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婆媳发难
歌声嘎然而止,大家都惊异地望着泼水的人。
那人却是瓦泰力的妻子,待布里科尔多二人惊愕停唱之际,已经冲到他们面前,抡起龟壳水盆,向着布里科尔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布里’,杀死了我们家的头兽,还有脸在这里嚎丧?我让你嚎!我让你嚎!我让你嚎!”一边骂一边用力地打下去。
那龟壳水盆甚是坚硬,碰巧这位“老布里”瘦骨嶙峋,骨头碰骨头,自然痛彻贯入心肺。布里科尔多挨了几下实在吃痛不起,便四处躲避,最后躲在本家兄弟科尔曲鲁身后不停闪避。
瓦泰力的妻子却不停手,依旧手拎龟壳硬盆,不住追打。科尔曲鲁也吃了几记打,知道了龟壳硬盆的厉害,连忙叫嚷着逃避,可是会客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想要出门却是万难,身后又有硬龟壳不断招呼过来,于是科尔多克二老便围着科尔多吉的尸体转圈闪躲,瓦泰力的妻子则随后追打喝骂。
“我们的‘大库犸’没死成,你们是不是不甘心?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让你嚎!我让你嚎!我让你嚎!”瓦泰力的妻子边追打边骂,无奈上了年纪,发福体胖,一时却追不上那两个瘦老头。
众人见两个瘦老头被一胖妇追打躲闪,十分滑稽,便大声起哄,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会客室内叫喊声、打骂声、起哄声、嬉笑声四起,场面乱作一团。那克洛泽丹看得更是带劲,也站起身来抚掌起哄,怪笑连连。
科尔多克二老被追打的急了,布里科尔多认得是瓦泰力的妻子,便一边躲闪一边高声呼救:“瓦泰力!……哎呦,快!……哎呀……快让你媳妇住手,……哎呦,……快让她停手,哎呦……”众人见他出丑,又是满堂哈哈大笑。
正在哄闹间,从后门内传来一阵歌声,歌声嘹亮高亢,穿透门帘,力压嘈闹,宛如“大库犸”高声鸣叫,引得众人都齐刷刷地向后门望去,会客室中间追打的三人也停下脚步喘气休息,望着后门。只听门内有一位老妇高声唱道:
“海洋虽然广阔,却没有供人栖息的土地;
天空虽然美丽,却没有生命翱翔的领域;
深海终日昏暗,我们却要依赖她的哺养;
洞穴四季阴冷,我们却要依靠它来繁育;
贪心的人们呦,你们可能忘记了;
是谁供你吃喝,是谁供你衣着,是谁保你生活?
自私的人们呦,你们或许忘记了;
是谁让你驱使,是谁与你结伴,是谁为你拼搏?
痴心的人们呦,你们的确忘记了;
是谁载你入海,是谁帮你驱波,是谁牺牲自我?
可怜的人们呦,你们一定忘记了;
它是你的朋友,它是你的伙伴,
它比朋友更信义,它比兄弟更关爱,
它比父母更慈悲,它比夫妻更友爱,
它是我们的坐骑,它是海神的灵兽,
更是我们生命的另一半。”
……
后门的兽皮门帘掀开,一位老妇人手里牵着小女孩,随着歌声,缓缓向室内走来,唱歌的正是瓦泰力的母亲——老夫人,那小女孩是瓦泰力的小女儿。
老夫人歌颂的正是阿都纳塔人再也熟悉不过的牯犸水兽。牯犸水兽被阿都纳塔人视为灵兽,终身陪伴主人成长,不但是海洋生活不可或缺的劳动家畜,而且牯犸水兽非常忠诚于主人,深得人们的喜爱。老夫人在歌曲中赞扬牯犸水兽对主人的忠义友爱,大家都是感同身受。
一曲唱罢,老夫人和小孙女已经步入场内,来到瓦泰力等人身前,部落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瓦泰力和妻子连忙搀扶老夫人坐到珊瑚长椅上,妻子将手中的龟壳硬盆放下来,抱起小女儿,站在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缓缓说道:“布里科尔多长老,你和我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知道我们瓦泰力的为人。你可以掰着指头数一数,我们瓦泰札摩部落眷顾你们科尔多克有多少次了?早年你们初来乍到,我们让出了栖息地和渔场就不用说吧,只是救济你们的鱼肉干粮,你自己驮回去的有多少次?你再回去问一问你的婆娘,你们科尔多克的‘大库犸’跟着我巡海游疆,远航出海了多少次?你们的渔场那都是我一个一个领着你们的‘大库犸’熟悉过来的。我们瓦泰札摩人念在同种同源的份上,瞧着巴赫尊主的脸面,这样的帮助你们过好日子;可是你们科尔多克人的心肠比那万年的坚冰还要寒冷,就算我们有一颗太阳般的热心,也暖化不开;你们科尔多克人的贪婪比那黑暗的海沟还要幽深,就算杀尽生灵,尸骨填塞,也难以满足。你们造的罪孽,让我们寒心了,也死心了。”说罢,长叹一声,用衣袖擦拭眼泪。
在场的众人听完,都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
这时布里科尔多和科尔曲鲁已被龟壳硬盆打得浑身酸痛,鼻青头肿,用手不住抚揉头上肿起来的包。科尔多克二老向着老夫人深深鞠躬行礼,然后布里科尔多愁眉苦脸地说道:“瓦泰札摩的老夫人,您最讲道理了,您最慈悲了。这次的事情,我的的确确是真的不知道啊,都是科尔多吉和那伙‘乌都舍’干的,他们瞒着我,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瓦泰力的妻子心直口快,接话答道:“你说句不知道就完了?把罪孽推到死人头上?推到‘乌都舍’头上?那‘乌都舍’早就被德塞奇他们打跑了,谁不知道呀?你个‘老布里’,你还是长老吗?!你还算男人吗?!”围观的众人也随声附和,数落布里科尔多的不是。
