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嬴政之谋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扶苏静静地伫立长城上,手倚长剑,眺望大漠孤烟,落日黄昏,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股柔软的思念之情从胸中涌起。转眼间,来到大秦已经一年了,天涯相隔的妻儿老母,可曾安好?
此时,远方传来阵阵悠扬的音律,是蒙恬也在思乡了,苍凉的琴声缠绕着浓浓的思乡之情幽幽传来,击打在扶苏的心灵深处。一滴滴柔软的泪珠悄然滑落,在扶苏脸上留下道道泪痕后,破碎在坚硬的石板上,一如扶苏此刻的心。
英布怔怔地看着身前落泪的男子,是什么,让他如此悲伤?
一年来,在蒙恬与扶苏的悉心经营下,大秦北疆以长城为中心建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进攻体系。除却九原通往咸阳的直道竣工外,还有驰道数条、马场十余处、大小城塞百十座,粮草物资囤积无数,大秦北疆已是固若金汤。
扶苏未雨绸缪,为了防备即将到来的大乱,给予已经修完城塞却依旧留在北地的劳役们土地与优厚的政策,鼓励其等将家人迁徙至北地,与十万胡人奴隶一起,在河套一带开垦良田、驯养马匹,巩固大秦边防。此政,得到了始皇帝的大力赞赏与支持,诏令如下:凡愿意迁往北地之黔首,皆由国府发放路资,至北地后,可获得两倍于原居地的土地!这道政令,让关内关外的百姓纷纷涌入北地。及至迁徙完毕,加上原长城军与青龙、白虎二军,北地已有青壮精锐百余万,扶苏羽翼渐丰。
此间有中大夫詹事李汩之子李左车闻名来投。李左车者,赵国名将李牧之孙,兵法大家,善奇谋。史上传奇人物,韩信攻赵时为赵国广武君,井径口一战惜大将陈余不听李左车之言,轻敌冒进,致败于韩信之手,后韩信向李左车虚心请教如何攻取齐燕,李左车献上先虚后实之策,韩信依计行之,果然兵不血刃收服燕地。后传闻韩信垓下围困项羽十面埋伏之计亦出自李左车之手,然无从考证,不知真假。李左车著有《广武君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亦是李左车流于世间的千古名句!
因扶苏于北地激战东胡,大捷归来,李左车激动万分!其祖李牧便是与东胡一战成名,李左车自幼便立志效仿先祖,以驱除异族,报效国家为己任。话说李牧虽为赵国名将、秦国宿敌,但却死于赵王之手,其父李汩更出任大秦官员,所以,李氏一族于秦国并无甚仇恨。出于对扶苏的敬仰,李左车不顾一切,千里孤身来投扶苏。扶苏得此大才,狂喜,令其为白虎军军师,秩同裨将军,左车同学安然受之。
同时,以治理北地为由,扶苏向始皇帝讨来了番县县令吴芮。吴芮,乃是吴王夫差的第五世孙。扶苏早就得闻其勤政爱民,轻徭薄赋,深得民心,被百越人民尊为“番君”!如此与扶苏政见相同的人才,他自然是不能放过的!本想将沛县功曹萧何也征调过来,奈何始皇帝告之萧何婉言拒绝了,甚是可惜。
令人惊喜的是吴芮早知扶苏仁义大名,钦佩已久,得知是来北地相助扶苏,二话不说便举族迁了过来,随行的有不少吴国旧部,其中不乏文武良才。便有吴芮之弟吴莚,其人勇猛无双,箭法如神,曾随徐福周游天下,见闻广博,自小学习兵法武艺,乃是将帅之才;有一使枪大将,名曰蒲将军,枪法出神入化。
