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仙机缘
梦中风景旖旎,自己绕着雄峻挺拔云雾缭绕的仙山徘徊,苦思登临之法,却只能仰望着不知名的祥瑞鸟兽盘旋跳跃,嚎叫声、扑翅声不绝于耳。尤其是翅膀震动的声音,震得心惊,仿佛山崩地裂……
宿醉的丹原决摇晃一下,从大石头上摔了下来,一声叫痛,他靠石坐稳,晃晃脑袋,尖锐的头痛清醒了一些,仰头看见山鹰在头顶盘旋,不免一个激灵。四下探望后,看到昨晚的枯木老人坐在不远处闭目打坐,他才明白过来,昨晚他就是在这过的夜。
山鹰越飞越高,终于变成黑点消失不见,丹原决却还是有些后怕。九尾山虎罴鹰蛇遍布,毒花毒草丛生,白天的九尾山是风景秀丽的所在,晚上却是野兽出没,毒液四溅,所以晚上山中行人绝迹,原族族规中也有“入夜禁入九尾山,违者打扫社庙一月”的规定。如今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他都感叹自己命大。
他心知在这昏睡一夜八成是因为喝了枯木老人所谓的“酒”,而老人在此打坐估计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这睡觉有安全隐患。他起身准备与老人打个招呼,邀请他一起去家里坐坐,父亲好客,想必也乐于见到这位外来老者。
他才迈开步子,猛然发现一只黄毛黑纹的成年老虎趴在老人身边,似乎睡着了。他被吓了一大跳,好半会儿才镇定下来,他轻轻地喊:“枯木……老人……你旁边……”
老人睁开了眼睛,看到丹原决一脸焦急、手指还不断往这边指,便瞥了那老虎一眼,缓缓说道:“不打紧。”
老人拍了拍老虎的脑袋,说了声“无量观”。老虎竟出奇地听话,后肢先立了起来,从丹原决的位置看去就像是在向老人俯首行礼。之后老虎便转身隐匿在了竹林里,没发出一声虎啸,温顺地就像一只大猫,不,比一般的山猫都要温顺得多。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丹原决,连老虎都来臣服,他觉得老人就像是神仙一般。怪不得一夜无恙,山鹰也不敢近前,原来是有老人在此坐镇。他思忖道:他既然邀请我陪他一起饮酒,对我印象肯定不错。看他像是有些本事,我可以向他讨教讨教,学些法术,好过每天过庸庸碌碌的日子。
他走到老人面前,坚决跪下,道:“老神仙,你是老神仙吧。请收我为徒,教我仙术。”
老人保持着打坐姿势,抚一抚稀疏的白须,问道:“神仙?我不是神仙。当那种东西没意思。”
丹原决把头低得更低些,心道这老人风骨殊异,言语亦特别,肯定是个世外高人,嘴上重复着:“请枯木老师收我为徒。”
老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悲伤包裹就要走,与丹原决告别:“我看你醉在这里,就陪了你一夜,现在我也该去休息了。”
“请收我为徒。”丹原决固执地说。
老人已走远,留下话:“等你能回答了你的提问再来土地庙找我。”
丹原决想着赤玉与宝石之间的联系回到了家中,等待他的是父母的责罚。
到了下半夜,家中巡夜的仆人发现七公子丹原决的房门大开着,西侧门也没关。老爷夫人得知后,命人村里村外地找,连南山上、九尾山下、青丘泽边也找过了,丹原决回到家的时候,搜寻队刚回来。
父亲命令丹原决跪在祖宗的神龛前,说明情况。
听完丹原决的陈述,对比搜寻队的回答,父亲不相信丹原决昨天是在九尾山下度过的,因为搜寻队明确绕着九尾山找了一遍,根本没有看到丹原决。
丹原决想起枯木老人轻松指挥百兽之王,连凶猛的山鹰都不敢近身,那么如果老人施展隐身术一类的法术,躲过别人的视线也是有可能的。他怕父亲不信,就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阵子的事才过去多久,你又触犯族规。”
“父亲,都是我的过错,我愿意去扫社庙一个月。”
