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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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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夏天我们等到了秋天,等待,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如一个死刑犯等待枪毙,一个绝症患者等待死亡,一个渴望得到爱情的人等待对方的认可,…。唉——,我们现在也经历着等待。不过,我们等待的是分配、是命运的安排。

离开实习的工厂回到学校,也就离开了实际回到了虚无。因为无学可上,也无书可读,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和玩扑克牌。成天忙的人很难理解闲的人,闲的人也不易理解忙的人。不过,一个人要累死很难,闲长了要发疯却很容易。

睡了个大大的午觉,醒了就到小操场去锻练身体,这儿的运动器具有单杠、双杠及绿油油的草地。可以在草地上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是早晚锻炼的好场所。突然,我听见大操场上吵吵闹闹的,聚集了很多人,还隐隐约约传来了变调的歌声。我心里感觉很奇怪,我们这帮人在怎么说,也受了十几年的教育,唱歌也不会这样不着调呀。嗨嗨,更奇怪的是这样难听的歌,还有那样多的人围观。

受好奇心的驱使,我离开小操场奔了过去,想看看究竟。原来大操场的泥地上躺着一个人,他满身的土,脸上基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在地上边哭、边笑,还边唱歌。仔细辨别,才知道他唱的是**语录歌,不但不成调,还把语录歌的A段揷在B段里唱。唱的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

“哎呀,这不是陈嘉吗,他是咋啦。”

“还咋啦,这不明明是精神失常吗,也就是经常说的疯子”。

“听说,前几天革委会主任找他谈话了,指出他的错误:第一,说他不参加文化大革命,不关心国家大事;第二,说他经常在火车站抓小偷,借此敲诈钱物;第三,说他连同宿舍同学的书,都拿去当废品卖了;…。要他做书面检查,再根据他认识的程度,看是开除学籍呢,还是暂缓分配”。

“他干的事谁不知道啊,真是罪有应得。”

“哼哼,有这样的同学,真丢脸…。”

围观的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仔细一看,还真的是他。陈嘉是我们班的,还和我住同一个宿舍,我的课本、学习笔记、马列著作和******选集都不翼而飞,也多半是他的杰作。所以,他也是我们班给我印象最差的同学。他那种小市民的作风,那种爱站小便宜的性格,…,决定了他没有要好的同学,没有朋友。甚至在文化大革命中,没有一个组织愿意接收他。可是,他咋会成了疯子的呢?

我分开围观同学,到了陈嘉的面前,开始叫他的名字。

“陈嘉…,陈-嘉-。”

可我再怎么叫,他不但不答应,还是继续唱他的歌。问题看起来很严重,得马上向革委会报告,想办法送他上医院。

我急急忙忙跑到革委会主任办公室,主任好像在学习文件。他看见我满头大汗,还上气不接下气。马上放下文件,看着我。

“子云同学,不要急,有事你坐下来慢慢的说。”

“主任,大操场上围了很多同学。陈嘉同学躺在地上,又哭,又笑,还唱歌…,好像是精神失常了。这样影响不好,是不是和医院联系…。”

“嗯,好!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你赶紧回去。注意,不要让陈嘉同学受伤”。

主任说完,拿起电话,向我挥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回到操场上,围观的同学至少增加了一倍。约十多分钟后,一辆救护车疾驰而来。从车上下来了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将陈嘉强行抬到了车上,车马上掉头又疾驰而去。大操场上聚集的同学仍然在七嘴八舌,评头论脚。我离开大操场,慢慢的度回宿舍,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等待分配的日子,学校没什么事,很多同学都请假回家或去玩了。是陈嘉住院的第三天吧,我们宿舍这天只有我、坚白和古风在。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去看看陈嘉,他清醒后肯定很难受。但是,这话我又说不出口,我知道都不喜欢他。

我经过考虑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

“坚白、古丰,我们还是去看看陈嘉吧,他已经住院三天了。”

他们用不认识的眼光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他是不好。卖了我们的所有学习资料,你们也知道,我的最多呀。我省吃俭用卖的书,被他给我洗劫一空啊。”

