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咸阳聚乐
始皇帝三十六年冬,扶苏一行回到了咸阳。
大秦一统后,始皇帝将天下富户大部迁到了咸阳,所以,咸阳城是集天下世族于一处,集天下财富于一体,繁荣昌盛至极。
咸阳城高达十丈的耸天城墙、雄伟的城门楼、黑衣黑甲精神奕奕的持戟武士、商铺林立的街道与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琳琅满目的奇物异件,让从未到过咸阳的灌蕊与兰萱好奇不已。二女高兴得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像春天的黄鹂般雀跃异常,白嫣满面春风地看着兴奋的二女,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身丝制的白衣飘飘得直跟仙女一般。白家在咸阳本来就有产业,她也经常往来于咸阳与洛阳之间,所以对咸阳的繁华习以为常。
而赵彤,则是众女里面的一个异类。她常常一言不发地待在众女中间,众女也曾经尝试着与赵彤谈笑,但赵彤却依旧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众女不明白,为什么扶苏在面对赵彤时始终是带着一丝歉意。任赵彤要做什么,扶苏都是依着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比白姐姐差多了!灌蕊如是想道。
入得咸阳城,白嫣便带着灌蕊、兰萱与赵彤三女住在了白家的酒楼,扶苏令一队铁卫寸步不离地护卫之。在这纨绔子弟多如牛毛的咸阳,四名貌美如花的女子俏生生地聚在一起,没人护卫是严重不行地。
扶苏将一众数百人安顿于驿馆后,携孔刚与数名铁卫回了皇宫,去看望那久不相见的父皇嬴政、母亲以及自己原本该有的妻儿。其实,从未见过他们的扶苏内心忐忑得紧,蒙恬又不在身边,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啊!若不是为日后的长远打算计较,扶苏还真是不愿意来这咸阳……我的天,真的不知该如何蒙混过关啊。
巍峨灿烂的皇宫正门口。
扶苏遇到难题了,他想先去看看自家老母,可他又完全不知皇宫道路,只得领着十余人在门口左右徘徊、犹豫不前。守卫皇宫的郎中们皆识得扶苏,只见大公子在门口徘徊,施礼之后亦不好过多询问,只得任这十余人堵在皇宫门口。郎官们表示很奇怪,大公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太久没见陛下要想一想如何觐见?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位尊敬的、从小在皇宫长大的大公子,不进去的原因,竟然是不认识皇宫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咕噜噜经过皇宫大门,车内坐着一名年轻的英俊男子,在马车就要经过扶苏等人身旁时,那年轻的男子一眼瞟到了扶苏一行,顿时神情大喜,连忙喝停马车!还没等马车完全停下来,那人就急忙忙对扶苏施礼道:“蒙毅见过大公子!”
扶苏正自彷徨无助,却见一人自称蒙毅,并下车对他施礼,大喜过望,当真是想睡觉的时候天上就掉下来一个枕头啊,太及时了,而且这个枕头还无比地柔软无比地合适,扶苏高兴坏了。
连忙还礼后,扶苏把蒙毅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道:“蒙大人,令兄蒙恬可有书信与你说吾失忆一事?吾回咸阳,竟不识一人,不辨一道,唉……”扶苏摇头唏嘘道。
蒙毅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大公子真的失忆了,竟然叫我蒙大人……
“大公子可还记得儿时我等一起学艺否?那时你可不像现在,对我这般生分。”蒙毅神情认真。
“啊?”扶苏错愕。
“我在家排行老二,你那时称我蒙小二……哈哈,忆起儿时可真是开心啊。”蒙毅怀念地笑道。
“哈哈哈,那……蒙小二……你能不能带我进皇宫,顺便告诉我哪位是父皇,哪位是我母亲,哪些又乃我妻儿呀?”扶苏亦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原来蒙毅还是自己儿时执友,太好了。
于是乎,在蒙毅的带领下,二人直入皇宫。此时的嬴政正在批阅奏折,闻得扶苏回来,顾不得放下手中毛笔便直冲冲奔了出来,完全没有了帝王礼仪。这一刻,他就是一个父亲,平凡的父亲。