同是使枪大将,扶苏见猎心喜,与之大战,激战百余合,蒲将军竟不落下风。
初至上郡的吴莚技痒难耐,故意轻言激怒扶苏麾下众将,顿时便惹恼了英布,提枪便与吴莚战作一团,二人大战三百回合,竟是不相上下!真乃是:棋逢敌手难藏幸,将遇良才好用功!立时惺惺相惜,结为异姓兄弟。
试过武艺与一番兵法考校后,扶苏任命吴莚为白虎军团狼骑军统领,蒲将军为白虎军团陷阵军统领,官秩都尉,吴国旧部众人皆有封赏。
吴芮、吴莚兄弟以及蒲将军与吴国众旧部皆感扶苏大恩,誓死效忠。扶苏大喜之下,拜吴芮为上郡郡守,由于扶苏对内政也不是很在行,令吴芮代为总领北地九郡政务,吴芮叫苦之下,亦对扶苏的信任感激不已。
扶苏政下,北地大治,民心安定。众百姓得到河套肥美的土地,皆以北地为家,在吴芮的带领下开发生产,安居乐业,北地一派欣欣向荣景象。扶苏更是许诺众胡人,安分守己者,奴籍仅为五年,五年后,免其奴籍,可为大秦平民,参军立功后便可拥有土地与爵位。草原民族尽皆信奉强者为王,败者为奴,从未听说过奴仆还能得封爵位的!再不以扶苏为敌,引为神灵,立其铜像供而拜之。
“只有一年了……”扶苏望着雄伟蜿蜒的长城,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胜感慨。
如果没有意外,一年后始皇帝便要驾崩,天下,即将大乱。
是时候把那些强人请回来了,不然届时为敌可不妙得很……想起那位被后世称为兵仙的绝世猛人与超级帅哥,扶苏实在不想与之为敌,不能与之为敌!面对兵仙,哥们儿心里没底啊……扶苏很郁闷。
翌日清晨,一骑绝尘,直奔咸阳而去。除了带去扶苏对始皇帝的问候外,更有他巡视六国旧地、探查民间疾苦的请求。骑士策马疾驰,旬日后便带回了始皇帝准许扶苏出巡的旨意。
上郡校场。
八百黑衣黑袍的青龙铁卫静静列队于校场,挺胸昂立,骨子里透出阵阵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扶苏一袭轻袍缓缓走来,但见人群中冲天的杀气,揶揄笑道:“大家将杀气都收收,此次乃是微服巡游,并非去打仗,别吓着百姓了。”
“哈哈哈——!”众人轰然而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此次巡游,扶苏不想造成太大影响,仅孔刚、范增、李左车随行,英布领铁卫营护卫左右,因吴莚曾周游四方,对大秦各地地形比较熟悉,主动请缨为护卫向导,扶苏欣然允之。
众人一人二骑,满载金银粮草与筑营设施,伪装成商队,一路向东悠哉而行。扶苏不曾想到,这一路,将会充满了豪情与精彩,见尽了世间的善良与丑恶,出发时仅三五人与八百青龙铁卫,回得上郡时,竟是浩浩荡荡,莺莺燕燕,良才佳人,不胜数焉。
深夜的咸阳。
月黑风高,阴暗的夜灯在风中无力的摇曳,明明是为人们带来光亮的灯火,却笼罩着一股股阴森的气息。丞相府大门紧闭,李斯、赵高、赵佗三人在书房里窃窃私语,接耳密谈。
幽暗的灯光将赵高的面孔映衬得阴恻诡异:“内侍来报,扶苏小儿欲效仿陛下巡游六国,威服四方。此行山高水远,耗时费日,六国旧地甚多盗匪,正是我等除去扶苏的大好时机!”
