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魄
钱小愚承认自己贪生且怕死,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当然也不会什么充豪杰,他只过是宿鸭村村民口中的流氓和贱人,作为大山的子孙,他完全没有文人骚客笔墨下的淳朴坚忍之情,除了肚里里面的花花肠子和九曲回肠的山路一样十八弯,其余的完全没有共同之处。
钱小愚自卑且骄傲着,他像一只野草一样从养分不多到近乎贫瘠地步的宿鸭村汲取着营养,他非但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没有饿死,而是像墙头那颗生错地的榆树一般吸收着墙缝中那少的可怜的养分日渐长大,并把墙都拱裂了,如今这颗墙头草竟然还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踏入那世人最为敬畏且神秘的道门,成了一名修士,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这颗靠着以风做餐,以露为宿的野草在日渐长大中学会见风使舵,随风摇摆,他没什么原则,更没什么尊严,他只要活着直到某天他的根真的伸进泥土地里。
钱小愚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纹理,一只拳头已悄悄握起来,心里暗自谋划要不要拼死一搏一拳打死窗口那个酒保之后,从窗口跳下去,至于钱孔,只有来日方长,有机会再说了!
就在这时屋外楼梯间突然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个应该是极为肥胖的人正一步一步朝楼上走来。
店掌柜那张老脸顿时一变,极为恭敬地,快步走到楼梯头,低眉顺眼却只敢望着女人的绣花鞋道:“杜先生,您来了。”
整个洛口镇没有一个人敢看或者说有资格看这个女人,一个道门凝灵境的真正强者。这凡界修士的最高境界。
“刚听说这里出了点有趣的事,就过来看看。”女人目光温顺,声音轻柔如琵琶语,钱小愚听到这声音竟极为怪异的竟想到自家宅院后月牙湖旁那颗老柳树下那条喜欢晒太阳的青鱼。
女人迈步走进房间。
钱小愚低着头,眼见地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心也不禁跟着微微一沉。
女人正是让洛口镇人人畏惧的杜清月,她走进房间瞧都没瞧跪在地上的钱小愚,安静地一步一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闹市。
晨光越过窗口,一张被拉长的巨大阴影投到身后,落在钱小愚身上。
杜清月那如清风细雨一般柔弱的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
“你好歹也算是个修行者,竟然会为了钱跪在地上。”
钱小愚想仰头看向这个女人,但他刚刚抬头,恍惚中看到一张脸若满月的白胖女人,就觉得脑袋如遭电击一般,嘴中突然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惨叫,双眼顿时一黑,差点昏倒过去。
钱小愚双手抱着头,感觉头上突然悬着一块百斤巨石让他浑身无法动弹。
他一手撑着地,瞅着那双绣花鞋,黝黑的脸颊上浮现出嘲讽之色道:“我是为钱跪在地下,你却是为钱开了这家客栈,所以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装什么修士清高,我和钱大山又不是没有杀过修士。”
钱小愚听得出对方并不喜欢懦夫,而是喜欢有骨气的修士,他要在对方心里迅速塑造出一个倔强不去的少年形象,以此赢得一条狗命。
“几日前,沫阳镇西北处一个叫做宿鸭村的小山村突现天象,伍重当夜受我的命令前去查看,他的本命碑在当晚碎裂而开,这么说就是你和那个叫做钱大山的人杀的,是吗?”女人此刻的声音依旧平静如至清无鱼的寒谭,清澈且带有一丝幽冷。
钱小愚目光闪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凭着自己的一句话竟推断出如此多的东西。
女人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她的语调依旧很缓,但其间却夹带着一丝寒意,原本的和风细雨变的如秋雨一般凄厉起来,道:“其实刚才我本想放了你,如果因为几两银子就让一个修士死掉的话,那么修士也未免也太过廉价了。但是既然你杀了伍重,一个大魏国道观执事,那似乎你真的不得不死了。并且,你应该和朝廷另一队失踪的官兵也脱不了干系吧。”
钱小愚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他低着头道:“你若真的杀了我,那钱大山一定会找你的。”