望着急步而来,形容憔悴、两鬓斑白的嬴政,不知怎的,扶苏突然心里有股暖流涌过,更有股心酸、奇怪的感觉奔上心头,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有些湿润了……这可能就是血浓于水吧。毕竟,这副身体里面流的是扶苏的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嬴政一把扶住扶苏双肩,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扶苏,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关怀,感喟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嬴政半生坎坷,几乎没有享受过天伦亲情,在面对他自己最疼爱的长子时,真情流露,不足为奇。
“儿臣见过父皇,这是儿臣从山东带回来的千年人参,望父皇保重身体,切勿太过操劳!”扶苏施礼呈上一方礼盒,恳切地道。
嬴政满面含笑,打开礼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支已呈人形的仙参,更有一席帛布在旁,上面隐隐有着些许文字,嬴政拿起视之,突然按捺不住,泪如泉涌。
只见帛布上写着: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嬴政用帛布挡住自己的眼睛,尽量不让旁人看到自己已经充满泪水的双眼,禁不住心头的激动,嬴政拿布的手瑟瑟抖动着。
顷刻后,嬴政喟然道:“去看看你母亲吧,她想念你得紧。”
待扶苏、蒙毅走远,嬴政呆呆地坐在书房内,想着扶苏书中的“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喃喃道:“吾儿啊,你还是在怪为父把你遣去上郡么?唉……为父的苦心,日后你便知晓了……”言罢,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只见始皇帝洁白的手帕上片片殷红。
后宫。
一脸慈祥地荆妃轻轻抚摸着扶苏的额头,满脸关切:“吾听传闻,你曾于军中从马上摔落,伤到头部,如今可有大碍?”
“令母亲担心了,孩儿并无甚大碍,母亲无需操心,保重身体为要。”看着面前慈祥的老妇人,扶苏并不愿失忆的事被老人知晓陡添担心。
“嗯,没事就好,你这次出巡可有经过楚地?不知楚地如今是何模样?”荆妃问到楚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楚地人杰地灵,风景优美,山川湖泊众多,乃是一处绝佳之地!母亲为何关心楚地呢?”扶苏奇道。
“呵呵,都怪为娘不曾向你提起。”荆妃感慨的眼神望向了远方:“吾本乃大楚公主,前些年助你父皇平定嫪毐叛乱的楚国昌平君乃吾兄长,只可惜,后来李信攻楚时,兄长竟叛秦归楚,最后迫不得已自杀殉国,唉……可知晓吾当年坚持给汝长子取名‘子楚’,你父皇为何发怒么?便是怪吾还在怀念楚国,这些旧事为娘一直藏在心里,所以你都不曾知晓。”
“啊?!竟是如此!”难怪日后陈胜、吴广起义时,打的是扶苏与项燕的旗号,原来我还是半个楚国人啊……
“吾儿,你父皇虽然雄才大略一心国事,但他还是很疼你的,千万不要怪他把你发配至军中,我相信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荆妃摩挲着扶苏的手,慈爱道。
“吾军中作为,父皇皆全力支持,儿不怪他!况且儿甚爱军旅生活,只是,憾不能侍奉母亲左右矣!”
“呵呵,真乃吾麒麟儿也!”荆妃想到扶苏在军中的功绩,欣慰地摸摸扶苏的头,微笑道。
……
母子二人一番犊子情深,直入扶苏心扉,令扶苏如沐春风般满心舒畅。从荆妃处出来,天色已至傍晚。蒙毅连忙拉着扶苏上了他的马车,直奔扶苏自家的府邸:“苏哥快点,嫂嫂要知晓你回来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蒙毅兴奋得很。
不过半刻,飞转的车轮停在了一座高大的府院门前。但见宽阔的大门洞开着,府院雄伟宏阔深不可测,两列高大威猛的执戟武士挺立门口。门洞处,一名美貌高贵的妇人左右手分别牵着一名男童和一名女童,早已在大门口翘首等待。
扶苏刚下马车,那两名孩童便挣脱母亲的手飞奔过来,嘴里兴奋地喊到:“父亲!”