父亲听了丹原决之前的陈述,对他口中的外来老人颇为忌惮,怕后者接近自己儿子是另有所图。他不同意丹原决去社庙义务劳动,上原村和下原村的社庙是同一座庙,在两村交界处,里面供奉着天帝、土地公、原氏祖先,社庙即是土地庙。
父亲下了死命令:“小七,这三****哪都不能去,呆在自己屋子里,好好思考未来你要成为怎么样的一名战士。三日后,我亲自来考你。”
父亲贵为族长,向来说一不二,这次又是死命令,丹原决只能应允。他安慰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几日时间,把那个问题想明白才能去拜师学艺。
在原氏宗族乃至青丘国的大部分族群中,男孩子长大成人后就要成为族里的战士,成为弓箭士、掷矛士、格斗士等,如果禀赋殊异,成为大巫师或者大魔法师则更为光荣。只是丹原决从小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在他看来,上述本事都不足以令他感到光荣、不适合他,但除此之外,族里没有其他更好的技能可供学习。他一无所长,族人也不看好族长的这个七公子,所以前面胖子白的事故审判大会上大家才会愿意相信以阿立为首的孩子们的话。
至于丹原决为什么可以例外,还是因为他是族长的孩子,族长爹又这么疼他,不想学就先不学吧。族里有不成文的规定,男孩从七岁开始,就应该选好族里的前辈战士拜为师父,接受教导。丹原决如今九岁,早已错过选师习技的年纪,父亲曾经自荐为他的师父,甚至还专门传授他从中央大陆传来的武技兵法,丹原决均是敷衍了事,搞得父亲也没了兴趣。念在丹原决出现在家中后,自己就当上了族长,家里也愈发兴旺,就当是上天的恩赐,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家里养他一辈子。
原族长嘴上不说,内心却认为这个捡来的儿子不是凡种,说不定某次机缘巧合,他就能有大建树。这次他消失了一夜,族长相信儿子当时就在九尾山下,仆人经过却没发现他,看来真是遇见了外方高圣。原族长留了个心眼,准备夜里悄悄去社庙会一会儿子口中的“枯木老人。”
……
丹原决这次出奇地听话,乖乖在屋子里呆了三天,苦思冥想枯木老人留下的提问,三天过去,还是没有想出自认为精彩的答案。
第四天,伺候他起居的橘蜜进到房里,在桌上摆好饭菜,站立一旁等七公子用餐。
丹原决正苦于思考不出合适的答案,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怕枯木老人就要离开,错过这次机缘,却又对自己的无能深感郁闷。
他对橘蜜挥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橘蜜假装没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温柔地问:“七公子,三日已过,您可以出去玩了。”
“我没心情。”
“可否说给橘蜜听听,让我为您分担烦恼。”
丹原决知道这个女仆素来聪慧可人,万一她能有更好的答案呢……他坐了起来,把自己在思考的问题告诉了橘蜜。
橘蜜想了想,说:“人生何其短,我们所知之事,不足宇宙之万一。现在是玉,是宝石,却不能知道万亿年前,它们又是什么……”
橘蜜一句点醒苦思者。丹原决把这番话玩味了一番,认为胜出概率很高,枯木老人仙风道骨,看待问题肯定也是高屋建瓴,说得太具象反而不能打动他,就算族里的长者也是喜欢讲些虚对虚的话的。橘蜜给出这样的答案,肯定也是经过一番取舍。
丹原决走到橘蜜面前,郑重说道:“橘蜜,你如此冰雪聪明,生在奴隶家实在是可惜了。”
橘蜜的忧郁一闪而过,她仍温柔回应:“能一辈子伺候七公子,橘蜜已心满意足。”
“呵呵,我当时不应给你取名橘蜜,应该叫你嘴甜。”
两人一阵笑。他们自然记得,橘蜜之所以叫橘蜜,是丹原决认为她采来的橘子特别甜,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这确实儿戏了点,但胜在字音尚可,至少比她父母给她取的原耳——因为她的耳朵又小又圆格外精致,就取了圆耳,又因主家姓原,故名原耳——好得太多了。
