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鸳梦重温(3)
王德:“奉陛下手谕,今日移驾行宫,自明日起,三品以上官员于行宫上朝,钦此——”
御辇内,武媚娘用帷帐遮住风口,复又依靠在李世民怀中。李世民对怀中人嘱咐道:“今日去行宫,你要与朕形影不离,免遭佞臣暗杀。”武媚娘点点头:“陛下,你当真再也不见徐慧了吗?”
李世民面上全是厌恶之色:“朕平生最厌恶嚼舌根之人。若不是你一再相求,朕一定将她废为庶人赶入冷宫。”
“媚娘错了,陛下很早以前就跟媚娘说过,在宫中,没有永远的朋友。”
李世民搂住她:“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你我失去的时光太多了。朕愧为九五之尊,却不能许你一个名分。待到翠微宫后,就将政务移交给治儿,我要抓紧这最后的辰光,与媚娘时时刻刻在一起。”武媚娘知道李世民时日无多,紧紧将他搂住:
“其实媚娘心中也怕。”
行宫朝堂,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李治侧坐。文武官员分两列而立。
一文官出列:“臣有本要奏……”李世民打断道:“朕近日来精神不济,众爱卿以后有本将与太子便可,不用事事都过问朕。太子,你看着处理一下吧。”
李世民说罢竟斜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那位大臣只好冲太子禀报:“臣请奏太子殿下,河南大旱、川渝水灾,两地颗粒无收,岁末难以收税,恳请太子定夺。”李治想想说道:“水旱灾害祸及粮田,要使两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须得免去三年赋税,待两地粮仓满盈才可收税。”
褚遂良出列:“臣请奏陛下,臣以为不可事事交与太子,太子毕竟年幼,难免考虑不周,臣恳请陛下主持朝政。”李世民眼睛只睁了一条缝:“朕征高丽之时便是太子监国,大小事务井井有条,何来考虑不周一说?太子能力足以治国。朕信任太子。”
李治吩咐:“奏折呈上来。”
朝中已有窃窃私语,但李世民全然不顾。
华清宫,星辰汤。父子二人泡汤驱寒,蒸汽阵阵,一棋盘临水而浮,李世民与李治在池中对弈。李治落下一子:“前几日已经是霜降了,寒气逼人,可泡在这里却觉得像是快要春暖花开了。”
李世民笑道:“朕把政务全权交与你处理,你觉得如何?”李治一笑,说:”父皇处理政事井井有条,雷厉风行,儿臣自觉果断之处不及父皇。”
李世民说:“治儿啊,没有谁天生就能当帝王,父皇也不是天生的明君。若没有忠臣良将的辅佐,父皇一人可难以把政事处理得当啊。”
“儿臣明白。”李世民叮嘱:“你从小在朕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也知道朕身边不能缺直言上谏的铮臣,日后你也要懂得兼听纳谏,知人善任。”
李治若有所思。李世民落下一子,吃掉李治不少棋子:“褚遂良当堂说你考虑不周,你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
“儿臣以为,褚遂良能直言上谏,是忠臣。因为与父皇相比,儿臣毕竟年幼,考虑不周也是难免的。”说罢,李治终于选定落子,收复了部分失地。
李世民又下一子:“太子聪明。朝中之人并不是洁身自好孤芳自赏,有人是墙头草,头重脚轻根底浅,有人是山中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几类人都是有靠山才在朝中站住脚的。”
李治道:“就像父皇这步棋,之所以能落在这里,是因为左右四面各有牵制,若是动了它,棋子就会被吃掉。朝中大臣们,各有各的利益派别,这些儿臣都会尽力分清楚。”
李世民继续说:“总之作为一个帝王,你肩负着整个天下的兴衰,所以一定要看清全盘形势,看清楚哪一步棋是陷阱,哪一步棋是制胜的关键,不然就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李治询问道:“依父皇看,舅父是一个什么样的臣子。”李世民想了半会:“朕得天下,大半是此人之力。长孙对朕还是忠心不二的,你在朝中立足不稳,将来许多事都要倚仗他。”
李治问道:“那父皇是准备近日便召他回朝?”“朕把政事交与你处理,朝中一定会有人不服,不出十日,朝中定会有人进言要请回长孙大人。”二人继续泡汤下棋,雾气袅袅。
朝堂,与前几日一样,李世民龙椅上闭目养神,太子处理政务。
褚遂良出列:“太子殿下,臣有事要奏。”李治说:“褚大人请讲。”
“长孙大人一代忠良,太子殿下也由长孙大人辅佐,臣以为现在太子主持朝纲,理应请长孙大人回朝。”李治回道:“长孙大人置文德皇后遗言不顾,冲撞圣驾,父皇已命其待命府中,暂不参与朝政。长孙大人回朝一事,暂且不提。”
褚遂良追问:“殿下,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睁眼:“遂良,你文笔好,替朕拟一份诏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勣自辽东一战后,并无建树,身为三军统帅,练兵不勤,近日甲弩库失火,也因其失职而起,朕改命其为叠州都督,即日启程。”
