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火烧连营
十月二十九日入夜,卢沟桥南大营一片静谧,只有十几个士兵放哨站岗。
统帅刘延庆也知道南大营的防务有些松弛,但他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岁数太大早没了年轻时候的风发意气。
白日里郭药师败城而走的消息送过来,刘延庆差点胸口一梗厥过去,军医开了好几副去心火的方子才缓过气儿来。他想着辽军刚占燕京城,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找茬,三更有了睡意就赶紧躺下就了寝,副将自然也不敢前去打扰。
四更已至,残月高悬,不知何处几声料峭乌啼渺渺传来,映着漫天漫地的朔夜寒霜,隐隐有种不祥的意味。
果然。
毫无预兆的,河北方向突然火光四起。
几个正当值的哨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大片火光正是远处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火把组成。夜里视线虽不佳,但那大片火光明明正在由远及近,不慌不忙的向大营方向靠拢。
“不好了!辽军袭营了!辽军袭营了——”
随着哨兵沙哑得近乎撕心裂肺般的连声呼喊后,原本平静的大营突然如受到攻击的蜂巢的一般攘闹起来。
士兵们互相推搡着向外挤,一些人慌慌忙忙的抓好随身值钱的东西往兜里揣,另一些人则拿起武器顾头不顾腚的向外跑,还有一些竟直接溜到马厩想趁乱跑路……
只有一小部分直属刘延庆的亲随依旧原地待命,等着统帅的部署。
刘延庆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听闻辽军杀来,连查看虚实的心思都没有,直接丢下一营的将士上马跑路。
跑路之前,还不忘放一把火,美其名曰:不留一骑一粟给敌军。
主帅都跑了,原本还在观望的众将士见满营的人仰马嘶、火光熊熊,哪里还有心思整军迎战,也都树倒猢狲散般各自逃命。
整个南大营,顿时如一盘散沙,全体官兵从上到下全都丢盔卸甲,狼藉而遁。
平日里好吃懒做的宋兵,在逃跑路上个个都变成了刘易斯①,生怕腿脚慢一点就被后面的辽军追上给咔嚓了。
卢沟桥向南是一片荆棘丛生、地势复杂的荒山之地。如此崎岖起伏的狭窄山地,一时间涌上这么多无头苍蝇。人也跑,马也跑,后果可想而知——踩踏致死者无数,军器物资丢弃的漫山遍野。
对于这一段,《宋史》记载曰:“宋军奔走于崖之间,自相踩踏,死者数万人。”
等到天亮,那些来不及跑的出多远的老弱残兵也觉出事情不对,有人壮着胆子回去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辽军劫营!
不过是一群身上绑着火把的牛羊牲畜而已,而此时这群大辽“帮凶”,正大摇大摆的吃着撒了遍地的军粮。
辽军略施小计就诈的大宋不战自溃,自损无数,真不可谓不妙。
萧幹早就算好了这点,派兵中途又玩了一次拿手的截杀,趁此收复了清城、安次、国安等县。
到此,大宋第二次北伐燕京,赔了夫人又折兵,仍旧以失败告终。
整个大宋北伐军队,囫囵个还剩下的,只有陆九璋所在的,“逃跑将军”刘光世辖下的这支军队。
这边陆九璋还在盘算着如果真的打起仗来该怎么办,那边消息就传来——仗打完了,输了个底儿朝天。
刘光世这支部队刚刚从涿州出来,行了三的天军,连辽军的面儿都没见着,此时又要回涿州,合着这几天净跑道玩了。
大宋又一次惨败的消息传到涿州,这下童贯坐不住了。
出京临行前,他把祖宗三代都压上,胸脯拍的啪啪响,保证这次一定手到擒来,光复燕京。
谁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回输的比上回还惨。
童贯知道自己如果就这么班师回京,恐怕是要栽。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求助金国。
一般人是想不出这种主意的,即使想得出来估计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儿。
原本宋金《海上之盟》就约定,燕云十六州属于大宋应当收回的地区,况且大宋自太祖就想着光复这北地天险,如此盟约也算是恰如其分。
可偏偏大宋背信弃义,宣和三年就该依约出兵,因为国内爆发了方腊之乱,所以北伐燕云的计划流了产。拖了一年以后,大宋见金国眨眼间连克四京,终于坐不住了,在宣和四年终于履约首次出兵燕京,结果惨败而归。
此番已是第二次,依旧输的十分难堪。
这节骨眼再去向金国求助,怎么看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脸皮都堪比城墙拐弯。
不过童贯是不管这些的,面子里子的不重要。唯今之际,是要尽力劝服金国出兵,帮着大宋拿下本该属宋攻打的燕京。
正在此时刘延庆、刘光世父子也回到了涿州,前者被人打得如丧家之犬,灰头土脸。后者享受了几天悠闲的郊游度假,红光满面。
