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世之初 (4)
太极宫上空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中书省政事堂,几个太医则跪在当下。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褚遂良等先后欠身而立。李世民一发脾气,将桌上奏折连珍玩一扫在地,连挂在窗前的红嘴绿鹦哥也被惊到,呀呀叫了两声,一阵扑棱。李世民怒道:“什么叫做终身残疾?太子坠马,为什么多日不报与朕。
太监王德赶紧上前劝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哪有你说话的份,我问得是他们!”众人皆一惊下跪。长孙无忌也因自己带来这个坏消息而沮丧焦虑,他眉头紧锁只好接道:“陛下,事已至此,还是请您听太医说说太子的伤情吧……”
早已跪着的周太医吓得把头埋在了两腿之间。而太医院的其余三位太医也皆跪在其身后。周太医颤声道:“陛下息怒,罪臣该死,太医院的王太医,谢太医,陛下您御用的吴太医和臣一起会诊了太子爷的伤情,并敷了创药,接了骨,只是太子爷伤情实在太重。单是马蹄踏到,髌骨断裂之处的碎骨头渣就有几十块之多……”
李世民和众大臣听到此处皆表情凝重沉痛,李世民叹道:“说下去……”周太医:“这肌肤,筋肉尚能愈合,只是这骨头,接是接上了,可日后也难免留下残疾啊……”
李世民踱步到跪着的周太医面前,又踱到吴太医面前,这帝王的沉默让人害怕。李世民终于开口: “吴太医,你说说,朕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大伤小伤就没断过,那一次不是惊险万分,有几次你也跟朕说怕是不能医。结果不还是痊愈了,留下疤怕什么,太子一定不能残啊。”吴太医猛然被点到,忙张嘴解释,“陛下……
李世民不待他解释,又发问:“事发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周太医,是不是他处理不当导致延误了太子的伤情,你们不要互相袒护,太子受伤,这是伤及国体的大事,否则,朕要是彻查下去,你们休想侥幸……”几位大臣听闻此言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太医伏地痛呼:“陛下饶命,吴太医,这……臣冤枉。”
吴太医:“禀陛下,臣虽在周太医之后赶到,但以臣之观察,此伤极重,周太医已尽全力安排妥当。换作臣等来处理,手法也大同小异,并无其他妙法。这马蹄踏处,恰好就是那么个忖劲儿。要说过失,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都有学艺不精之罪,如果处置,请陛下一并处罚。”
众太医齐声道:“陛下请并罚。”其实李世民内心明白,事已至此,他就是把这些太医的头都砍下来,也回天乏术,只是一贯要求完美的他,一时不能接受心爱的太子承乾竟要变成残疾的事实,将来继承宝典,在文武百官和天下人面前将成何体统? 李世民心中不免哀叹起来,越想越郁闷。
见圣上半晌沉默不语,谏臣魏征开了口:“陛下,臣以为,此次太子从马上摔落的意外是有一人该罚,且理应重罚!”众臣一听皆一惊,尤其是首辅长孙无忌。心想,唉,不知这个谏臣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这时候还要给圣上添堵。
李世民闻言疑窦丛生:“爱卿,依你看,该由何人受罚?”魏征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臣以为,罪魁祸首便是太子本人。”听他果然说出这种烈火烹油的话,长孙无忌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果然李世民暴怒,“魏征,这是从哪说起,太子还能害自己落马不成。”
魏征:“启禀陛下,大理寺戴胄已经审出,此次凶犯主谋李牧乃一届贫寒书生,太子日前酒醉西市,放纵下人,行凶酒肆,将李牧老父意外踢死,太子包庇下人,当场扔下银两扬长而去。几次问罪无门,故李牧才起复仇之心。李世民喝道:“大胆魏征!太子岂有你说得不堪?!他若真娇纵下人如此,着实可恶。”
魏征:“陛下明察。”
李世民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唐的臣民,岂容皇亲贵胄随意践踏!”魏征不顾长孙使来的眼色,继续进言:“太子李承乾自从八岁受封,从小聪慧异常。在陛下守孝离京期间,更是将国家大事交由太子监国,足见陛下对太子的信任。而太子本人一向也颇识大体,果敢稳重。可是,即便有明君之能,也要兼有明君之德。近年来,太子虽然文武双全,却骄傲自满;虽饱读诗书,却骄奢无度;虽有治国之威,却无孝德之心;如若不是,太子又怎会在此事上一错再错,累及自身。依微臣所见,此次受伤倒是太子殿下本人应负大部分责任。”
这寥寥数语却听得身为国舅的长孙无忌心中一紧,老臣房玄龄则面色无波,看不出心思。魏征接口又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降罪太子,卸去一切政务,让其静心思过。”长孙无忌给褚遂良使了一个眼色。褚遂良只好上前一步:“陛下,微臣以为,太子刚刚受伤,此时受罚,身心俱损,还望陛下三思啊……”