愣愣地望着向自己奔跑而来的两名粉扑扑的孩童,扶苏的心顿时融化了。蹬下身来,微笑着张开双臂,小男孩迅速投入扶苏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不再撒手,而小女孩却在离扶苏两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只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扶苏离家已经一载有余,这名三四岁的小女孩估计已经不记得父亲长相,一时间只是羡慕地看着自家哥哥紧抱着眼前有些熟悉的男子,扯玩着衣襟不敢上前。小女孩那闪亮而不知所措的眼神,让扶苏好像看到了前世的女儿,心中一酸,一把将小女孩抱过来拥在怀里,久久不愿放手。
“夫君。”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天籁般的柔声,扶苏回过神举目望去,只见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满含温柔地望着自己,蛾眉带秀,似水含情。
冯柔,右丞相冯去疾之女,将军冯劫之妹,扶苏的正室妻子,此刻正立于他身前深情凝望。虽然蒙毅早在来时的路上便告诉了扶苏关于冯柔的一切,但此刻看着这名从未谋面但实际上又应该很熟悉的妻子,扶苏还是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
“父亲,母亲说您去北边打坏人去了,母亲还说您是大英雄,赶跑了好多来欺负我们的坏人!”小女孩挥舞着小拳头,嫩言嫩语道。
“哈哈,子楚,子菱,父亲不是大英雄,你看,跟随父亲去打坏人的人才是大英雄!没有他们,坏人就打到家里来啦。”扶苏手示孔刚和跟在他身边的几名铁卫,微笑道。
“嗯!去打坏人的人都是大英雄!我长大了也要去打坏人!”小男孩言语坚定地说道。
“哈哈哈……”扶苏紧紧抱着两名孩童开心地笑了起来。
“夫君,快请进去休息吧,来,兄弟们,里面请。蒙大人,里面请。”冯柔落落大方请众人入内,吩咐老管家安排上房并设宴招待。
“谢主母!”孔刚等人抱拳谢道。
冯柔微微点头笑了笑,冯柔知道,这班彬彬有礼的刚铁汉子肯定都是夫君手下的心腹精锐,都是曾经跟随夫君大破东胡的忠勇之士,当不能怠慢。
“哦,对了,府里可容得下数百人?”扶苏突然发问。
“嗯,府中虽然不大,容下数百人还是可以的。”冯柔微笑回答。
“既如此,孔刚,你去驿站把兄弟们都领过来吧,今晚大宴!”扶苏一声大喝。
“诺!”孔刚大喜,急忙领着两人跑去驿站了。
“哈哈哈,甚好,我最爱与军中兄弟们喝酒了!”蒙毅也兴奋地喊道。
当晚,扶苏府中灯火通明,数百人就像身处军中一般在庭院内架起了十余个火堆,每堆篝火上炙烤着一头乳牛,香喷喷地油光腻腻金光闪闪。数百名汉子大口吃肉,大碗喝着烈酒,直呼痛快!嚷叫声,劝酒声不绝于耳!
在热烈气氛的影响下,就连将军冯劫与李信都不请自来了,二人不敢骂扶苏,却直骂蒙毅不够义气,有这么好的事都不通知他们。结果就是这三人拼上了酒,开始还是冯劫与李信二人灌蒙毅一人,到后来不知怎的,竟变成了冯劫与蒙毅灌李信,你说这男人酒桌上的事啊,还真是难懂,最后三人酩酊大醉,不醒人事。
孔刚则是抱着酒坛子四处串场,不管谁敬酒他都是来者不拒,众人眼见孔刚喝酒的风格跟打架一样勇猛难当,皆避其锋芒,不欲一人敌他……于是,吴莚灌完彭越上,彭越灌完灌婴上,还有曹参、雍齿和靳歙等人也不时地来凑凑热闹。孔刚酒量实在不凡,最后竟与众人战成平手,一起趴下。
韩信病体初愈,则与范增、陈平、萧何等一帮文士颇有风范地慢慢啜饮着,眼神时不时地望向孔刚那边激烈的战场蠢蠢欲动,又被扶苏阻着不让过去,实在郁闷……心中又对扶苏的关怀感激不已。
扶苏和冯柔并肩站在一处,望着兴致高昂的众人,二人笑得很灿烂。纵横驰骋、威服天下固扶苏所愿,但这相聚之乐、兄弟之情更是他心中极度渴望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愿远离战争,天天如此。但是,如果没有战争,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与国力,又怎能有这样的相聚呢?让平民百姓天天如有此聚才是他扶苏的责任!
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是矛盾的,又一切都是必然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宵一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