童贯借着圣上的名义,劈头盖脸的将刘氏二人父子数落个狗血淋头后,下了最后通牒——这燕京此时必须收回,不收不能班师。
刘氏父子有点傻脸了,就这种情况怎么收啊,简直是天方夜谭。
童贯倒是笑了笑,一脸老谋深算:“咱们收不了,可是有人能收。”
都是人精,不用多说,刘氏父子立刻明白童公公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金国人头上。
可人家金国人也不是傻小子,哪能任你差遣?大宋本来就违反了盟约,两次收复燕京全都惨败,这节骨眼去让金国出兵帮忙收回,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氏父子把这番话一说,童贯听了很是厌烦,索性道:“这事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否则你我回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延庆和刘光世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觉得此路未必行得通,但唯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上一试了。
那么关键的问题来了,派谁去金营当说客?
在宋人的固有观念里,金国人全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虽然海上之盟结为兄弟国,但从来对于金国都是抱着一种厌恶瞧不上眼却又十分惧怕的奇妙心理。
在他们看来,金国人杀人如麻,不重圣人之道。所以此去金国当说客,能否成功且先不说,这使者的命能不能留下都是个问题!谁知道金国人在这种无赖的请求下,会不会直接斩了宋使的脑袋?
童贯和刘氏父子对于这点心中都门儿清,按说依现在这种情况,正应该是从他们三人之中选一个分量相当的去金营以表诚意。可这三人都是把自己命看得比天都重要的主儿,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三人拉锯一般推脱半天,刘光世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看童贯马上就要发飙了,赶紧道:“我营内随军有位军师,为人素有智计。咱们临时封他个右军效用统领②,若能说服金国出兵还则罢了,若不能也是弃之无惜。”
童贯觉得此计可行,叫来刘光世推荐的军师。
那军师而立年岁,倒是一脸文质彬彬。可惜胆子实在小的很,刚开始听闻自己被封为右军效用统领简直是喜不自胜,但随即听到派他出使金营当说客时,立刻面如死灰,腿肚子直转筋。
童贯对于此人能否顺利完成任务抱着相当怀疑的态度,但箭已离弦,断无回头之理,他只能将手中令牌交了出去。
刘光世见此事已定,也派了一队五人“护送”军师去金营。
这五人好死不死就是王万、陆九璋他们。
陆九璋对于突然摊上这么个活儿有点忐忑,别的不说,他们也是要跟着一起去金营的。
不过军令如山,指东不打西,陆九璋政治觉悟蛮高,尽职尽责跟着五人一同上路。
这一路上军师忐忐忑忑,一步掰成两步走,如同小脚女人一般磨磨蹭蹭,显然是不想去。但苦于刘光世还派了陆九璋他们五个人一步不离的“护送”他,也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大晌午,日头渐高,陆九璋一行六人赶了半天的路都有些疲累干渴,王万道:“咱们歇一歇吧,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就到了。”
军师对这个建议求之不得,陆九璋几人也随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这还有点酒水干粮,诸位也辛苦半天了,先用一些吧!”军师背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转身递给陆九璋他们,态度十分殷勤。
陆九璋对酒没什么意思,但瞧他话说得客气,也不好推辞,六人每个人分点干粮酒水,
都默默的吃了起来。
没有现代城市始终灰涂涂的天空,大宋的北地野外阳光很足,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等等!
陆九璋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这种睡意突然而猛烈地袭来,怪异的简直不受自己控制。
他费力的抬头看王万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已经东倒西歪的昏在了地上。
居然是蒙汗药!
陆九璋想掐自己一下醒醒神,可终究抵不过发作的强力药效,双眼一黑也利索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