朝臣闻之,纷纷触动。褚遂良不解:“陛下,李勣大人赫赫战功,兵心所向,不可轻举妄动,调其出长安。”李世民起身摆摆手:“别说了,朕头疼,太子你和褚大人把诏书拟了吧。”
说罢在王德的搀扶下起身出殿。众臣议论纷纷。
太子府臣李义府小声道:“静观其变吧。”许敬宗:“陛下这是要拿老臣开刀,给太子清路呢。”
又是星辰汤,李世民与李治二人品茶。杯中茶叶起伏,李世民问道:“治儿,给朕背一遍曹子建的《七步诗》。”李治狐疑诵道:“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世民颔首:“人生起伏,显贵之事总要付出代价。你知道吗,父皇在终南山道观,曾梦到高祖皇帝,高祖皇帝却不愿认朕。”
李治成年后第一次听闻李世民讲自己的心理话,不禁感慨:“父皇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不必记挂在心上。”
“在权益面前,有时人会迷失心窍。玄武门之变,是朕一生心结,百年之后,叫朕如何去见他老人家。”李世民沉重地叹气。
“儿臣知道,父皇的众多皇子里,儿臣并不是最有才干的一个。儿臣之所以能担当重任,便是父皇看重儿臣纯良的本性,不愿再为皇权更迭覆辙重蹈。”李治确有自知之明。
“治儿,为父百年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待自己的兄弟姐妹,家人绝不许伤害他们,也绝不许让别人伤害他们。”李世民语意颓唐。
李治眼眶湿润:“儿臣遵旨。”李世民放心地点点头:“治儿,做一个好皇帝,仅仅仁孝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手段,有谋略。你记住了,今日朕挑了个小过错,贬了三军统帅李勣,他日待你登基之后,第一件要紧之事,便是将他复起,将高官厚禄与之,这样他便会死心塌地忠心于你,而不再是朕。”
涵洞狭长,只容二人并排行走。洞内潮湿,雾气遇冷凝结成水珠挂在涵洞内壁,偶有水珠滴落,洞壁上偶有光影攒动。武媚娘手捧香炉入,袅袅行走,她看到李治对面走来,无法避开,欠身行礼道:“太子殿下。”李治不语。武媚娘正要离开,与他擦肩之时,李治转头叫住她:“媚娘。”
武媚娘只好停住脚步,李治突兀得搬过媚娘肩膀:“媚娘,我有话问你。”
媚娘退后一步,不觉身后已抵住洞壁,无处可退:“太子,你……”
李治道:“你不要总是避我。我问你,承乾未废之时,你是不是费尽心机与长孙无忌结盟,目的便是让我登上储君之位?”武媚娘侧脸向后看去,顾忌到涵洞之外的星辰汤内便是李世民,低声说:“媚娘当时还是才人,在宫中所历艰难险阻太子是知道的,如若不为自己考虑,早就性命不保。”
李治上前一步问道:“我当不当太子与你的性命有何干系?”说话间,李治已逼到武媚娘面前,武媚娘能清楚地感觉到李治的鼻息。
武媚娘抬头看着李治说:“那时陛下已经对李承乾失望至极,而觊觎东宫之位的人又虎视眈眈。是我告诉长孙大人,李恪、李泰皆不可,惟有保你为太子才是万全之策。”
李治听罢,一脸震惊,转而酸楚:“果真是这样。原来步步都在你的盘算之中。”
武媚娘道:“你、我、晋阳,咱们三个一起长大,我深知你的脾气秉性,比于李恪,你是嫡出幼子;比于李泰,你宅心仁厚;比于李承乾,你有明君之德。”
李治笑得很勉强:“不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舅父帮我是有私心,你的私心又是什么?”武媚娘笑笑,并不闪烁其词:“私心便是,唯有治儿你登大位,武媚娘便可终身保全性命。”
李治凝视着武媚娘的脸,咫尺之遥,武媚娘的眸子里透着真诚与信任。
“看来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用情至深。”李治说道。
武媚娘手捧香炉入,李世民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媚娘点燃熏香,香雾袅袅而上,她转头看着李世民,其鬂间早已花白,媚娘忽觉李世民已如此苍老,晃神间,也似乎看到了入宫不久的自己。十二年前的自己被李世民逼在星辰汤角落里,尴尬无比,而李世民则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武媚娘不禁出了神。
李世民轻咳,眼前那个正值壮年的李世民消失了,垂暮之年的李世民出现在武媚娘面前,正深情的凝望着她。武媚娘不禁有些伤感道:“陛下——”李世民说:“怎么了?”
武媚娘有些难过地说:“没什么,媚娘来给陛下熏香。”李世民笑道:“好啊。难得只有你我二人,不用理会尘世烦扰。”言罢,李世民满足地闭眼,贪婪地呼吸。
武媚娘拿起手巾给李世民擦了擦头上的汗,李世民睁眼道:“不知朕何时才能卸掉重担,好好歇息。等朕的病好了,朕要去大慈恩寺听玄奘法师讲经。媚娘,你要陪朕一同去。”
武媚娘点头应允。
四周墙壁映着水光,泛出涟漪状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