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不许死
荒漠中，四道颓废的人影，深一脚浅一脚，龟速般走着。红土下，泥足深陷。
哀莫大于心死。最悲哀的事，莫过于麻木不仁。
袁山心堵，他刚刚才知道了秦语的遭遇，沉重地问道：“她，真的没救了吗？”
燕绝影也很难受，嘶哑着说：“她深中剧毒，还能捱这么久，已经出乎意料了。现在，解铃还须系铃人，除非能找到对她下毒的人，逼出解药。否则，连王阶灵草都不知道能不能对她起作用了。”
“可是。”袁山仍然不放弃，“大哥可是一剑绝影啊，怎么会有事是大哥办不到的？我们猎手，不是常以救死扶伤，保护平民的英雄自居吗？为什么到最后，英雄的法典里，只剩下逃避了呢？”
小时候，袁山也曾幻想过，做一个药师，悬壶济世，拯救万民。如今，他渐渐明白，光有药师是不够的，荒林动乱不止，部落就无一日安宁。他举起止戈发誓，在踏过他尸体前，谁都无法伤害到黎部落的子民。
可，现在究竟是怎么了，连一个人都救不了，当初的誓言到底是有多浮夸。
袁山的心好冷。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回去救她的代价，可能是搭上我们整个猎队！”燕绝影狠下心，装作冷酷，“这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在利益面前，道德所占的比例实在是太小了，我必须考虑到整个集体的利益。”
“好一个利益即道德论。”袁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冷声说道，“人不知耻枉为人，她没救了，我们也没救了！”
“袁山你够了。”此时连聂不凡也看不下去了，指着袁山鼻子，“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度呵斥燕大哥，他为猎队付出了多少你又不是没看到，这是你对队长该有的态度吗？”
“你们都别吵了。”燕绝影幽幽一叹，光鲜的外表下他承受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在别人看来，他倒下了，黎部落还有谁能站起来，就算是凌苍也不能！
他好像瞬间苍老了三十岁，步入了中年，双瞳不再迸发神采：“袁山说得没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秦语身上的问题的话，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的吧。”
那么，犯下的罪过，都算到我头上吧。
“大哥。”袁山低头，为刚才过激的言语歉疚，他明白，人各有命，这确实怪不了燕绝影。
“别被我找到毒杀小语的真凶，否则，下油锅，入刀山，我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了，你们看见闵子然了吗？”聂不凡转身，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人被风刮走似的，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黄沙漫天下，其实早从他们争论不休前，就只有三个人了。
“不好。”燕绝影脸变，“子然至情至性，一定是回身找秦语了，他一个气阶，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那还等什么！快回去看住他啊。”袁山恨不得肋生双翅，直接飞回去。听了燕绝影的话，他知道剧毒最后一扑一定非常可怕，连宗阶的强者都慎之又慎，闵子然前去，尽不了人事，还危险重重。
在离他们三人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的路上，一道疾光嘴衔匕首飞奔，背后尘土滚滚。
“让开！”袁野声若洪钟，比野兽还野兽，他直线前进的路上，赫然出现一头气阶八段的巨兽。袁野来不及看它是什么品类，就二话不说，速度不改，只是匕首已经握在手里！
音波轰鸣，八段巨兽大骇，可是在那把一往无前的匕首前，它居然感到无路可逃。
月舞要离！
袁野直接祭出大招，阳光下，他周围却是千尺重水，圆润如意，似冷月悬高风，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匕首传递的杀意，袁野无法无天，毫无顾忌地出手，他已不知道后退是何物。
气阶八段，如果袁野还是在黎部落的水平的话，断不敢轻视。可在黯冢历练过后的他，傲立九段最高峰，八段，在他面前，就是用来碾压的。
要离要离，断头，锁喉，诛心，斩腰。
巨兽的头像西瓜一样爆裂，随即身体被切成两半。袁野的时机拿捏得无比准确，直接从炸裂的身体中间穿过。
“小语，我不信，你不许死！”一路烟尘血光，凡是阻碍他的气阶野兽，都不是他的一合之将。
若是秦语知道，袁野为了她居然如此，恐怕就会呆在原地，与袁野静静隔望，走向生命的终结了吧。