“钱大山,此人我记下了。真的以为杀了一个道玄境的修士就可以耀武扬威了?我今天给你个赏赐,就让你死在真正的修士道法之下,让你知道修士便是修士,凡人便是凡人。”
杜清月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她的指端在空中轻轻一按,顿时只见指下凭空形成一根根细弱蚕丝般的白线,接着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指下那些白丝线顿时一根根钻入钱小愚的脑袋。
杜清月清澈如石潭般的眼眸望着钱小愚,她眼瞳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钱小愚突然面容扭曲,眼中蓦然失去光明,瞳孔骤然一缩变的只有针尖大小,意识之中身体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并且随着身体的飞快下坠,感觉似有无数刀片生生把自己的灵魂撕裂而开,接着自己面孔和四肢之上浮现出无数指头大小的黑洞,从中冒出滚滚黑烟,随着黑烟从身体喷薄而出还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灵魂抽离瓦解之痛折磨着他。
钱孔跪在房间角落,他看着钱小愚脸上死灰之气渐重,竟显得颇为平静,这时他从裤腰带上解下一个两三寸高的酒葫芦。
钱孔看着那双娇小如莲的脚,表情凝重道:“放了他,这个给你。”
杜清月甚至都没注意到角落中缩着这个一个蓬头垢面的,干瘦矮小如鼠的人,但当她目光落在钱孔手中那个酒葫芦之上时,眼神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她手指一颤,缩进红袖之中,她盯着钱孔道:“他在哪?”
钱孔道:“应该回薄京了。”
杜清月转身望向窗外,目光极远,半响嘴中轻吐一个字:“滚!”
钱孔朝她磕了个头,背起钱小愚就跑。
杜清月缓缓取下面具,露出木子香的脸,她脸上有一丝痛苦之色,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钱孔背着不知死活的钱小愚,匆匆向远处而去,面上浮现出复杂之色,苦笑一下,轻声呢喃道:“清月也快死了吧!我绕你不死!”
话毕,她手中的那张面具猛然扑出,盖在木子香脸上,一丝丝黑气从面具上分射而出钻入头颅内。
······
洛口镇西街口,跪着一个乞丐,他的膝盖下压着一张被风吹的滚来滚去的旧纸,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卖身葬儿。
乞丐旁边有一张破烂草席,席上躺着一个面若死灰的少年,过往的行人只是朝这瞅一眼便远远避开,估计谁都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比乞丐都凄惨许多的人三天前还躺在全城最为奢华的醉生楼棉被上。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这时走到钱孔身前,摇头叹息一声准备丢下两文钱,但钱尚未离手她突然惊愕地发现那躺在草席上本应该是死了的少年竟突然坐了起来,老太太顿时吓得尖叫一声,转身赶紧跑掉。
钱孔转身看着从草席上爬起来的钱小愚气愤道:“什么时候醒来不好,偏偏这时候,到手的两个烧饼钱给弄没了。”
······
于此同时,沫阳镇中,钱大山住在一家每日只要十文钱的小客栈,现在他不是去赌博便是坐在离客栈不远的一处小茶馆喝茶,日子过的悠然自得,期间赵铜找过他一次,说秦小玉大概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回来。
就这样一晃六七天过去了。
这日钱大山坐在茶馆仰头望着天上的日头,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有些无聊,傍晚天气稍凉时他一个人溜到八金斋,买了一口上等的宝刀,回来时胸口微微一痛,他赶紧抽出那把新刀用刀面照着自己的胸口一看,只见胸口那道血印微微蠕动并发出一丝淡淡的血光,片刻又平息下去。
现在他只得祈祷秦小玉能够安全回到沫阳镇,不然倒血霉的只能是他。
小花那畜生一开始还跟他形影不离,这几日却经常蹲在街头,几只野公狗围着它的屁股团团转,为挣得一场风流韵事奋勇撕咬,它却是眯着一双狗眼,神情恬淡地如一名站在阁楼瞭望的少妇宠辱不惊。
又过了两日,就在钱大山因为余火未消差点憋出内伤,等的有些春心荡漾,在夜深人静时难免翻来覆去孤枕难眠,甚至已决心明日也学着钱小愚去百香店逛窑子的时候,秦小玉终于出现了。
钱大山看她脸色微白,但似乎没受什么伤,心中一颗大石顿时落地。
秦小玉却是面色冰冷,根本不看他一眼,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