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恶种的蜕变(6)
我沿着城墙来到西门外,站在穆家小院前。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来穆家,心里还是有点虚,那位穆爷横竖看我不顺眼,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上次被他那穆扳牛的铁拳捶翻在地,现在肩膀还有些酸痛。今天会不会直接……
我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奇怪,以往七爷每次敲了门,里面都是直接开门,从来没问过是谁。难道七爷敲门的时候有暗号?
“穆爷,是我,阿路。”我连忙应道。
“阿路?”脚步声近了,木门咣一声拉开。
“穆爷好。”我鞠躬。
“你咋来了?”老穆往外瞅了瞅,一脸疑惑,“你师父呢?”
“师父去了潼关。”
“那你来干啥?没地方吃饭了?没地方睡觉?”老穆问。
“我想商量点事。”我抬脸看看他。
老穆上下打量我,似乎在考虑拳头捶在哪里比较合适。然后他转过身,径直进了院子。我迟疑一下,急忙跟进去,返手关了门。
坐在客厅,老穆一言不发。
我鼓起勇气说:“穆爷,掌灯。”
老穆的眼睛眯缝起来,但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
我以为他没听清,稍微提高语调:“掌灯。”
“谁告诉你的?”老穆问。
“师父说你家有一个……”
“你们师徒俩到底想干啥?我咋发现你们每次上门都没好事!”老穆怒气冲冲地说,“你俩是不是黄鼠狼托生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需要遮遮掩掩了:“穆爷,我要去一趟鬼方。”
“以前没去过?”老穆不屑地问。
“去过。”
“那就去嘛,你到我这儿是走错门了吧。”
“这次去的地方不一般,是在秦王府萧墙下面的三破口,我去等个人。”
老穆一听就火了,猛地一拍桌子:“你师父想干啥?”
“不怪师父,是我非要去。”
“那你想干啥?”
“捉鬼。”
“捉锤子鬼。”老穆怒道,“那地方随便能去?”
“不去不行,有个学生让鬼附身了。”
“天底下鬼附身的多了,每个都能救?”
“遇到了这个,就想救一救。”
“你还真成了精咧,看着身子骨不咋地,人挺怂的,可比你师父都犟。难怪老七收了你这个货。”老穆指着我鼻子骂道,“你想寻死就寻死去,跑到我家惹我一肚子火,滚!”
我起身鞠躬,往外走。
老穆问:“你干啥?”
我转脸看着老穆:“师父对我说,借不到东西就别去了,可我一定要去。”
老穆皱着眉头,盯住我看了半晌,忽然朝我招招手:“来,你过来。”
我愣愣地走过去。
老穆说:“打我一拳。”
“啊?”
“听不懂人话?”老穆挺起胸膛,“把我打疼了,就把东西借给你。”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谈条件的。
“穆爷,我不能打。”
“你不生我的气?”老穆斜睨我,“我每次见你都骂,还故意刁难你,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怨言?”
“你是前辈,我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他厉声问。
“没有。”
“没有也得打,狠狠打,把我打疼。快点,天都黑了,我要睡觉了!”老穆催促道。
我挥起拳头,在老穆肩膀上打了一拳。
“你个XX玩意儿耍我呐!”老穆的鼻子都气歪了,“你师父没教过你打人?”
“那就对不起了。”我咬了咬牙,握住拳头,大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一拳打在老穆肚子上,拇指尖同时戳到天枢穴,这一拳……
老穆的肚子往外一挺,反弹力把我震的一趔趄,还没站稳脚跟,我的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只觉得五脏六腑扭成一团,强烈的疼痛感铺天盖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就你这怂货还到三破口去送死?你师父也是个睁眼瞎,让你这货败坏了名声!”
我挣扎着站起身,说道:“穆爷……你可以笑我骂我,但不能侮辱我。”
“你还不服?”老穆瞪着我。
我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外挪着步子,出了客厅,下了台阶,朝院子走去。
老穆跟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我。“你还去不去了?”
“去。”我没有回头。
老穆喃喃地说:“****的犟种。”一把揪住我的后脖领,“你就这样去死了,我拿啥赔给你师父!”
