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叶二姓
谭雅终于“看”完了手里的验尸报告，随手把它交给了旁边的尹丁，王谣几个人好奇地凑上去一直看，纪末也瞟了一眼，心里暗自冷笑：果然，我赢了。
尸格上的描述简略得近乎简陋。死者的职业只写了务农，伤情也只注明断头两字而已。
这不废话么？都砍成那样的，谁看不出来啊，还用你写。
这就叫不用心。
“据说还有目击者，不知方便不方便我们去拜访一下呢？”
谭雅看着杜忠，淡淡地问道。
“当然。”杜忠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我们到村里去吧，那人在解氏族长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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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叶庄的建筑布局还是很整齐的，庄中一条大道把整个庄子分成了不太均匀的两份，比较大的一边是姓解的，稍小一点的是姓叶的，而在大道的尽头，有两座大院毗邻而建，正是两姓族长长的府邸。
左边门外有一棵极高的梧桐树，从位置上来看，应该是叶家族长的家，那右边那个门前有三口水井的，自然是解家族长家了。
果然，杜忠走到门外有水井的那户宅院门口，用力拍了拍大门，不多时，一个青衣小帽的仆役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杜忠那张略带阴沉的脸色，急忙满脸堆笑，把门拉开，作了个揖：“杜爷，您来了？”
杜忠沉声道：“把你们老爷叫出来，京里来了上差，专门来办你们庄上的案子的。”
“是，是。”那仆役偷眼看了站在不远处的谭雅等人一眼，急忙缩回了头，轻轻掩上门板，一溜小跑地向宅院深处去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解府大门轰然大开，一个方面虬髯，相貌威武，身材方正的褐袍男子率先迈出了大门，他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多岁，眼角眉间皱纹深刻，给人一种劳心过度的印象。
而在他旁边，却有一个与他形貌完全相反的人紧紧跟随着。
这个人年纪也不轻了，鬓边飞满了寒霜，但脸上却几乎看不到任何皱纹，这大概与他的脂肪含量过高有关。如果说那个褐袍男子是个方方正正的方人，那这个身穿暗蓝缎面长袍的人就是个圆人，而且是四大皆圆的正宗圆人。
纪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圆人左手大臂上系着一根窄窄的白色布带，按照宁国的风俗，这是与自己关系很远，却又存在着确实的关系者身故后用来表示哀思的一种风俗。这种风俗大多使用于同姓的本家，或者……
“……行伍之人中。”纪末暗自沉吟，眼神微微闪动。
“杜大人，小老解广有礼。”纪末在一边胡思乱想，场面中必要的礼节却在自行发生着，褐袍方脸的虬髯老者向杜忠行了个拱手礼，嘴上说的客气，但身体的姿势和语气神态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倨傲？或者说是，坚定？
“小老叶钦，请杜大人为小老族人做主。”那个四大皆圆的老头子说着，便做势欲跪，不过人胖动作慢，还没等他弯下腰，杜忠赶紧就把他扶住，连说不敢。
“叶族长，解族长，京中总堂派下了专门的人才来办理此案，想必破案指日可待，两位不必忧心。”杜忠急吼吼地说道，听得纪末冷笑连连：推卸责任加转移仇恨，这位杜百户不愧是在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真是一根过硬的老油条。
“进去说吧。”谭雅静静地看着这热闹而略带混乱的场面，过了好一阵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也不理其他人，径直走进了解府的大门。
纪末几个人紧跟着鱼贯而入，把一群人就这么晾在了外面。
解氏族长解广眉头微蹙，挥了挥手，带着自己家的下人跟了进去，而还在与杜忠纠缠不清的叶钦却微微发愣，转脸看到面色又黑了一层的杜忠：“杜大人，这……”
“那位谭大人是总堂的千户。”杜忠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但语气中的怨怼之气，还是吓得叶钦缩了缩本来就不太明显的脖子。
——你们做官的之间有矛盾，我一个平头百姓可不跟着搀和，我闪。
他假笑了一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就马上跟在解家人的后面走进了门。
杜忠回头看了看，见自己的几个手下脸色难看之极，不由冷笑了一下：“你们现在摆脸子是要给谁看啊，都给我收拾起来，小心惹事！”
呵斥完毕，他冷哼了一声，用力一甩袍袖，便大步走进了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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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府正厅。
谭雅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之上，纪末等人侍立于后，解、叶二位族长眉头一皱，互相看了一眼，只好在下首找了两个位子坐好，杜忠则干脆坐到了谭雅旁边，沉默不语。
大家坐好后，方面大耳的解广族长招呼仆人为大家上茶，上水果点心，一派热心如火。谭雅倒也安稳，来者不拒，吃了一颗樱桃，小半块点心后开始静静地喝茶，全然没有理会在场的几个人热切而期盼的眼神。
场面一时冷得像冰川时代一样。
