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再论乾坤 (1)
传灯法会,李治和已成尼姑打扮的武媚娘对视,见她青丝不再,面容却依旧如记忆般清丽,思绪不由飘回半年前的太极宫。
太极殿,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庄严辉煌。
王德宣诏:“新帝登基,年号永徽,百官朝贺。”
殿内,李治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之上,文武百官跪拜朝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治又吩咐,“赐坐顾命大臣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
太监们搬来座椅,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拜谢后坐下。
李治对三人说:“兵部火情已妥善处置,三军群龙无首已有多日,朕欲召李勣将军回长安,不知三位大人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说道:“李勣戴罪之身,遭先皇贬谪,臣以为不可召回。”褚遂良亦步亦趋的随声附和:“长孙大人所言极是。”李治不满,遂问于志宁:“于大人也是这样认为?”于志宁答道:“先帝言犹在耳,臣也以为此刻召李勣回长安,恐会长其嚣张气焰。”
李治见三人都不许,有些许不悦,走至群臣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一臣子出列:“臣觉得长孙大人言之有理。”
又一臣子:“陛下刚登宝殿,不宜推翻先帝遗命。”
李治见状更是不悦,转身欲上丹樨,经过长孙无忌身边,长孙无忌悄声对李治道:“陛下若欲召回李勣,须得先除妖人武媚娘。”
李治坐上龙椅,强压怒火。
还是那个承庆殿的政务堂,李治坐在案前,李义府、许敬宗立在一旁议事。
李治道:“今日之事朕实在是没有想到,长孙无忌竟如此狂妄。”许敬宗说:“陛下,此事一定要从长计议,不可急躁。”
说话间,李恪入内,他见李治一副恼火的神情,问道:“今日朝上之事臣有所耳闻,长孙大人果真阻拦皇弟召李勣回长安?”
李治答道:“岂止是阻拦,简直就是威胁!李勣是父皇留给朕的一员大将,嘱咐朕登基之后就可以召他回来。长孙无忌身为顾命大臣,内情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今日却故意携百官压制朕,还要以媚娘的性命作为交换。”
李恪不解:“可笑,堂堂长孙大人偏偏要与一名女子作对。”
李治冷笑道:“症结恐怕不在武媚娘,而在舅父的一己私心。你想想看,李勣兵权在握,若回长安,势必与长孙无忌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武媚娘是个借口,阻挠朕召李勣回来是真。”
李义府道:“这简直有违先帝遗训,臣以为,可就排挤朝臣一事弹劾长孙无忌,先灭了他的气焰再说。” 李义府原本是魏王李泰府臣,当日李泰绑缚李治至玄武门逼宫,就是李义府审时度势放了李治,此刻新皇登基,他已成了李治近臣。
许敬宗道:“不可,长孙无忌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褚遂良又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众口一词。他们这些人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现在还不是弹劾时机。”
李治沉吟片刻说:“你们二人先下去吧。”李义府、许敬宗二人退下。闭门之后,李治问:“怎么样?媚娘肯留在宫中了吗?”
李恪无奈摇头。李治神色更加焦虑不安。
丽正殿灯火通明,王德随李治行至丽正殿前。李治脚步变慢,似在犹豫着什么。
王德见状说:“陛下,新帝登基日应与皇后一同用膳。”李治听罢,思忖片刻,说:“你不用跟着了,朕去趟藏书阁。”王德想劝,却见李治调转方向,步伐加快,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李治持灯立在藏书阁外,正在犹豫进不进屋,却看见屋内的灯光亮了不少。
李治提灯入院。
藏书阁院内,李治轻轻敲门,立在门外:“媚娘,是我。父皇走后,我知道你一心向佛,但你只有留在我身边,才能保你性命,听我一句劝,别贸然出宫去感业寺。”片刻不见屋内动静。
李治又道:“父皇知道我对你之情,却仍将你托付给我,便是要我保护你。我亦清楚媚娘心中所想,我答应你,如果你留在宫中住在此地,自在清净,没有你的吩咐,我绝不会干涉你。媚娘,媚娘你听到了吗?”
门应声打开,李治露出欣喜的表情,可出来的人却是皇后王玉燕。李治惊讶又有些恼火地问:“怎么是你?”
王皇后:“刚才陛下那番话,臣妾都听到了。自成亲以来,臣妾一直无法走进陛下心里,我明白,这都是因为陛下心中早已住进一人。臣妾今日之所以在此,就是前来替陛下劝说武媚娘留在宫中的。”
李治听罢,看着王皇后的双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别处轻轻一笑,分明是不信王皇后所说。武媚娘的声音传来:“皇后所言句句属实。”李治见是武媚娘,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武媚娘一字一句道:“贞观十七年,李泰挟持陛下到玄武门威胁先帝,是皇后排除万难,通知媚娘,而后才有吴王带兵去玄武门解救之举。所以,帮助你坐上皇位的不是媚娘,而是王皇后,你应该毫无保留的相信她,终其一生感激她。”
李治听后,默不作声,沉吟片刻对王皇后说:“你先回去。”
王皇后似不愿离开,她看看李治又看看武媚娘,欲言又止,似在权衡利弊,须臾,王皇后还是先行告退了。
王皇后走后,藏书阁院内只剩下李治与武媚娘两人,寂静的夜色中传来蛐蛐的叫声。
李治上前一步走至武媚娘面前问:“媚娘,不管你怎样劝,我都永远不会相信一个长孙无忌安排的皇后。刚才在里面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要挟你?”
