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话 猛虎啸林
虞燧一行人出了北兴门后,便是策马狂奔。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岐淮城外的红木林。
这红木林外围地势平坦,树木稀疏,但每一棵树都长得颇为挺拔,越到中心草木越是繁盛,树木也是生得千奇百怪。林中珍禽异兽颇多,贵戚公子只要爱好武事便会在闲暇时光来此地狩猎。
传说这片密林中还有猛兽出没,却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踪影。
在林外已有一批人等在此处,都是梁家的下人,已为他们建好了营帐,备好了酒菜。
几个陪同的猎户也牵着几条狼狗等候着吩咐。知道梁昀说要来此处打猎,他们便提前一天过来准备。
虞燧看上去心事重重,跟随他来的,也是襄王的伴当。二人也是护从队的校尉,杨茂和沈促,襄王十三伴当,这三人分别排行第二,第五,第六。
“戎生,你看今日那乞丐,如何?”虞燧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他尤其喜好饮酒。除了外出带兵外,酒不离身,那个白色的葫芦中装着的都是醇香的美酒。不过今日既然是应邀而来,梁昀备下的好酒自然是要享用一番。
杨茂心思最是缜密,略一思索,便笑着答道,“平平而已,依我看,较之蓝絮那小子差了许多。不过他生了一副好骨骼,假以时日,许能成器。”
“你我想的并不相同,也罢,看看他的造化吧!戎生,你想过今后的日子吗?”虞燧似乎随口问道。
杨茂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自然是要建立一番功业,名扬天下!”
虞燧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说得好,建功立业,名扬天下!”虞燧又抬头看看远处的沈促,“六弟等急了,走吧。”
杨茂摇摇头,自己这个二哥到底在想什么,他始终没明白过,不过他相信虞燧的志向。那段一起在破草屋中的孩童岁月,让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哪怕两人机缘巧合共同成了襄王护从,对于出身寒门的二人,出人头地也不是容易的事。要想的太多,索性也不想了,杨茂翻身上马,跟了上去,前面是整装待发的梁昀和沈促。
梁昀对这样狩猎之事最是喜好,看众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便大喝一声,“看今日谁的收获最盛,驾!”便一马当先,绝尘而去,众人也相继挥鞭策马。
梁昀兴致盎然,刚进红木林便搭弓射箭,“嗖”地一声,一头半人高的野鹿哀鸣一声便倒了下去,“小爷我这算开张了。”
不远处的杨茂和沈促见到此情景,都齐声夸道,“公子好准头。”言罢也各自寻找目标。
虞燧此时心不在焉,策马上前,心中始终惦记着早晨的场景,那小乞丐的身影总让他感觉有种熟悉的感觉。这时,一只小兽从草丛中窜出,虞燧一惊,拨转马头,张弓搭箭,却失去了目标。
此时,蓝絮手持铁胎弓,催马抵达,飒爽英姿引得诸人的亲随纷纷侧目。
远远看着这奔腾的身姿,虞燧猛然间想到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那身形。
五年前,虞燧等跟随襄王北出紫瞳关作战,接连追踪了十五日。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终于发现了敌骑的踪迹。所有人都兴奋不已,只待这浓雾如轻稠般被撕裂之时便是快意杀伐的一瞬,全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清醒的人总是有的。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战马嘶鸣声响起,潮湿中带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臊之气。不仅来自战马,也来自那些为了生存而造反的牧人身上。
这些不是大肃骑军的响动,敌军倾巢而出扑向了他们布下的陷阱。狩猎双方都视对方为猎物,而猎人的身份只有最后时刻才会揭晓。
浓雾散尽,这些部族骑兵发现他们的陷阱中除了纷乱的马蹄印外什么都没有。正在疑惑之时,虞燧带着军骑与另一股骑军自两侧猛然杀出,如鹰隼捕杀平原上慌乱的野兔一般,一击毙命。
这些牧人为什么作乱,为什么反抗王朝对这片土地的统制,他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虞燧与他手下的军骑,此时还丝毫看不到他们眼中那些乌合之众在被马刀划破皮肉前恐惧哀求的眼神。战场上,他们的使命便是杀戮。
之后襄王率军自高岗之上,拔剑猛冲而下,全军势如猛虎,连踏敌营一十四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破反叛的牧族,再次给出血的教训强调了谁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虞燧自始自终未曾离开襄王左右,那股坚韧与果决勇猛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时看着蓝絮的身姿想着那小乞丐的不屈不由觉得都似乎看到了疆场上的襄王。
想到这里,虞燧随即又摇了摇头。这想法已是大不敬,此时先前那只小兽又在远处现出了身影。虞燧静静地瞄着猎物,悄悄地拉弓搭箭……
此时一声虎啸响彻红木林,林中禽鸟纷纷四散飞去。林中狩猎的众人都凝眉静立,警惕地注意四周以防不测。
