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海外人
此时萨娅和小娜璐端来海藻热汤和一盘贝肉拌成的凉菜，德塞奇告知祖孙三人巴赫鲁图曼和克洛泽丹的真实身份。得知是巴赫堡主的兄弟和卡塔守备军的参谋官，祖孙三人连忙要向二人行大礼，巴赫鲁图曼扶住两位老人，让三人落座旁听。
德吉布有些紧张，说道：“涅瓦神灵保佑，之前不知道你们两位是巴赫大人和克洛大人，如果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请别计较。”
巴赫鲁图曼笑着说道：“德吉布叔叔，你客气了，是我要德塞奇替我们保密的，事出有因，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克洛泽丹吃着凉菜，说道：“好了，反正大家都是朋友，你们就别太见外，不要叫我们什么‘大人’，直接叫名字就行了。”
萨娅说道：“你们俩个看上去就是好人，只要是德塞奇的朋友，就和我们自家孩子一样。”
德吉布扭头瞪了萨娅一眼，转过来和颜说道：“巴赫大人你们愿意和我们交朋友，那是看得起我们，不过我们也还知道尊卑。德塞奇能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那是他的福分，我们也很高兴。有些阿都纳塔人的事，德塞奇没有汇报，希望您能理解和原谅。”
巴赫鲁图曼说道：“德吉布叔叔，您就不要客气了。德塞奇行事向来很有分寸，我们都非常信任他，尊重他。我也不是刻意要破坏咱们种族之间的约定，只是不能眼看着你们遭受坏人欺凌，自己却无动于衷。您说，这还算是朋友吗？”
克洛泽丹劝说道：“是啊，大叔、大婶，现在也只有我们能帮上忙，如果真让那伙‘乌都舍’打败部落护卫，抢占了你们的渔场，最后吃苦受罪的还不是你们？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巴赫尊主肯定会出动守备军打击那些‘乌都舍’，而且还会责罚我们没有及时处置。咱们何苦兜那么大的圈子呢？还不如赶紧想办法阻止他们才好。”
萨娅插话说道：“老头子，我看孩子们说的对。激流撞到山崖就会调转，牯犸见到密林知道拐弯，你那些规矩可救不活咱们的‘大库犸’，要是那些黑心肠的恶人们杀死了‘大库犸’，老夫人还不哭死去？到那个时候，你找谁讲规矩去？谁又会管你规矩不规矩呢？”
萨娅一番话说动了德吉布，他默默点头不语。
这时德塞奇说道：“萨娅婶婶说的在理，咱们先救了部落的危急再说，要是部落的长老们怪罪我们坏了规矩，我担着就是。”
巴赫鲁图曼也说道：“这就对了，大家放心，如果事后有人追究，我们一起和他们理论就是，难道他们都不讲道理吗？”
“行！”德吉布一拍大腿，说道：“德塞奇，咱们就听巴赫大人的吩咐，一起想办法对付这伙‘乌都舍’。”
总算大家达成一致，巴赫鲁图曼松了口气，继续问道：“先说说那个叫冬术的家伙和北海迁移的部族吧，到底怎么回事，德塞奇？”
德塞奇知道事关重大，便详细讲述起来。
原来在15年前，一支叫做科尔多克的阿都纳塔人部落从北方海域迁移过来，那时特兰巴特亚资源充沛，物种富饶，科尔多克部落就在特兰巴特亚定居下来。
可是特兰巴特亚的部落栖息地非常有限，领主巴赫朗杰命令瓦泰札摩让出一块栖息地给科尔多克作为定居地，并协调海域内的部族长老划出一部分渔场供科尔多克族人生存发展。各部落长老向来对巴赫堡主尊重拥护，尽管自己的部落难免要受点损失，但是为了维护大局，还是接受了巴赫朗杰的协调命令。
每个部族虽然有所不同，但班卡纳塔星球上的阿都纳塔人毕竟是同源同种的自家人，部落长老们说服族人接纳了科尔多克族，让出了栖息地和一部分渔场，承认他们成为特兰巴特亚的一员。
世事难料，自打科尔多克部族定居之后，与周边部落的矛盾纠纷却是接连不断。
原来科尔多克人世代生活在北半球的海域，对于南半球海域的海洋环境和物种习性都很陌生，短时期内无法完全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因此初来乍到的科尔多克人不是误入别的部落的渔场，就是干扰了其他部族的渔猎，以致于矛盾频发，是非不断。尤其是科尔多克部落与德塞奇本族的瓦泰札摩部落互为近邻，渔场海区相互交错甚多，更是长年冲突不断。
起先，科尔多克人客入主地，又是逃难迁徙至此，比不得本地部落世代经营，人多势重，每次引发争纷，总还能忍气吞声，尽量礼让。后来日久天长，诸多矛盾不但没有化解，反而渐渐累积叠加，双方都愈加难以相互谅解，忍让息事。