武媚娘避而不答:“先帝驾崩,媚娘的心已经死了,我没有名分,理应跟宫中没有品级的嫔妃一样,去该去的地方。”她言辞简短,语气平静。
李治听她如此说,黯然伤神,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哽咽起来。武媚娘见李治如此,继续道:“陛下不是先帝,媚娘若留在宫中,只会给陛下增加执政掌权的阻力。如今你初登大殿,还是应该将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上。”
李治生气:“我是跟父皇不同,但并不代表我没有能力保护媚娘。陈公公逼媚娘吞金,救你的人是李治,不是父皇;在政务堂长孙无忌要杀你,救你的还是李治,不是父皇。媚娘你一叶障目,难道不明白,能救你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而是一颗爱你的心。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朕有能力保护你。”
这段话里,说了几个“我”字,那是李治与媚娘的情意,最后落在一个“朕”字上,又是因为此刻李治已是天子,是皇帝,能保护眼前之人。
李治说到动情处,不禁抓住了武媚娘的双手,谁知她却不为所动,抽出双手。
李治眼底划过哀伤,却仍不放弃地说:“媚娘,今日在朝上长孙无忌逼我杀了你,我只怕你出宫之后会遭不测。若你不愿留在宫中,我也可以安排媚娘隐姓埋名,把你藏起来,待你想通了……”
李治忘情拿出雀钗想插在媚娘头上,媚娘一惊,退后三步躲避,并从袖中取出剪刀剪掉自己的头发,一缕青丝飘落,李治惊愕。
媚娘决绝地:“陛下请自重,也许这就是后宫奴婢卑贱的命运。如果此番真的可以追随先帝而去,我也了无遗憾。”李治见她去意已决,伤心不已,握着雀钗的手无力地垂下。
净初池畔,简单的石桌石椅,没有桌布、座垫、托盘,只有一壶酒,两个酒杯。
李治与李恪对饮。
李治摇头叹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自斟。李恪看看李治,陪他也饮了一杯。
李恪答道:“放心,就算陛下不说,皇兄也会去做的。只是,有些事情该放手的时候就不要再牵挂。”
李治觉得李恪说的在理,不禁点头同意,神色却止不住伤感,只能继续自斟自饮。
李恪拦住他:“还是少喝点酒吧。”王德前来提醒李治:“陛下,皇后在丽正殿候着陛下。”
李治皱了一下眉说:“知道了。”李恪便劝道:“治儿,你现在是皇帝,一举一动都难逃董狐直笔,新帝刚刚登基,若传出帝后失和,恐会引起朝廷动荡。更何况,王皇后的父亲王仁佑、舅舅柳奭都是长孙一派的,皇位未稳之时,切不可以蛮力冲撞,要以怀柔为上。”
李治酒醉起身:“你说……为什么朕就是留不住她呢?”
李治手拎酒壶,踉跄步入丽正殿。皇后与萧淑妃已恭候多时,见李治入,连忙上前搀扶。李治冷脸甩开王皇后的手,只听咣当一声壶盖被甩掉,酒壶也从李治手中跌落。
侍女樱桃忙跪地收拾。王皇后搀扶不成,忙回身从桌上端起醒酒汤欲呈给李治:“陛下,饮下这碗醒酒汤吧,明日还要早朝。”李治撇了一眼甩甩手说:“凡经了你的手,朕便不喝。”
王皇后被李治一搡,打了个趔趄,醒酒汤洒出了不少。皇后搀扶不成,呈汤不成,有些不知所措。
王皇后只得无奈地:“淑妃,给陛下宽衣。”身后,闪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宫装丽人,正是萧淑妃,她会意,上前给李治宽衣、脱靴。李治见是萧淑妃,没有让她走开,反而抓住了萧淑妃的手。
李治故意对王皇后笑笑说:“妒妇,今日朕就是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嫉妒的滋味。”
李治说罢反身抱起萧淑妃,将她扔在王皇后的凤床上。落帐。
轻纱帐外,王皇后呆呆立着,心痛不已,泪如雨下。
樱桃也替她委屈:“皇后……”
……
半年之后。传灯法会。
烛火佛乐声中,李治与武媚娘对视良久。这眼波流转中,李治倾注了半年来多少相思,多少委屈,多少不甘。他固执的认为,面前的人,不是尼姑明空,就是他的武姐姐,他的媚娘。
住持慧因起身,转身双手合十道:“摩诃般若波罗蜜,谢万岁亲临感业寺,举行传灯法会,为万民祈福。”
众生传灯毕,八百盏莲花灯把感业寺照得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