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方原族
丹原决在山门外坐得久了，感觉身体愈发虚弱，呼吸变得困难，想是镇轻丹效果在减弱。他站起身来，准备趁天黑前离开这昆仑虚。
走下几步天阶，听得一声长号，气雾中隐约传来“关宫门——”，“封山门——”，回头去看，北极宫已宫门紧闭，迷糊间似乎连一丝灯火也不见了。丹原决呆呆地望了一会，猜是师父已经在准备带领门人搬迁道场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走下天阶。
事实上，紫微星君回到北极宫后，众人基本已收拾妥当。他看一遍众人，让大家在大殿内稍作休息，之后就要马上动身离宫。
紫微星君回书房拿出印玺和觐见用的正式冕服，端端正正地摆在大殿主座上，喝完茶准备出发。
弟子望着主座上象征本门地位的东西，个个心里不是滋味。弟子烛龙胆子大，询问师父：“师父，我觉得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紫微星君站起来，扭扭身体，晃晃头颈，露出难得的轻松神态，边走出殿门边说：“这可是圣上的意思，我只是替他说出口罢了。”
他又说：“徒儿们，为师带你们去过逍遥日子。为师修道这么多年，还没逍遥为何物，你们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可别忘了关山门。”
众弟子大多腹诽，明明是落魄了，还非要嘴硬。想归想，在这门阀观念已成为严格制度的仙界，不跟着师父就更没出路。于是，一个个弟子按照几位辈分较高的师兄师姐的安排，有条不紊地离开故地。
……
这一边，丹原决继续向前走，眼见天色慢慢暗了。他心里抱怨烛龙明知自己现在走得慢，也不通融一下，晚点落日。忽又想到师门都要搬迁了，想必烛龙也不能任职了，如此又是一声叹息。
天色渐暗，天阶两旁的宝石蔟、玉树丛发出暗淡却斑斓的光，为他指明了前方的路。浩浩荡荡、彩光不绝。他曾为这奇观赞叹不已，如今，却从脚到头感到难以言说的寒冷。这种寒冷似乎是从天阶之上一路传导下来的，似乎在说，要想看这幅美景，就得忍受直击心底的深寒。
何等公平。
丹原决喃喃自语。却不再打量天阶两边景物，他一边尽速赶路，一边去望近在咫尺却又似永远在身前的望不透的黑暗。
他有点想念父母，还有那个偏隅南方的小村落。不知那些人事，有多少在轮回，又有多少再也消失不见……
丹原决的父母，其实是他的养父母，从记事起就是养父母在抚养他。养父母很早就告诉他，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是在一个雨季从天上砸穿屋顶掉下来的。
事实上，不用养父母告诉他，旁人一看也能看出异样：丹原决鼻梁高，眼窝略微凹陷，皮肤比周围人略白，更为重要的是，全族的人都有一头棕红的头发，他却是黑头发。
对于自己特殊的长相，丹原决也曾苦恼过，只是这苦恼的时间比较短暂，因为在孩子的世界里，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转移他的注意，特别是生活在一个庞大的家族里，且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吸引他注意的事情。至于并非亲生的问题，这甚至还赶不上相貌特殊的重要程度，他记得当时族里就有好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此的小孩，大家都和谐地相处着。在那个灾难频发、迁徙频繁的时代，失去亲人和捡到孩子一样频繁，人们相信现实中的一切遭遇，都是命运。而命运，拥有远比血缘大得多的魔力。
他记得养父姓原，养母则来自东方酋邦，为了父亲留在了南方。丹原决在家中排行第七，养父母对他很好。因为养父是村里的养马大户，又是族里的族长，养父母还格外疼他，所以他在村里混得风生水起，朋友一大把。
过去的朋友，如今都已想不起名字来了。他们就像这满天的繁星，湮没在了生命的洪流中，面目模糊，不辨你我。只有在故人的回忆里，才被赋予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光亮，闪烁着令人心疼的相貌。
所谓忧愁，大概就是这般滋味吧。
……
丹原决伫足休息了片刻，到底被抽了仙气、废了仙元，耐力已大为不行，才跑了个把时辰，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当下如此废柴的自己，恐怕要想在人间过得好都不容易了吧？
呼吸着不同于天庭的冰凉空气，他已将所受的刑罚、所蒙的冤罪都抛在了脑后，开始筹划起未来。
这次回人间，不是探亲——也无亲可探——而是为了生存下去，他难免疑惧。明知不现实，他还是在使劲回想故人中有谁可能在世。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成仙两年多，人间已过数百年。还有谁会活着？枯木老师？
他一直相信，枯木老师不同于身边的人，他不是个凡人，他就像仙人一样来到村落里、教他人生道理、引他入神仙道，他一定是个神仙！
打定主意后，他决定出了昆仑虚，就往南方去找枯木老师。
枯木老师出现那天，他正好过了八岁生日。那个日子他记得格外清楚，枯木老师的降临就仿佛天神一般。
……
那天，丹原决和几个小伙伴到南山上去玩。一行人到了藏龙洞外的坦坡上休息玩耍。嬉戏打闹一阵后，里面最年长的阿立提议大家玩“屠龙”游戏。
阿立是孩子群里的绝对领袖，他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赞成。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就是分配角色。阿立是老大，有优先选择权，他选择了扮演属龙勇士。接下来是丹原决，他年龄中等，在孩子群里也颇受欢迎，他选择了扮演屠龙勇士的同盟。之后是依次按照在群体中的话语权选择角色。最后轮到了胖子白。
