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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质量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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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上,工厂有线广播电台播送了一条消息。内容大致是:在军管会和厂革委会的正确领导下,在全国大好形势的鼓舞和推动下,全厂革命职工经过三十一天的奋战,大战“红五月”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目前,已经百分之二百的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生产任务,广大工人阶级纷纷向组织上表示,决心继续大干、苦干,争取在年底以更大的成绩,向党中央、向**汇报。

接着又播送了一则通知:从今天开始,全厂职工上白班,总结经验,找出差距,以利在今后的战斗中取得更大的成绩,…。

星期六上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有的师傅(我们实习的学生把所有的工人都叫师傅)还看着我们窃窃私语,有些女师傅还加上表情和手势。好像我们是异类,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我和师姐的心绷得紧紧的,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班前会后工长叫我和师傅留下,说是有事情商量。等工段的其他人都走了以后,工长看着师傅和我说:

“现在出了废品,分厂领导的意见,肯定是质量事故。主管政治宣传工作的张副主任提出,要在分厂大会上对简嶲秀同学进行批评教育,并要求简嶲秀同学在分厂大会上做检查。视检查的好坏和认错态度确定是否给予适当的处分。所出的废品又刚好是给欧洲社会主义明灯(当时对阿尔巴尼亚的称呼)生产的援外产品,政治意义深远。所以,从上到下都很重视。”

工长说完之后看着我,接着说:

“子云,你师父已经给我讲了发生事故前后的大概。你再把出废品前后的经过,给我和你师父仔细讲讲,我们大家再想想办法,同时也可以总结总结,找出预防措施。”

我看了看工长,又看看师父。其实,我很为难,出质量事故,主要是我的责任。因为当时确定的是我带班,不能因为我当时不在,就把责任全部推到师姐的身上。可是,刚才听工长说,好像变成全部都是师姐的责任了。

师父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就笑着说:

“工长,你看。这小伙子心肠好,他是想自己承担主要责任。他在私下已经给我说了,理由是说他自己是带班的。”

工长也笑了,对我说:

“子云,我们现在只是了解情况,想办法解决问题。你现在不要考虑谁的责任,只是把前后的经过情形,详详细细的讲给我们听就行了。”

在这种情况下躲是躲不过的,要救师姐就必须把当时的具体情况讲清楚。于是,我就从在大战红“五月”誓师大会上看见的师姐的表情,到出质量问题前师姐的言行详详细细的给工长及师傅讲了一遍。最后,我也豁出去了,又讲了自己的看法。我说:第一,师姐是一直想把工作干好,从她在誓师大会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她对党的事业是忠诚的,是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大战红“五月”的战斗中去的。第二:师姐可能在内心深处认为,我们机台取得的成绩主要是我和师傅的,认为自己对党和人民的贡献太少。总想寻找机会为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自己的贡献。第三:都可以看得出来,师姐虽说个头有一米六,实际上可能体重还不到九十斤。工装穿在她身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另外:我们机台加工的零件都比较大,压紧螺栓都是M24的,扳手是两吋的。因而,我们机台除了责任心、技术之外,不可缺少的还有力气,师姐没有力气紧好螺丝,压好零件。

我说完之后看着工长和师傅,见他们没有表示,好像是在思考。就接着又说:师姐虽然是女生,她实际上很好强,看见我们机台干得很漂亮,而她只能默默的当助手,心里很急。所以,她是好心干了错事,是为了快干、多干而出了废品。我之所以认为自己应负主要责任,原因也在这里。我明知道她有渴望快干、多干,用以向党表示自己决心想法,却因她身体的原因,没有力气固定好零件。但在我不得不离开片刻的时候,又没有向她说清楚,才造成了这次质量问题。

我说完了,彻底的说完了,就连心里想的都说了。我静静看着工长和师傅,好像是犯人在等着法官的宣判。他们的面部表情阴晴不定,好像心情也是沉甸甸的。在这间死气沉沉的工长办公室里,三个人都不说话,我是无话可说了,他们好像是在思考,深度的思考…。

沉默,沉默,难耐的沉默。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是度日如年。

“哎——”。

工长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死一样的沉默。

“经过子云同学这样一说,我也感觉这个分析真的有道理。可我们又该咋办呢!”