只有蓝絮听到这啸声后兴奋不已,往日只是听说林中有猛兽,从未见过。今日若能将他猎杀或许虞燧就会让自己跟着前往北方。
蓝絮如初生牛犊,而座下的马驹却是止步不前,在原地粗声喘气转起了圈。蓝絮只得下马徒步向着虎啸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朝着密林深处行了许久,蓝絮终于发现了踪迹。
四周显得很是静谧,只有些许虫鸣。蓝絮心中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一股被注视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正是太阳当空的时刻,他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此时身后一身脚踏枯叶的动静传来。蓝絮猛然回头,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正呲着牙注视着他。冷汗顿时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一人一虎之间仅仅一丈的距离。
蓝絮当即抬起颤抖的双手,张弓搭箭。猛虎也磨了磨爪子,在同时向蓝絮扑了过来。羽箭带着啸声向着猛虎飞了过去,正扎在了左前腿上。这猛虎刚扑上来了两步,吃痛又跳了开去。
蓝絮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猛虎此时发起性来,狂啸一声扑了上来。蓝絮不防,第二支箭还停留在手上,而前胸的镶着铁叶的皮甲被一爪扯落,而他也被扇出了十步之远。
倒在地上的蓝絮手上紧抓着铁胎弓,眼见猛虎再度跃向了自己,忙架起来抵挡。又是一声狂啸,整片密林都为之震动。猛虎两步便扑到了蓝絮身前,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
眼见生死攸关,蓝絮也不管不顾,将铁胎弓用作枪棒,用尽毕生的力气砸了过去。猛虎一步跳开,在他四周徘徊,似乎玩弄着眼前的猎物。
蓝絮喘息粗重,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腰背生疼,动弹不得。就在他渐渐绝望之时,一个黑影闪现,随之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钉在了猛虎脖颈之上。
第二支箭也搭在了弓弦之上,猛虎嘴角垂涎,低吼了几声便向密林更深处逃了进去。
此时黑影来到了蓝絮身边,下了马将倒在地上的蓝絮扶了起来,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又这般胡来,送了性命值当?”虞燧语气严厉,全然如长辈对子侄的训斥态度。
蓝絮看到扶起自己的正是虞燧,尴尬地笑了笑,“是入风莽撞了,多谢大哥救命!”
好在没受什么伤,蓝絮不久便缓了过来。虞燧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地上的点点血迹显示了猛虎逃入了林中更为幽秘之处。无从追捕,二人相伴又向着林外走去。
几个时辰过后,众人从林中回到梁家下人准备的营地,除了虞燧,其他几人都收获颇丰,三人自然对虞燧是一番揶揄。虞燧也不在意,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毡垫上又喝起了酒。
蓝絮在随从的营帐边上刷完了马,便又找了棵树为靶子练起了射箭,这是他每日的功课。
连发了十箭,箭箭精准。此时蓝絮已经臂膀酸麻拉不开弓,只得坐下歇息片刻,心中却在琢磨为何在面对猛虎时无法冷静。
谈起白日里那阵虎啸,众人都是兴致盎然,虞燧只是笑而不语。
一日的收获被跟来的猎户剥了皮过了酱料与盐糖串在木杆上。随着篝火燃起,烤肉的香味弥漫开来,一日的疲惫似乎也融化在了这诱人的香味中。
坐在篝火旁的几人弹剑而歌,喝酒吃肉,不知不觉已经月上梢头。
天气渐凉,众人都回到帐内歇息,虞燧还是坐在营帐外的毡垫上咬着一根麦秆。过了不多时,不远处走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梁昀。
虞燧似乎早知道梁昀是有话要说,站起来拿起佩剑迎了上去,“二公子,今日不只是约吾等打猎这么简单吧。”
自从出了北兴门,身边总有让人不甚舒服的窥视目光存在,几人会面狩猎的消息此时只怕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是自然,凭家父与晋王的关系,我今日与吉炜兄的出游恐怕岐淮城中早已人人知晓。我知道家父和家兄的立场……”
这话倒也未出虞燧的意料,梁家从来都不是站在襄王这边的。“这些事岂是吾等能够过问的,二公子慎言。”虞燧打断了梁昀的话,梁昀会意,两人便向远处走去。
“那我也不隐瞒,的确,殿下确实对此次出游抱有疑虑,毕竟梁公早已表态,所谓非晋王殿下不足以治天下。二公子到底是何意,在下不甚明了,还望点破。”虞燧脸色肃然,边走边说。
“好,明人不说暗话,家父近来身体抱恙,已卧床多日,据杜太医称时日无多,我想承袭家主之位,继承家父爵禄。听说襄王不日将随吴将军启程北巡,不知吉炜兄能否为小弟进言,随大军于北方一行。他日若我承袭家父爵禄,自当唯襄王殿下马首是瞻。”梁昀说得颇为诚恳,毕竟见识了太多的家族内部的纷争,让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虞燧对梁昀和梁家并无好感,但在襄王与晋王这场持续多年的储位之争中,如果梁家能够转变,那对襄王自然是助力不少,“听二公子所言,定是在哪位将军麾下任职了?”