我被老穆拽回了客厅。
……
事后,老穆曾对七爷说:那小子对一个陌生人都能不顾一切去救,要是亲人有难,他能豁出三条命。
当天晚上,老穆把那个东西给了我。
相比于石盒,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罗盘装置。
掌灯——其实是特殊构造的罗盘,是专为鬼方打造的鱼尾灯。
技术上的名称应为“地真辨方装置”。它有一本书那么大,厚薄相当于手掌,内部有齿轮状的部件镶嵌在木头和银器中,外边雕刻七十六个字符,另有两个刻度盘,和一支曲柄。
位于装置前端的刻度盘,可以显示出鬼方煞角出现的位置。低一级的刻度盘,显示煞角与相邻区域的距离,以此对应“地真九道”,寻找最佳路径。
所谓“地真九道”,是把鬼方分作九份,分别是:狐狸道,羊道,啄木鸟道,熊道,乌鸦道,蛇道,猫头鹰道,鹅道,狼道。
在地真九道中,熊道最安全,其次是羊道。
最危险的是猫头鹰道,其次是狼道、乌鸦道。
除了最安全的两条道,以及最危险的三条道,还有狐狸道、啄木鸟道、鹅道,属于“维瓦道”,也就是迷宫道。一旦进入此三道,只能凭借鱼尾灯指引,保证前行方向不偏不移,可以努力走出。
而在地真九道中,最需要警惕的,其实是蛇道,也就是神秘盲区。对于任何踏入鬼方的人说,那里更是禁区。
神秘盲区的出现,如两对“冲星”主宰,在地形上构成了同度双冲夹角,其强大的限制力作用到了蛇道上面。
因此在行进中,提前辨别出自己即将踏入哪条道,至关重要。这就是“鱼尾灯”的意义。
如果等到人都进去了,才发现到了蛇道,比进入最危险的猫头鹰道还要可怕。
换句话说,假如受外力胁迫,不得不从两条道中选择一条,则宁肯走入危险的猫头鹰道,也不要进入神秘盲区。
神秘盲区是比危险之道更应回避的存在,因为在神秘盲区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根本就无从应对。
神秘盲区,就是“鱼尾灯”看不到的地方,罗盘在那里毫无作用。
……
老穆给我解释了半天,我听得似懂非懂。
毕竟是头一回见这个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外观的包铜尽显斑驳,却很光滑。不知此物来自哪里,更不知哪位前人制造了这个装置。不由得心中感慨,古人有这般智慧和能力,却只能遗没在草泽之间,如果不是成为鬼皮瓮,根本无缘见到此等瓮门奇品,更不知民间还有多少能工巧匠。
“你听懂了没?”老穆问我。
“哦……有点复杂。”我低下头。
我以为接下来又是一通疾风暴雨似的教育,但老穆只是长吁一口气,说:“指望你一时半会就弄明白,确实高估你的脑子了。”
我无语,自己笨就认铆。
“话又说回来,当年我也是半个月才弄懂。”老穆陶醉地说道。
我气沮。
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老穆是烧尸公,也要去鬼方吗?
老穆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更蠢。
“屁话,我驯养的狗是专门咬鬼的,不去鬼方捡一点鬼留下的物件,拿啥驯狗?”
难怪,要弄到特殊物件,必然要去凶险之处。
“不过我有十年没去过了。”老穆有些伤感。
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显得十分纠结。足足转悠了十几分钟,把我的眼睛都转花了,他仍然一声不吭,最后他看了我一眼,自己进了里屋。
我听见他好像在打电话,唧唧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他从里屋出来,脸色更沉,眉头扭成一疙瘩。他没说让我离开,也没继续教我用鱼尾灯,我也不好多问,怕惹了他,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自己摆弄鱼尾灯。
老穆一会儿在屋里转圈,一会儿走到院子里转圈。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焦躁。
终于,院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我凑到窗户上往外一看,竟是穆小桃。她怎么回家了?
穆小桃边走边问:“爸,你叫我回来有事?”
“嗯,有点事。”老穆显得很紧张。
“你怎么了?”小桃停下步子,看着老穆。
“走,到你屋里说。”老穆朝女儿招招手。
小桃狐疑地瞥了眼客厅,问:“谁来家了?”
“小桃,爸跟你商量个事。”老穆扯了小桃一下,去往小桃的房间。
“客厅是不是七叔跟他徒弟?”穆小桃大声问。
老穆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是开门关门声。
我手心的汗都出来了,隐约猜出老穆把小桃叫回来的原因。我想立刻离开,可是拿着老穆的鱼尾灯,就这么不辞而别,实在不像话。
我悄悄来到小桃的房间外面,先听听父女俩说啥。
里面开始争吵了,主要是小桃的声音,嗓门很大:“你叫我回来就为这事儿?你到底是不是我爸?”
“老七就那一个徒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去送死。”
“那你就让我陪着他死?”小桃的声音发颤,“你为了哥们义气,让亲闺女去送死,你的名声就响亮了,别人就敬重你是穆爷。你当这是古代啊?”
“爸是那样的人吗?名声算个……爸不是叫你送死,我心里有数,你肯定能走出来。你忘了,小时候我让你天天耍那个,你把那东西当玩具耍。”
“你怎么不去?”
“我要是能去,刚才就走了。”老穆重重地叹口气,“我向你妈发过毒誓,再不去鬼方。”
“你还记得我妈,那你没忘了我妈是怎么死的!”
老穆不吭声了,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良久,老穆说:“欠你们母女俩的,我会还的。”
“你就会说这些!”小桃哭起来。
我听不下去了,在门外咳嗽了两声。
房门猛地拉开了,小桃怒视着我:“偷看很过瘾是吧,不怕烂了你的眼睛!”
“小桃,我……”我本来见到女孩就紧张,现在更是无地自容。小桃肯定把我当成了猥琐男。
“你还没看够?”小桃厉声说。
“那我走了。”我朝小桃欠欠身,对着门里说,“穆爷,再见。”
老穆走出来,耷拉着脑袋,朝我伸出手:“把鱼尾灯还给我。”
“穆爷……”
“你拿着那玩意儿没用,你死了我的宝物也丢了,不知让哪个王八蛋捡了去。”老穆一把抢过鱼尾灯,转身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