阿都纳塔人性格朴素刚强，民风彪悍，渔民之间常常会因渔业纠纷引发口角争执甚至私自殴斗的事情。那科尔多克人原在北海发迹，更要凶悍泼辣一些，部落中又有几个爱出头惹事的青年人，不时寻衅滋事，煽风点火，于是近些年来科尔多克部落与瓦泰札摩部落之间发生过多次规模较大的聚集群殴事件。
虽然遇事总有部族长老们协调商议，但德塞奇自从巡视部落维护治安以来，就经常为此类事件应急处置，奔走协调，头痛不已。
当年瓦泰札摩部落为科尔多克族让出了宝贵的栖息地，可是对方以怨报德，成为恶邻，全部族上下为此愤愤不平；德塞奇本就是瓦泰札摩族人，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因此每每调解两族纠纷，明里暗里，多多少少总是维护自己部族多些，科尔多克人便觉着总是吃亏，更加怀恨在心。
卡塔人不会管阿都纳塔人之间的内部事务，其他原住部族由于世代休憩相好，嘴上总会帮着瓦泰札摩部落讲话，于是科尔多克人总觉着这些“南洋鬼”合伙排挤欺负他们北海人。
如此吵吵闹闹地过了15年，倒也没有发生特别重大的事件，在部落长老们的协调下，德塞奇的管束下，总算大家都能对付着一起生活。只是近些年来，那科尔多克部落日渐兴旺，人口水兽不断增加，其他部落也不停发展，因此对于渔业资源的争夺反而越发厉害起来。
科尔多克部落与瓦泰札摩部落更是仇怨不断，势如水火。在今年头几个月内又接连发生了多次集体群殴事件，只是没有引起德塞奇的重视，只当做普通纠纷，按照以往方式简单协调处置，也没有向巴赫堡主特别报告。
待德塞奇将情况汇报完毕，德吉布补充说道：“自打科尔多克入迁进来，咱们特兰巴特亚就没有消停过，德塞奇说的情况，句句属实啊。唉，涅瓦神灵保佑，简直就是祸害，当年巴赫尊主如果拒绝了他们，那该多好。”
这时，萨娅插话道：“巴赫尊主那也是一片慈悲心，哪里知道却喂给了这帮北海的恶鬼。占了我们的栖息地不说，还总是找咱们的麻烦，只怕是把我们赶到‘乱流坳’（注1）里，他们才甘心。要不是看着巴赫尊主的脸面，咱们早该把这些北海鬼赶出去。”
德塞奇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鱼群四处游窜，只知道追寻食物，渔场虽是划分了海域，可咱们却没办法告诉鱼儿知道；出现争抢，那是避免不了的事。说起群殴打斗，咱们瓦泰札摩和那科尔多克都有带头闹事的主儿，谁都怪不得谁，只是讲谁吃亏多了，谁少占了便宜。不过这次他们勾连外海的‘乌都舍’，又谋算着杀死咱们的‘大库犸’，那就要结下死仇了。”
此事的来龙去脉，巴赫鲁图曼此时大致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和判断；对哥哥巴赫朗杰当初接纳科尔多克部落入迁的做法，渐渐觉得有些草率。只是事已至此，如何解决瓦泰札摩部落面临的危机是当下紧要之事；至于部落之间的矛盾调解，待解了燃眉之急，再慢慢化解不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于是又问道：“那个叫冬术的是什么来历？他对德塞奇知根知底的，你们有谁知道？”
德塞奇与德吉布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是一脸的茫然。
德塞奇答道：“冬术这个家伙的名字，听着似乎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听过。科尔多克部落我也去过多次，但是听他讲话的声音却非常生疏，应该是没有打过照面的。他去做了‘乌都舍’，自然也不在部落中生活。可惜中午吃饭时没有仔细注意他的样貌。”
德吉布接过话头，有点高兴地说：“涅瓦神灵保佑，我认得他样貌，他前后到维修站来过两次，还好我特别留心注意了。这家伙身板瘦薄，面色泛白，一对眼珠子叽里咕噜地到处乱转，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一肚子坏水的孬货。”
“说得没错，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那贼头贼脑的走手，跟他们科尔多克的‘布里’一个姿势。”萨娅对冬术也很厌烦，将坐在腿上的小娜璐往怀里抱了抱，随口附和道。
“哎，老婆子，你说的‘布里’是不是那个‘布里科尔多’啊？”萨娅无心之语似乎提醒德吉布想到了什么，他扭头望着妻子问道。