“可派遣军中精锐冒充盗匪,半途刺杀之!”赵佗狠狠地道。
“不可!扶苏神勇,又有精锐护卫随行。剌客人多,则行藏难匿,人少,则不足以成事,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李斯断然出言阻止。
“成大事者,应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丞相如此畏惧扶苏小儿耶?!”赵高面色狰狞,猛的挥动手臂道。
“当机立断?哼!就算行刺得逞,汝久侍陛下,以为陛下已糊涂至斯耶?!只有风吹草动,我等三族尽伏诛矣!谋扶苏,当用之以文斗,如温水煮蛙,缓缓图之方见成效,尔等如此莽撞,如何成事?!”李斯怒声斥骂道。
李斯所言,顿时令赵高想起嬴政那秋毫不遗的洞察力,脸色忽青忽白地愣在当场,犹豫不决。
“陛下甚喜扶苏,如何文谋?”见赵高面色怏怏,赵佗出言转寰三人的尴尬。
“谋扶苏,当首谋陛下,我等不仅不能诽言扶苏,反应美言于彼,陛下以为我等皆亲于扶苏,才有不露声色除去扶苏的机会!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一击必成!陛下与扶苏皆非常人,一击不成,我等万劫不复矣。”李斯面色冷静,侃侃而道。
见二人依旧面带不虞之色,李斯复言道:“尔为陛下亲信近臣,吾为帝国重臣,倘惧没有机会乎?尔等且附耳过来。”
“只需如此如此……”
“丞相好计,若如此,以扶苏小儿的妇人之仁,必死无疑!只是丞相此计也太过大胆!赵高拜服!哈哈哈!”赵高听完李斯的策略,胸中郁气尽去,不禁开怀大笑。
……
“哈糗!”悠哉在官道上的扶苏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得到始皇帝批准后,正在流着口水幻想怎么收服绝世猛人的他,不知道已经被人深深的惦记了……
咸阳宫,一处幽暗的绝密之所。
始皇帝背负双手,屹然伫立,一道浑身笼罩于黑暗中的身影跪于嬴政面前。
“这几人又按捺不住了么,甚好,继续密切监视。”
“诺!”那黑影瞬间不见踪影,宛若凌空消失一般。
“传王贲、冯去疾、冯劫、李信、蒙毅、杨端和、辛胜秘密进宫。”嬴政面无表情,对着空气冷冷地道。
“诺!”黑暗中一声低哑的沉喝后,只闻得衣袂之声逐渐远去。
李斯、赵高等人以为所谋机密,但他们也太小看嬴政了,作为让山东六国灰飞烟灭的一代雄主,作为大秦帝国的开国皇帝,别说咸阳,便是整个帝国的一举一动,也皆逃不过嬴政的双眼,若不是嬴政需要利用他们,令扶苏认清人心险恶,想看看扶苏如何应对阴谋,几人早就人头落地矣。
想起日前扶苏令使者带回的问候,嬴政不由感到阵阵暖意涌起。又想到扶苏请命巡游六国,嬴政不由得心中哑然失笑,想了解天下形势就直说嘛,父皇这里情报多的是,非得找什么巡视六国旧地、探查民间疾苦的借口……嗯,凡事亲力亲为,如此也甚好,这个自己最爱的儿子啊,真是不省心……
“扶苏吾儿,且容汝识得天下人心之险恶时,不知尚能仁慈依旧否。”望着漆黑的夜空,嬴政喃喃地道。
此前,群臣皆不解始皇帝为何迟迟不立太子。殊不知,嬴政心中早已内定扶苏为大秦帝国下任皇帝!其自知大限将到,帝国初立,根基不稳,不立太子便是为了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浮出水面,历练扶苏,让扶苏自己将其等一网打尽。
使扶苏监军上郡,便是嬴政策划已久的一着妙棋。扶苏勇武仁义,嬴政相信他很快便能在军中树立威望,赢得军心。大秦以武立国,掌握了军队便掌握了帝国中枢。纵有跳梁小丑,有帝国大将蒙恬等人助之,大军到处,莫不摧枯拉朽,斩尽杀绝。如此破而后立,扶苏登基后便不会如自己登基时一般,经过多番阴谋与争斗方将大权掌握,空耗国力。
为帝者,不仅要仁明、睿智、果敢、勇武,更需要经过政治与阴谋的洗礼,方能破茧化蝶,成为一代明君。嬴政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自扶苏去上郡伊始,嬴政便以大秦天下为棋盘,诸多皇子与重臣为棋子,布下了一局旷古绝今的棋,不愧为旷世雄才。
只是,嬴政不知道,此时的扶苏已非彼日之扶苏,就算没有他的谋划,大秦天下亦会稳当当地握在扶苏手中,不会有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