胖子白跟阿立同岁，但是比阿立几乎要重一倍，笑起来憨憨的，一直是个跟随者，也是被调笑的最佳人选。他被大家一致定为扮演大反派的狂龙。而且，他是游戏里唯一的反派。
带着几分不情愿，胖子白勉强假装发水吐火喷雷的恶龙。胖子白气势汹汹地奔向躲在阿立和丹原决背后的小孩，只要抓住并扑倒一个，他就可以和对方互换角色。
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进行了好一会，胖子白也没有成功抓到一个。他硕大的身躯挪动地越发慢了，呼吸急促，汗水把粗布短衫浸湿了一大片。身体的不堪重负加重了他的怨气，他不敢和对面两个戴着光环的男孩正面对抗，就急于抓个弱小的来交账。
又是一番对阵，胖子白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一个叫箬的女孩，并用力拉向自己身边。
女孩大概是被抓痛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要回家，要去找妈妈。
胖子白一下子被弄懵了。他呆在一旁，很是后悔抓了一个弱小的女孩子。
阿立想讨好箬、稳住局面，又见胖子白分神，提起手里用来扮作神剑的竹枝就是一刺。胖子白没有提防，被一下刺中了肚脐，痛得他龇牙咧嘴。疼痛让胖子白忘记了忍让，他扯过竹枝一用力，竹枝应声而断。他大吼一声，扑向阿立，准备和阿立大干一场。
丹原决看在眼里，赶紧跑到两人身边，一手按住一个人的肩膀，试图阻止这场架。
阿立和胖子白面对面互瞪着。阿立显然是怒火攻心、气血上涌，憋得满脸通红，一心要把对面的二货胖子打趴打服。胖子白也瞪着阿立，但是怒火消退的双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怯懦。
丹原决的手察觉到了胖子白的怯意，也着实同情这个为人不错的小胖子。他的在手上使出更大的劲，希望能稳住双方，一边建议道：“我看你们都别激动，大家玩得不好，我觉得纯粹是环境不够逼真。这里离藏龙洞这么近，我提议我们把地点换到洞里玩。这样更有意思。”
这话转移了孩子们的注意力。有人表示赞同，有人表示胆小不敢，总的来说是去关注地点了。
阿立和胖子白也被分散了注意力，两人气势均弱了下去。胖子向丹原决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先往后退了一步。阿立也不傻，顺着台阶就下，他往后退了几步，一场打斗算是彻底平息了。
阿立叉起手来，表示要看丹原决怎么继续这个游戏。平心而论，他和丹原决的关系并没有特别好，反而总觉得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打破的屏障。对此他思考过多次，结论有二：其一，丹原决爱管闲事，话多气冲嘴臭，还爱逞好汉；其二，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男孩，身上总有股疏离的气息，看上去格外冷静，就连玩游戏似乎也不能投入。特别是第二点，让阿立这种极具娱乐精神的人很看不上，并认为丹原决不是个性情中人，不值得深交。
面对众人或疑惑或期待的眼神，丹原决底气十足，说道：“要么我们退而求其次，就在洞口玩。这次就由我来演恶龙，我在洞里。你们在洞外。再点个火把，舀几叶水，演练天猴指法当雷电，如何？”
只要有人演反派，游戏就能继续下去。大家自然赞成。积极者有摘了芭蕉叶去不远处小溪里取水的，有贡献去照明火把点燃的，大家对于如此逼真的游戏，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胖子白刚才一下得罪了两个人，就不敢进对面队伍，选择了跟随丹原决，当一个小反派。
丹原决进洞前，一个叫石律的男孩忐忑地提醒道：“我爷爷我爸爸都告诉我说藏龙洞里有妖怪，不能进去……”
“哈哈，没关系，我就在洞口，妖怪捉不去我。”
游戏开始。阿立挥竹舞剑，丹原决使出村里人都学来用以捕猎和防身的天猴三技中的天猴指法。阿立剑法颇通，变化多端；丹原决在天猴指法里掺杂了一些自己发明的动作，亦不呆板。一来二去，煞是好看。
两人你来我往，其他小孩和胖子白也作势对抗，更多是为两人喝茶，并打赌谁会胜出，游戏气氛愈发热烈。
对抗了一会，有个站在后面的男孩说了声老大，盾造好了。阿立接过芦苇和竹枝编的草盾，丹原决则接过一包胖子白递来的水。
丹原决改换天猴掌法，浸湿的手打出招式去，水露就随掌风飞向阿立。阿立一边抵挡，一边命人上前抢走胖子白手中扎好的芭蕉叶。
胖子白被抢了水，赶紧递了火把，让丹原决跟敌人一决高下。
丹原决拿着火把，一时不知怎么个玩法。稍作犹豫，他把火把叼在嘴里，做恶龙喷火状，同时使出天猴掌法。火光之下、跳跃之间，藏龙洞忽明忽暗，更显狰狞，一股巫邪气息腾空而起。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当丹原决使出抱月掌势，刹那间，火团猛然变大，像一条弹出的巨舌，向前猛蹿。对面的阿立本能地向后退，一边挥舞着手中竹枝。众孩子尖叫着手忙脚乱向后退散开去，胖子白位置不利，跑不出去，又不敢往洞里撤，只能使劲往旁边的洞壁靠。
可怕的是，火势没有减小的趋势。丹原决用力吐出咬在嘴里的火把，此时洞里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把火吹得更旺更大。站在丹原决对面的阿立见火把向自己扑来，且火势更为凶猛，顿时手脚冰凉、头脑空白，只管握着竹枝一通乱挡乱挥……
“啊！”
一声惨叫传出，惊魂稍定的众孩子循着火光飞舞过去的轨迹，看到了在地上打滚的胖子白，他就是刚才发出惨叫的声源。
出事了！全部人都看傻了眼。阿立和丹原决更是呆若木鸡。闯大祸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