“可不就是那个‘布里’么，还能有哪个‘布里’？”萨娅推了德吉布一下，说道：“你忘了？咱们还住在部落的时候，那家伙总是来部落里向咱们长老赔不是，你还给他的牯犸水兽帮着喂过食呢。我那时给‘老夫人’和‘长老媳妇’打下手，帮忙做菜、上菜，见过他好几回呢。那个什么‘布里科尔多’，到咱们部落一年来好几次，每次说是来道歉赔不是，结果咱们长老反倒是每次好吃好喝的款待他。他吃饱喝足了还不算，末了走的时候还拿走不少腌鱼干肉，还说他们科尔多克少了渔场，没法养活孩子。哼，可不就是看准了长老瓦泰力人老实好哄骗呗。我们几个帮忙做事的婆子私底下都管那家伙叫‘布里’，他又哪里像个部落的长老啦？走路就是那样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萨娅回顾起当年与同伴背后奚落布里科尔多的俏皮情景，禁不住掩嘴笑出声来。
德吉布经妻子这么一番提醒，思路洞开，也想起一事，瞪了萨娅一眼，继续说道：“真是涅瓦神灵保佑啊！老婆子提起旧事，却也让我想到一人，就是科尔多克的科尔多吉。”
“科尔多吉！？”德塞奇很是惊讶，显然也知道此人。
“不错。”德吉布双手攥了攥枯枝手杖，继续说道：“早些年，我和老婆子刚来维修站没多久，科尔多克的老赫嘎来维修站休整。老赫嘎是个老渔民，虽是北海人，但是通情理；也找我问过几次附近渔场的地形和渔业上的事情，打过几回交道。我看他是正经老实的渔民，年纪还大我几岁，就好生与他交往，他对我也蛮客气。那次他听说我们家里遭了难，算是过来看望的。我陪着他耍了几天，期间他给我讲起一件他们科尔多克部落的内事。……”于是，德吉布又将当年老赫嘎所讲之事回顾一番。
原来科尔多克部落的长老叫布里科尔多，早年在北海的部落原住地突然遭遇天灾，灾难摧毁了整个部落的栖息地，许多族人死于非命。那长老在天灾中死掉了儿子，逃难过来以后就只有一个小女儿了。
按着故老相传的规矩，阿都纳塔部落长老的权位应该传给儿子，可是布里科尔多已进入暮年，一时间却又哪里再生得出儿子；本家里也还幸存下来几个年轻后生，但是非残即弱，勉力生存已经不错，哪里还能指望着他们担负起振兴部族的重任？
科尔多克部落突遭大难，已然元气大伤，无奈又迁入客地，周围相邻的又都是强势部族，眼下虽能隐忍度日，但总不是长久之计，那长老布里科尔多便经常为自己死后的长老继承人选发愁。
再后来有个本族的青年叫冬吉，和长老的小女儿结婚，做了长老的女婿，而且还改了自己的姓，随妻家姓，叫做科尔多吉。那个科尔多吉仗着自己是长老女婿，在部落内横行霸道，不少族人对他都很有意见，其中也包括老赫嘎；说他为了图谋长老权位，连自己的祖宗也埋没了，瞧他不起。
不过，那个科尔多吉虽然霸道，但是在与瓦泰札摩部落之间的争斗中却不示弱，总能帮助科尔多克部族讨回些便宜，因此部落长老和年青人却看重他，说科尔多克人想要在特兰巴特亚扎得稳，少不得像科尔多吉这样的热血男人，因此大家也就依得他蛮横。更有人私下里说那老迈的布里科尔多已经打算让这个女婿继任部落长老呢。
德吉布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科尔多吉原名却是叫做冬吉，而且当年老赫嘎似乎提到过此人还有一个兄弟去做了‘乌都舍’，在部落定居特兰巴特亚之后，还来找过这个亲哥哥呢。这个科尔多吉在部落里瞒上欺下，老赫嘎就总是看他不过，多讲了他几句，却被他打了一顿。老赫嘎心怀不满，向我诉苦，数落那科尔多吉的不是，说他那蛮横做派可不就是向做‘乌都舍’的弟弟学来的么？涅瓦神灵保佑，现在仔细回想，那个冬术与科尔多吉眉宇长相之间也的确有几分像呢。”
德塞奇听完德吉布一番回顾，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道：“是啦。难怪每次与瓦泰札摩部落起冲突，总是少不了科尔多吉这个刺头；只要我找布里科尔多协调，他总是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瞎起哄，那个‘老布里’对他的话也总是顺着来。原来我只当他是‘老布里’本家的后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货色。”
注1：乱流坳——阿都纳塔俚语，指布满混乱洋流的海底山坳，最为贫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