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暖场了，纪末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被破格招进组里做这个副组长，为的就是这个。
“两位族长辛苦了。”纪末轻咳了一声，把在场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拱了拱手，“在下纪末，忝为幽草堂索隐组副组长，这位是本组组长，谭雅，谭千户。”
“见过谭千户。”
“见过谭组长，纪副组长。”
在坐诸人纷纷起立，向谭雅行礼，圆滑的叶钦还顺便向纪末拱了拱手，纪末笑着替谭雅回礼，堂中的气温水平瞬间了侏罗纪时代。
“两位族长，对于贵庄出现死伤者这一事件，本堂深表同情，并派出了本组全力侦办此案。本组的职责就是调查辖区内所有的疑难案件，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替死者张目，为生者洗冤的。”
“那就全仰仗诸位了。”叶钦再次站起，向正座上的谭雅和杜忠各施一礼，最后还向纪末拱了拱手，礼数周全得让人无可挑剔。
“又是一根老油条。”
这次不光纪末，连王谣几个人都在心里下着结论。
“贵庄庄户叶老三的尸体我们已经验看过了，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此时此刻，想来几位心中也有很多悲愤之情吧。”纪末轻轻叹息了一声，续道：“不过，为了替死者申冤，有些话还是要问在当面，还请两位族长以及其余的诸位，莫怪。”
“无妨，无妨。”见纪末言辞周正恳切，解广原本有些不豫的脸色也变得和缓了下来，而叶钦则用手指在眼角轻轻揉了几下，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泪水，不过表情却是货真价实的沉痛：“还请大人为老三做主。”
“得罪了。”纪末先告了个罪，才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请问二位族长，这叶老三，平时为人如何？有什么不良习惯或特殊爱好？是否曾与人结怨呢？”
解广与叶钦互相看了一眼，叶钦主动站了起来：“老三平常为人老实，从未与人结怨，也没有什么所谓不良习惯，只是当年在军中受过一些伤，有进发作起来很是难挨，所以会喝点小酒，以缓解疼痛而已。”
“案发当天，他似乎就是要去酒铺打酒？”纪末试探性地问道。
“正是。”叶钦点头：“本庄的清泉酒坊土制的清泉烧，口味甘洌，很对老三的胃口。”
纪末笑着点头，转脸看了看一边的尹丁，打了个手势让他做记录，然后头也没回，便用极随意地口气问道：“却不知这位死者平时做什么营生呢？”
叶钦随口回答道：“老三身体不好，所以无法下地劳作，平常基本都靠亲戚的周济度日。”
纪末回过脸来，微微鼓掌，用钦佩地语气说道：“贵庄真是上下一心，百姓和睦的典范啊。”
“不敢，不敢。”叶钦谦虚地低头道。
“叶族长请坐。”纪末笑着拱手道：“下面，解族长，请教一下，本庄刚开始发生物品破坏事件的确切时刻，您是否知道呢？”
解广粗眉微蹙，一脸思索的表情：“据我所知，最早是在本月初五，也就是半个月前，本庄庄户解五家的水缸突然裂了一道口子，缸里的水漏了一地。解五以为是他邻居家的小孩子做的，还特意跑去跟邻居吵了一架，差一点动起手来。”
“事情发生时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白天，当天是附近几个庄子的逢五大集，本庄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去不远的十里坪赶集去了，庄中剩下的大多是些老弱之人，所以根本无人注意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搞得破坏。”
“解五邻居家的孩子也不知情么？”
“据那孩子说，他当时与几个伙伴一直在玩，什么都不知道。”解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原本不过就是件小事，谁知道最后居然会闹到如此地步，现在庄里人人自危，大白天的也没人敢出门行走，若大一座庄子居然变成了鬼魅之地，这实在是……唉——”
“解族长不必如此担忧，我们一定能帮诸位解决此事，还此地一个朗朗乾坤的。”纪末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是说有个目击者么？”谭雅突然开口，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哪？”
一听谭雅发问，解广立刻起身回答道：“那是我一个从侄的小女，今年才七岁，因为目击了惨案，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了，所以被我接到了家里，此时正由内子照顾着。”
“我去看看。”谭雅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
“不敢劳动千户大驾，还是让内子带她来见您吧。”
解广有些着急：这个女千户倒还无妨，但他的那些属下可都是男人，怎么能进自己的后宅呢？
谭雅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冷漠，如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似的，让被看了解广全身一阵阵的发冷。
“那就带来吧。”谭雅突然转了口风，伏身坐回了原位。
解广如蒙大赦一般向谭雅深施一礼，便转身自己向后宅去了。
——看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应该是再也不想与谭雅共处一室了吧？
纪末一念至此，不禁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