，借着亮光往前看去。远处黑洞洞的，眼睛望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团漆黑。近处的墙壁上湿漉漉的，在烛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泽。
我一边走一边判断方位。此时我的头顶上应该是第八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