李世民揣摩片刻:“唉,魏卿,你是比朕更爱之深责之切啊。太子伤势事小,心性,才德才是根本。既然在你眼里太子如此不堪,朕就着你为太子少傅,全面辅佐太子修为,读书、治国、明道……魏卿,朕就将太子托付于你了……”魏征面色不苟,“臣领旨。臣还有一事请奏。”
李世民心不在焉的说:“奏吧。”
魏征一指那只红嘴绿鹦哥,“陛下,这政务堂乃您与众臣议事之地,挂只鹦鹉似乎不妥,不但有碍观瞻。反而给太子、皇子们学去,倒给他们找到了玩物丧志的榜样,臣恳请陛下将其放归自然或赐给后宫妃嫔,还政务堂一个清静整肃的样子。”谁知道已经火上浇油的他竟奏出这样一件事体来,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李世民生性自由狂放,又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特别喜爱训鹰骑马,狩猎射箭。这鹦鹉也是他有心训练的心爱之物。
李世民似被噎住了似的,“……朕准了……王德,去把鹦鹉架摘了,拿下去吧,以后不要在政务堂出现。”“是,陛下。”王德搬来凳子爬到窗户边上取鹦鹉,样子有些滑稽。众大臣看着这一幕啼笑皆非,长孙无忌心中却道,世人皆知魏征忠言逆耳,是世代难逢的谏臣,谁会想到若非当今圣上有容人海量,有时刻自省的决心,又哪来魏征这样不合时宜的直言不讳。
李世民显是累了,语气有些飘忽,“魏卿,你还有什么要奏的么?”魏征退后一步干干地说:“没有了。”李世民看着鹦鹉扑棱着翅膀被王德取下殿交给小太监,心中总是不爽,迁怒道:“罚太医院半月俸禄。你们都下去吧。”
众臣告退,李世民转过身子面对一片狼藉,不由悲从中来,王德公公见状赶紧收拾起来。一直未发言的长孙无忌却并没有走。作为李世民的妻舅,又一起戎马半生,长孙一直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一个人。“陛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该讲……”李世民转过身来:“卿还有事要奏?”
长孙无忌这时才说出自己内心的猜测:“臣以为,此次太子落马一案尚有疑点。李牧一届草民如何得知太子行踪,……”李世民点头:“说……”“此事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微臣有三字奉上……”李世民微颔首。长孙近身小心翼翼地道出玄武门三个字来。
李世民皱起眉头,良久。长孙无忌见陛下不语,又道:“据臣所查,翎毛邬(马名)是太子从小骑大的良驹,若不是有人知道它会为斗鸡所惊,怎么也不可能害太子摔落,这应该是个大阴谋,想致太子于死地的人……”
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朕……也……仔细想过了,朕以为,……此事就这么简单。”长孙明白陛下不愿为此事彻查,“陛下……人犯李牧按律当斩,但毕竟太子随从行凶在先……”李世民咬着牙根说出一句话,“且容朕思度,明日朝堂再议。”
长孙无忌高声道:“臣——告退。”
王德给李世民披上寒衣:“圣上,今日还要去探探太子么。”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滚滚黑云,天地之间乌压压一片。雨水落在地上溅起偌大的水花,没有停的意思。李世民怔住片刻,叹道:“算了,不探了,摆驾回宫。”“诺。”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一个女孩被掳在马背上,马匪骑马飞驰。“如意!如意!”一位妇人和年轻女子焦急地大声叫喊。 突然一个白衣少年李牧从天而降,三两下将马匪打得落荒而逃。他一把将如意抱过来,如意坐在马背后紧紧抱着白衣少年,因为惊吓而脸色绯红,喘着粗气。
“姑娘可有受伤?”白衣少年问之。如意这才定下神来,从背后看见少年俊朗的轮廓,脸色更红。马车飞驰,如意和母亲、姐姐坐在马车里。如意面露甜蜜娇羞的神情,姐姐在旁看着偷笑,一把掀起帘子往外张望:“如意快看!那位李公子还跟在咱们身后呢!”如意往外一看,果见白衣少年骑在马上,手持玉笛,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雨声淅沥,暖暖的水汽晕染着屋子。徐慧的屋内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冰裂纹焦尾膝琴一张。桌上陈着文房四宝,显是个风雅的人。徐慧去掉艳妆,更为娴静美丽,此时为定心神,专心抚琴,一个木盆装满热水,撒着花瓣,如意散开头发在木桶里泡澡,露出略带绯红却清丽的容颜,手上却拿着白衣少年的玉笛在沉思。一盏油灯,浣洗过的徐慧早已换上轻纱晨衣,翻阅墨迹未干的《阿弥陀》佛经抄本。一行行小楷跃然纸上,清秀中不乏遒劲。
“妹妹的字倒是写得灵动洒脱,如何心事就这样放不开呢?”见徐慧发问,武如意叹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也许妹妹的感情姐姐是不会懂的。”徐慧轻笑:“你怎知我并无心上之人?也罢,这支玉笛是你俩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