她不怪四位哥哥。这几天，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几位哥哥的外冷内热，她都记在心里。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如果小语注定要死的话，能不能不去喝彼岸桥边阿婆的汤，让小语记住他们的脸庞？”
秦语半身血衣，挣扎着来到桃花林中，因为巨头昨天大闹桃林的缘故，这里格外静悄悄。
她捡起一片桃花瓣，上面红白相间，丝丝入扣，一颗滚珠滴落，钻入泥土不见。
辛苦遭逢，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花瓣散落，幻化蝴蝶，美丽只在一瞬。
她赤足走向湖边，松软的河滩泥土抚摸着她的脚丫。秦语低头，看到了湖面倒映的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一弯碧水，一帘幽梦。梦醒时分，哀愁留给下一世。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秦语自语，无人回答，何处话凄凉。
颜如玉如何？红颜转瞬老，任你年轻时千娇百媚，到老了谁会记得？花开后，花落就不再是一件让人着急的事了。
这是必然，急不得也不须急。
只是，上苍唯独遗忘了秦语，让她还没等到开放，就落花无影了。
“小语死后，不知谁还会记得我曾来过，哪怕只有短短的十二年。”秦语小脚滑入湖水中，寒意刺骨，她的小身板回光返照已经快结束了，剧毒的最后发作，也不远了。
“能死在碧波之中，小语真是开心呢。”秦语下定了决心，衣带漂浮，缓步走向湖中央。清水洗涤下，秦语原本满是污垢的皮肤焕发了新生，肌体红里透白，光滑细嫩，晶莹富有光泽，当真是冰肌玉骨。玉足散发体香，可很快就被血腥味掩盖。
秦语头发披散，更加清丽出尘，我见犹怜。她脸上青紫，无数催命小鬼在撩动。
她一步步缓慢地走着，水面已经没到了她胸口的位置，桃花瓣飘落，夹在了她的三千黛丝里，这是水葬前的花簪，给她最后的美丽。她的美如昙花一现，开后即凋零。
她掬了一捧清水，饮下，但吐出更多，黑的红的绿的都有。
秦语幻听，似乎听到了天国的梵音，将神辉洒向她的每一位虔诚的信徒，让他们永无疾病的困扰。
她还幻听到了子然哥哥的声音：“小语，别做傻事！”
微笑，她一头栽落深水中，发丝轻舞，双手合在心口，好像永远安睡过去。
袁野目眦尽裂，他恨自己还是慢了一步，找到这里时，这丫头居然自寻短见了。他一个猛扎子跳如水中，如同浪里一艘古铜色的船舫，憋气潜游向深处。
这里的湖不见得有多深，可是却幽暗的可怕，还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袁野凭着直觉，向秦语栽落地方向游去，一路上一条条灯笼鱼打着冷光，用一双丑恶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袁野才没空和这些小东西一般计较，他奋力挣脱水流的阻力，凭借着微弱的光线寻找秦语。
小语，你在哪里？
他看到湖底有一条狭长的裂缝，边上的水草上缠着丝带，鲜红夺目。
袁野望着穹渊般的裂缝，一头扎了进去。他的屏息时间快到了，他得尽快找到秦语。
哗啦啦。穹渊中气泡泛动，一道渺小的身影在岩层间穿行。这里的岩层通体漆黑，不时有红色蓝色的晶体点缀在上面，让人误以为是神性古矿，太古秘石。它们不过是没用的破石头罢了，早已丧失了灵性。
这是一条垂直的通道，石壁近似光滑，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节点，上面一丛黑毛摇曳。
袁野突然注意到，这里连一只灯笼鱼都没有了，可是前方却更加明亮了。
他眉头直跳，心神不宁，灵台上小印打着转转，这是不详的预兆。可是他没有选择，因为石壁的底部，有点点黑色的血迹。他不知下潜了多久，已经在使用宝贵的真气支持了。
又过了一个拐角，他惊喜地看到那道纤弱的玉体。
上苍保佑！
秦语全身衣带飘散，玉体玲珑，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摇转间，旖旎动人。玉足白皙如玉，脚趾间流散荧光。
袁野这才发现，若不是脸上的胎记，哦，是毒疤，秦语除去污垢，绝对是美人胚子，还是圣洁空灵的仙女级别的，绝对秒杀无数“君子”。
“罪过。”袁野心中默念静心，为了救人，他顾不上许多了。渐渐靠近秦语，他把秦语从腰间一把搂住，准备回游。
他相信，以他诅咒系印师的身份，再加上毒体小成，说不定王阶才办得到的事，他也可以做到。最起码，要压制剧毒，以他为容器再好不过。
可是前方，猛地出现了一个风穴，他躲闪不及，一头钻了进去。
通道内，光芒大放，神秘的符文在石壁上跳跃，虽然残缺不全，却晦涩难以理解，这是洪荒的古文字。
黯冢地面以下，突然有数百条的通道同时呼应，嗡嗡声如大道轰鸣。
这几百条通道的排序，居然很像生灵的肋骨，一根根，错落有致。
九头巨兽的执念，跨越了一个时代，居然还未消散！它本不应该存在，但他要出世，再战于天地，战到天道崩碎，生死碑摇晃！
袁野来不及反应，他只看到……
冰塔与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