说话的声音沙哑而沉闷,一点也没有他平时讲话那种侃侃而谈的作风,说话的过程中眼睛老是瞪着一个方向,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工长好像才从痛苦中挣脱出来,目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分厂的张副主任讲,这事情要严肃处理,透露说简嶲秀同学的父亲是国民党党员。出质量事故的零件又是援外产品,问题的本身不上纲也在纲上。哎——,他明明是要把问题向阶级斗争上引啊。简嶲秀同学在这儿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大家都可以看得出来,她虽然有些小缺点,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好孩子呀!”

接着工长又换了一付严肃的表情。

“我刚才说的这些,现在还要保密,不能外传。”

我和师傅当然是点头保证。

“我看这样吧,刘师傅。”

工长的脸转向师傅。

“这段时间,就让子云多给简嶲秀同学做些工作,那孩子性格倔强,又是女孩子,就怕一时想不开,又出其它乱子。子云再仔细考虑考虑,把你的思路再缕缕,我和你师父也再商量商量。可能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去给分厂的王主任,或总厂主管政治宣传工作的李副主任汇报情况。”

工长说完之后,又征求了师傅和我的意见。师傅对工长的意见表示赞成并支持,我也当然支持啰。并在心里为有这样的工长而感到高兴,也增强了我说服师姐要坦诚、勇敢的面对这次质量问题的信心。我们三人的谈话终于结束了,最后工长又再次提醒我。

“子云,你师父也同意了,你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是多和简嶲秀同学沟通,多做她的思想工作。我看出来了,在你们几十个实习的学生中,也只有你才有能力说服简嶲秀同学。那孩子在女子当中也真算是有才的了,可惜就是身体太单薄了。”

我不得不再次表示,一定想办法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任务。

任务是接下了,难度也确实太大了。可我不帮他,在良心和道义上都过不去呀。太可气了,她是男孩就好了。我一个小伙子要叽叽咕咕的去给一个大姑娘做工作,真是的,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平时和她们在一起吟诗作文,我自信还能随心所欲…。可这件事,哎——,这下玩完了。

我走出工长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那帮来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同学,照样按时拿着饭盒,嘻嘻哈哈的到我们这儿来集中,一起去食堂吃饭。看见我和嶲秀的苦瓜脸,也都绷紧了自己的那张脸,有点儿无所适从。

“子云,你吃了苦瓜啊,眉头都变粗了”。

不用看,一听说话就知道是我们班那个胸无城府,风风火火,口快嘴快的叡玉同学到了。哈哈,本人略一思忖,计上心头。这家伙对解决嶲秀的思想问题大有用场。于是,我抑郁的说。

“嘻嘻,叡玉同学,我还没吃饭呢。你是吃了喜鹊蛋吧。”

把在场的同学都逗得哈哈大笑,使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五月份的生产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新的任务还没有下来。上级通知各单位总结大战红“五月”的工作,剩余的时间保养设备和做卫生。三点过的时候,我们正在做卫生,分厂的通讯员来通知工长,说张副主任要找简嶲秀同学谈话。我看见工长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心里也很紧张。四点过工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要我在分厂的办公室外面等着,简嶲秀同学一出来,就领她去工段办公室。

这个差事很麻烦,有点像特务。但我还是只有照办,既有点义无反顾的味道,又有点亲友等受审犯人的感觉。五点过师姐出来了,她两眼直视前方,脚步有点漂浮。我上去叫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不得不提高声音。

“简-嶲-秀-”。

她茫然的看了我片刻,才回过神来,默默的看着我。

“师姐,工长在办公室等你”。

她静静的跟在我后面,就像游魂一样走向工长的办公室。

我把她带到之后,让她坐在工长对面的椅子上,正准备离开。

“子云,你也坐下吧!”