可是,聪明美丽又有什么用,降生奴隶之家,就终生是奴隶、终身与奴隶为伍,就不能成为贵族或平民的正室。在这样的制度面前,什么战士勇士巫师魔法师,都不值一提,甚至越是被人称为强者的,就越可笑。因而,他看不起那些拼命按照习俗生活的人,那些人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是丹原决的心结,却不能与任何人说。说出口,只会被当作疯子或者狂人吧。
丹原决咽下了叹息,从抽屉取出一套青铜餐具,这是他为橘蜜专备的。或者心情好时,或者心情坏时,丹原决都要求橘蜜陪她一同进餐,边吃边聊,排遣心绪。这一次,是心情好。
丹原决吃着饭,橘蜜安静缓慢地喝一碗菜汤。他要求她一同去社庙见那位高人。橘蜜拒绝了:“我陪公子去,只会减少公子的诚意,公子还是自己去吧。公子前去,一定没有问题的。”
丹原决饭后又在床上煞有介事地打了半天坐,把与老人见面时可能的对话想了又想,接近亥时才出门前往社庙。
土地殿在社庙大院东侧,丹原决赶到后在不大的土地殿里绕了一圈,没找到枯木老人,难道是老人走了?还是,父亲派人赶走了他?
失望地往回走,却忽地发现一个枯瘦的身影站在社庙背面的阴影里。丹原决走上前恭敬地问:“老师,您在看什么?”
老人仍仰着头:“在看星象。”
“看星星?神仙不是住在星星上吗,也要看星星?”
老人摇摇头:“是星象。日月星辰的分布排列是窥探天地秘密的一个途径……你已经想好答案了吗?”
“小徒以为,万物幻化,皆由本源。世人眼中大千世界,是肉眼识别所致。要说清宝石和玉之间的联系,就需要学习道法。”
“‘本’。好一个‘本’。你是要修神仙道吗?”老人转身郑重地说。
“是的。我不想当战士,那都太弱小。我要修仙,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人间道其实纷繁复杂,其中亦不乏高深学说技法……既然你我有缘,我就授你神仙道法。不过,你要记住,修行在个人,修习不精,则入仙籍也无用;修习精深,则在人间也能赛神仙。”
“小徒一定认真修炼。”
“修炼之路,首先要克服的就是你的弱点。如果去除了弱点,就已属于圣人、人仙之列。你认为你最致命的弱点是什么?”
“慵懒。多事。眼高手低。”
老人摇摇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是气量。你受得了冤枉,就不会被那首《忘忧曲》吸引。但你若受不了冤枉,不论你走到哪,入什么道,你都要吃苦头。切记。”
提到受人冤枉,无非指的就是那次审判大会,枯木老师怎么会知道呢,难道他那天也在场?丹原决疑问满满,却不得不强装稳重,闭口不问。
丹原决严肃地回应:“徒儿谨记。”
老人向前走几步,站到开阔处,与满天繁星一同发光。他说:“我只引你入道,不教你术法。上者修道,下者修术。起手境界将大大影响你日后修为,故老朽只教你修道。待你得道成仙,再自寻仙术修炼。况且,你若修我之术,则将难以超越我等老朽。凡人尚崇更新代替,何况我等有德散士……至于师徒之名,你要称我为师也罢,不称我为师也罢,但你我不行敬茶拜师之礼,在我而言,你是我在出游途中渡化的有缘之人,并非真正师徒。”
“徒儿记下了。”
“如此甚好,从今天起,除了初一、十五,你每夜皆可来此随我修道。”
“老师,请受徒儿丹原决一拜。”
夜空下,丹原决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老人望着浩瀚深沉的星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柱红光,刺破黑暗,射向遥远寒冷的北方,又迅速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