我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心里特别难受。

“唉——。你们实在不去,我也得去,再咋说,他也是我们的同学呀。你们想啊,如果他再得不到关爱,思想得不到缓解。那他就真的毁了,还有可能走上绝路的呀!”。

我拿毛巾去洗了洗脸,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的出了宿舍,朝医院走去。我还没走出校门,他们就跟上来了,坚白说。

“子云,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只是在感情上不能接受,唉——,我们还是一起去吧。”

沉默了一会,古丰期期艾艾的说。

“子云,我不管是对,还是错,就是不愿意去看他。我跟来是怕你为这事难受,我们是朋友。”

于是,我们默默的向医院走去,我心里感到很高兴,为有这样的朋友而高兴。

我们先去了医生办公室,决定先向医生了解一下情况,负责给陈嘉同学治疗的医生讲。

“他好像是受了严重的刺激,是属于轻微的精神失常。进医院后我们给他注射镇静剂、输液…。他睡着的时候,总是重复说:‘完了,我完了!’。睡了三十几个小时醒来后,狂躁的情绪已经基本上得到了控制。这种病易反复,难根治。所以,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说完医生叫来了护士,和我们一起进了病房。

陈嘉同学躺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看见我们进去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上前去叫他,也没有回应。

“陈嘉,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养病吧,我们今天来看你,是希望你早日康复。”

我的两位同伴也用不同的方式说了些安慰、宽心的话,陈嘉还是没有反应。

护士和医生也陪着我们,我想时间长了可能不好,也不知医院有什么规矩。于是,又说了几句闲话,就上前去和陈嘉同学告辞。我们一起走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我和医生不约而同的回头看陈嘉。我看见陈嘉的的脸朝着我们,眼睛里含着泪水。和医生、护士告别的时候,医生紧紧握着我的手。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三位。你们来看病人,对我们的治疗起了极大的帮助作用。”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们静静的走着,谁也没说话。虽然医生给予了肯定,可我们并没有一点点愉悦的感觉。唉,管他呢,凴心而为吧。后面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知道是跟上来了一群女生,她们可能是去城里玩了。

“子云,你知道不?”

问我话的是叡玉。

“什么知道不知道啊?睿玉。”

我有点莫名其妙,靘云接过了话题。

“子云。学校出大事了,昨晚公安局在我们校逮捕了七个同学,听说罪名是打砸火车站。”

“三班有金棒、杆子。”

“嗯,还有秀才、耙子。”

“二班是小伙子和崽儿。”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

“哦,加起来才六个呀。那,还有一个是谁啊?”

我看着她们问,几个女生很着急,就是想不起来。

“想起来了,子云。是劳动,是我们班的劳动。”

叡玉说完,已经急得满脸通红。

女生们还是叽叽喳喳,她们是快乐的,烦恼好像和她们无缘。我的心好像已经被刺刀扎透,鲜血顺着我的身体慢慢的流入大地。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和同学们一起回到了学校,照样去食堂吃饭、回宿舍睡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仍然是吃饭,睡觉,去小操场锻炼身体。不过问任何事情,不和任何同学交往。我决心从现在开始改造自己,使自己变得越麻木越好,最好和陈嘉一样成为精神病犯者。

沉沦,落寞只坚持了一个星期。我是个没用的人,自己的决断,无发在自己身上执行。我决定先找一些同学了解情况,再去火车站和那些工人师傅们聊聊。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这个事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只是想把它弄清楚。再说,我对动不动就用武力解决事端的人,从心里就看不起他们,唾弃他们。他们是野蛮人,是思维形式的一种倒退。

我决定先找靘云,她人缘好,同学们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和她交流。可她是女生,我咋好意思到她们宿舍去约她呀。星期一下午,我在小操场上边假装锻炼身体,边等人给靘云带口信。这时,辣子和叡玉过来了,好像是要出去玩。在一般情况下,谁也不敢招惹他们,在我们学校,她们两是出了名的难缠。现在我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主动招呼。

“两位出去啊。”

“是啊,子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辣子嬉笑着说。

“不啦,能请你们帮我约约靘云吗,我想问她一件事情。”

“嘻嘻,喜欢她又不敢自己去。好,你等一会儿!”