“不错,我已在苏翰将军麾下捐了个奋武校尉的职司,二百军卒也已招募妥当。只要襄王下令,调拨我这一部举手之劳而已。”梁昀自信地说。
梁昀说的不错,苏翰,字凌浦,鲁国公左将军苏戈长子。苏家是清州豪族,上代家主长女苏仪是孟戍皇帝的恭妃,苏家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如梁昀所言,那他已经得到了苏家的支持,光是这重关系对襄王的助力就已非凡。
“此事在下无权决定,还得回禀殿下知道。不过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虞燧已经得到了需要知道的一切,接下去的话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个自然,那就有劳吉炜兄了!”梁昀笑笑,自顾自回去了营帐。
这一夜格外漫长,虞燧在这昏暗的夜色下,一直思索着,“真的这么顺利么”。
虞燧在营地四周查看了一番便来到了营帐旁的一棵树下。叼着一截麦秆看着星月之下蓝絮操练着枪棒,不知不觉便坐在毡垫上睡了过去。
迷糊中,他似乎来到了一片战场之上……
秋风肃杀,残月高悬,虞燧披挂整齐立于城头之上。说是城郭,不如说是土堡更为恰当。远方尘土纷飞,成千上万的骑兵隆隆奔袭而来。
一员年轻战将走近身旁,“大将军,已探明敌骑五千开路,步卒两万在后……”
“知道了!”虞燧一挥手,目光森冷,“想不到这厮居然干出这种勾当,”见身旁战将仍站在身旁,“还有什么事?”
“大将军,其实……”小将说话支支吾吾,“这个是……”
虞燧好奇,身边这员小将看不清面庞,只感觉很是熟悉,也无所防范。
猛然间,这员战将猛地抽出匕首刺了过来。一道寒光闪过,虞燧不防,鲜血已经汩汩流出。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住剧痛,虞燧反手夺过了匕首,同时一脚将这人踢飞出去,“刺客!拿下!”
周围侍从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上来制服了这名刺客。就在这时,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就连冲锋的喊杀声也已经清晰可闻。
无数的步卒纷纷开始架设云梯开始攀爬城墙,不需要虞燧下令。城头的士卒纷纷开始守御,箭矢如雨落下,礌石带着尘屑向着敌军砸了下去……
“杀!”土堡的城门几乎瞬间便被冲城锤攻破,骑兵挥舞长刀杀了进去。
“大将军,守不住了,走吧!”
虞燧感到自己身体一阵发冷,“走!”
两百骑从城池另一侧冲杀而出,守备的敌军并不多,身边侍从将虞燧牢牢围在中间,拼死作战。突然间,一支利箭“嗖”地一声呼啸而来,不偏不倚钉在了虞燧后心。
森冷的感觉更为剧烈地袭来,虞燧猛地惊醒,夜已三更,只剩下身边“唧唧唧,唧唧唧”的虫鸣声。
摸了摸额头上沁出的一层冷汗,虞燧呼吸也开始紊乱,“又是这梦……到底什么意思?”拔出了葫芦上的塞子,往嘴里灌了几口烈酒,这才平复了心情。
困扰多年的噩梦,让虞燧心中不安的感觉不断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