然后,工长给简嶲秀同学到了一杯水,给了我一支烟。我们两把烟点燃后,工长镇静的说。

“简嶲秀同学,这儿没有外人,你说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嶲秀茫然的看着工长,我也一头雾水。

嶲秀沉默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看我和工长。

“张副主任说我犯了严重错误,说我把给‘欧洲社会主义明灯’生产的援外产品零件做成了废品,这问题不上纲也在纲上。说我不认真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父亲又是国民党党员。叫我认真、深刻的检查,争取人民的宽大,才有从新做人的机会…”。

嶲秀说这些的时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但我吃惊,就连工长也瞪着两个眼睛看着她。过了一会,工长端起水递给嶲秀。

“简嶲秀同学,你喝点水。”

嶲秀机械的接过水杯,茫然的喝着水。看着这些情况,我们的心都一阵阵的紧缩,一阵阵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工长问:

“简嶲秀同学,你是怎么想的,随便说说吧”。

嶲秀看看我,又看看工长。

“我——,随便吧。”

工长想了想,又看看我。

“嗯,这样吧,现在食堂的饭也都吃过了。你们将就点,到我家去吃点面条吧。”

工长的家很简单,一间半住房,他的儿子住小间,他们夫妇住大间,同时也是饭厅,厨房是两家共用的。我们到了他家之后,工长给我们说。

“简嶲秀同学,陪你婶子做面条吧,我和子云出去抽颗烟。”

我们到了外边的空地上,工长递给我一支烟,又给我和他自己点上。抬头望了望已经满天星星的夜空,才慢慢悠悠的说。

“子云,问题很严重,现在简嶲秀同学的状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想自杀,一了百了。二是破罐子破摔,你愿咋哩就咋哩。这两条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哎——,你的任务重啊。说吧,要完成任务,你有什么困难,提出来,我帮你。”

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现在变成是帮我了。我愿意承担主要责任,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可我为什么会接了这样一个任务呢。

不满归不满,气愤归气愤,嶲秀那家伙也是不得不帮啊,想到这里我也就心平气静了。

“工长,我是个小伙子,有时候不方便。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在七工段实习的叡玉同学借过来几天,她敢作敢为,和嶲秀关系也好。在关键时刻,晚上她还可以陪着她。”

我刚说完,工长就接过了话题。

“好,没问题。七工段的李工长和我是师兄弟,关系也不错。等会吃完饭后,我去找老李,你就去找叡玉同学,先叫嶲秀同学在这里陪她婶子聊一会儿天。哈哈,你这家伙,能说会到,点子还多,这下我也放心多了。走,吃饭去。”

我是饿极了,呼噜呼噜就把一大碗面条吞进了肚子里,工长也不慢。放下碗筷,工长给我递了个脸色。

“简嶲秀同学,你慢慢吃。我和子云同学还有点事,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我急急忙忙赶到叡玉的宿舍,门关得紧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我上前边敲门边叫。一会儿门开了,一帮女生看着我。

“叡玉,快走,你们工长找你有事。”

那帮女生嘻嘻偷笑,叡玉满脸通红,我不得不大吼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快走啊!”

叡玉出门跟在我身后,满脸的不高兴。

“咋啦,没吃喜鹊蛋呀!事情很急,睿玉,下来我再慢慢给你说。”

我和叡玉急急忙忙赶到工长的住处,两位工长已经站在楼下等我们了。李工长给叡玉说。

“叡玉同学,这段时间你就不到工段上班了,听子云同学的指挥。详细的情况,就让子云同学给你讲吧。”

我们四人到了工长的家里,这下一共就是七个人了,连坐的地方都不够。

“子云,你看…,我就不留你们了,我和老李还有事情商量。”

离开工长的家,时间还早,我们不约而同的缘着川陕公路向北溜达。两只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喜鹊,嘴上也好像贴了胶布。初夏的夜空月光皎洁,星光点点。唯一能证明我们还活在人间的,是周围稀疏的明灭不定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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