辣子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叡玉有点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哼,哼。没想到子云原来是如此多情啊!衣服上嶲秀姐的相思泪还没干呢,又喜欢上靘云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

“不是,叡玉。我是想问问火车站打架的事,靘云的消息多。”

“哦,子云。那你先和靘云谈谈吧,晚上还是在这儿,本人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些。”

“好,叡玉。谢谢你。”

叡玉狠狠的登着我。

“狗嘴里没有象牙,谁要你谢啦。”

辣子和靘云嘻嘻哈哈的过来了,也不知道辣子是咋说的,靘云过来的时候,满脸红霞。

“啥事呀,子云。”

靘云有点羞涩。

“靘云,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七个同学被抓。他们虽是罪有应得,但我的确想弄清楚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你人缘好,消息也多。所以…。”

“好吧。”

她看了看四周,又看看我,红红的脸掩饰不了那份羞涩。

“子云,不要在这儿说,上我的宿舍去吧。”

她说完转身离开,我犹豫了一会儿,远远的跟在她后面。

靘云她们宿舍共住五个女生,她的铺位靠窗户。床铺布置得和她的人一样,协调、清爽、干净。她们宿舍的另四位女生是叡玉、辣子高山和兰兰。我们把门大大的开着,我找了一张报纸,垫在叡玉的床上,拘谨的座在那儿。靘云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靠我的方凳上。我不知道是咋啦,汗顺着脸颊直流。感觉不是我找靘云谈话,而好像是校长或更大的领导在找我谈话。

最后还是靘云打破了僵局。

“子云,说吧。”

“全部,你想知道全部,火车站的事,靘云。”

我有点语无伦次,靘云居然还是听懂了。

“好,子云。你喝点水,听我慢慢讲给你听。”

靘云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在女生宿舍里,坐在女生的床上,我浑身不自在,心情也很难平静。靘云肯定不知道我的感受,可能也是为了摆脱她自己的困境,她很快就轻启朱唇开始了陈述。

前几天,嗯,子云。是九月十六号,兰兰和芳芳两位女生晚饭后,出后校门顺火车道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火车站内。当时,刚好有一趟客车到站,她们当然没票啰。所以,就被火车站的执勤人员抓住了,要她们补票。我们学校总共就五六百人,女生只有一百来人,和火车站住了这样多年的邻居,大家都互相认识。文化大革命这些年来,我们学校的学生进出车站,从来都不用出示车票。这次,火车站的人变脸了,不管她们咋解释,就是不行。最后,还打了她们。

到晚上九点多,火车站的人才把她们放出来。兰兰和芳芳回宿舍后,还一个劲的哭。开始也没人过问,看到她们哭得伤心,又是两个人一起哭,感觉奇怪,就有人去问她们。

本来这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也不会闹大。刚好‘小伙子’来女生宿舍,找他的初中同学兰兰问事情。听到这个情况后,登时火冒三丈。立马回男生宿舍,把这事向金棒和杆子说了。

你知道他们两个,杆子是校革委会副主任,金棒是校革委会委员。文化大革命这几年来,打架、闹事从来不居人后,人也很讲义气。现在等待分配,又无所事事。这些人无事还想生非,没事还想找事呢。哪能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呀,他们马上组织了约四五十个人。带上藤冒、棍棒,奔赴火车站,准备大干一翻。

他们气势汹汹的赶往火车站后,却是事与愿违,根本无架可打。火车站的干部、职工,早就望风而逃了。他们也不管不顾,仍旧冲过去。在火车站的内内外外,站前站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巡视了一周。无非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一翻而已。

正当他们在火车站耀武扬威的时候,一列满载军用物资的火车开临了车站。由于车站的职工都逃离了现场,进站的信号无人发出,道岔没人板,致使军列在站外停留长达八个小时。这批军用物资是运往正在打仗的友好邻国的,中央军委很重视,责令相关部门立即查处。所以,在第三天的临晨,公安局就将他们几个人逮捕归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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