待众人议论稍稍平静下来,老夫人又说道:“布里科尔多长老,你说这次的事情你事先不知道,这个我能相信。但是这祸事是你科尔多克部落的人挑起来的,你担当长老的权位,终究还是你来受这恶果。况且,在此之前,我们瓦泰札摩和你们科尔多克双方争纷殴斗不断,难道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老夫人这话正问到大家的心坎里去了,一旁的众人也纷纷高声质问,要求布里科尔多正面回答。
那布里科尔多和科尔曲鲁理屈词穷,却又哪里答得上来,耷拉着脑袋,斜眼瞅着老赫嘎,示意他来救场。
老赫嘎连忙起身进场,向老夫人鞠躬行礼,接过话头,答道:“瓦泰札摩的老夫人、长老、诸位在场的朋友们,我们科尔多克人从来不敢忘记你们的恩惠,也从来没有忘记你们的友情。只是近些年人口添加,不得不向外拓展渔场,因此渔业上的纠纷难免就多了一些。咱们都是大海里讨生活的苦命人,虽然彼此总有争斗,可我们却从来没想着将你们赶尽杀绝啊。这次的事情,的确让你们损失严重,但我们已经认识错误,也向大家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了,希望老夫人和瓦泰力长老收回之前的话,不要把我们科尔多克逼上绝路啊。”老赫嘎说罢,又向着老夫人和瓦泰力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赫嘎这番话言语朴实,态度恳切,的确说动了瓦泰力,他这时心念动摇,看着面前三个可怜巴巴的老头,还有地上科尔多吉的尸首,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正准备就此作罢,想着双方互相原谅和解了事。
这时老夫人却先说道:“赫嘎老先生,你们也不要怪我老婆子生事。只是这次你们科尔多克人伤了我们的‘大库犸’,毒害了我家的头领战兽,而你们科尔多克的这个孩子也的确是我们‘大库犸’所杀;既然大家都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就让我这个该死的老太婆承担一切的罪孽吧。咱们就按着牯犸水兽的性儿,让你们的‘大库犸’和我来个生死了断吧,无论谁生谁死,都莫怪对方,大力儿,你听到了吗?”老夫人虽然说话时望着儿子瓦泰力,实际上却是说给科尔多克三位老叟听的。
原来那老夫人思虑长远,知道这次双方结下怨仇极深,就算眼下科尔多克嘴上服软,但日后难免不会择机报复。趁现在瓦泰札摩部落的实力还能超过科尔多克的时候,索性一劳永逸将对方驱赶出海区,以免日后对方崛起强大,难免不会争夺渔场、寻衅滋事;眼下若是一时心软,和解了事,只怕日后反而养虎为患。
于是便说用双方“大库犸”对决的方式,来解决争端。但这样的方式,摆明了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又有哪个部落长老敢用维系整个部族生存的“大库犸”来对决呢?实际上还是向对方施压,迫使对方接受部落迁移。
瓦泰力明白母亲的心意,沉吟不语,科尔多克三叟却哭笑不得,老赫嘎说道:“老夫人真是会开玩笑,哪里有这样的解决方式。老夫人这样讲,一定是要把我们科尔多克老老少少都赶走啊!”
科尔曲鲁也气乎乎地说道:“老夫人说得轻巧,‘大库犸’要是死了,那整个部落还不炸锅散架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你们瓦泰札摩总要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老夫人回应道:“祸是你们自己招惹的,到底是‘大库犸’对决,还是你们迁出特兰巴特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会他们了。
科尔多克三叟这时焦急的不得了,接受迁移的话,回去无法向部落族人交代;不接受的话,对方已经表明了最后的态度,结果只有引发全面的战争。
老赫嘎抬头望着德吉布,希望他能再从中劝解,而德吉布这时正好在和德塞奇、巴赫鲁图曼、克洛泽丹三人耳语交谈,没瞧见他。
布里科尔多早就六神无主了,望望老赫嘎,又看看科尔曲鲁,希望他们能赶紧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化解这场危机。老赫嘎愁眉紧锁,轻声叹气,科尔曲鲁则憋红了脸,咬牙说道:“困在网里的牯犸还会咬人呐,你们瓦泰札摩不要逼人太甚!现在正是渔季,你说迁就迁啊?!你让我们往哪儿迁?”
老夫人冷哼一声,轻轻说道:“哪儿来的回哪去,只要不是特兰巴特亚,喜欢哪就去哪,那是你们的事。”
科尔曲鲁气愤不已,吼道:“太欺负人了!难道我们科尔多克就没有勇士吗?如果瓦泰力长老和老夫人一定坚持要这样做,那你们就是吹响了战争的号角,我们科尔多克的勇士们将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誓死捍卫我们的‘大库犸’!”
老夫人不答话,朝着站在一旁的儿媳妇望了一眼,瓦泰力的妻子马上心领神会,放下小女儿,捡起地上的龟壳硬盆,喝骂到:“你这没脸没皮的死老鬼,做错了事,还敢在这里嘴硬逞强耍英雄,我倒要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你是不是勇士英雄?”说罢,拎着龟壳硬盆砸向科尔曲鲁和布里科尔多。
那两人见势头不妙,急忙又开始转圈躲避,一旁的众人趁势起哄嘲笑,一些小孩和婆娘们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小贝壳、碎鱼骨之类的垃圾,也纷纷向场内三叟投掷。
科尔多克三叟左支右挡,眼见是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