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桃花童子
“这‘有涯居’是以制作河鱼宴席闻名的餐馆,老板据说曾经是岳国公府里的一名主厨,因为年纪大了,手指不稳而请辞,用尽全部家财全花在了这间‘有涯居’上。”谭雅站在纪末身边,轻声说道:“岳国公是上一任的丞相,而在更早以前,还曾做过驻大昌的使节……”
“不至于吧……”纪末淡淡地回答道:“那也太过明目张胆了,殊为不智。”
“或许有人就是要利用这种想法呢。”谭雅看了纪末一眼,说道。
纪末却摇了摇头:“我认为不会。”
“为什么?”谭雅问道。
纪末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咱位那位白大帝曾经在五十五岁时还御驾亲征过一次。”
谭雅一怔:这叫什么理由?
宁国大帝白孤峦的确曾在五十五岁时御驾亲征过一次,那次是对栾国的一场战争,宁国在军队方面本来是不如栾国的,但因为白孤峦的参战,极大的鼓舞了宁国士兵的士气。
而且白孤峦参战后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团(其实就是空树堂的高手),从军中揪出了不少潜伏的间谍,保证了军情不再外泄,最后居然很漂亮地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将栾**队一举赶出了宁国国土,一时传为了佳话。
但这事跟眼前这间有涯居有一根毛线的关系么?
“为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可能年轻时会不着调一点,但四十多了还不着调的人,很少。”纪末回答道:“像御驾亲征变数这么大的事他都能一言而决,可见咱们这位白大帝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那次亲征之役到今年也不过将将过去了三年,白大帝也还没到耳顺之年,呃,我的意思是说六十岁,离‘老糊涂’应该还远着呢。既然他肯让太子来,那就是做好了各种准备。因为就算太子的那些传闻再怎么不堪,他也是一国储君,动他就是动皇帝的脸;除非你担心的那位什么国公早就做好了完美的逃跑计划,不然,一旦太子真出了什么事,他肯定难逃一死。”
“就算他是死间什么的,可那把一人之下的椅子坐了那么久,铁石心肠也软化了,金山银海,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孝子贤孙伺候着,谁舍得死啊,何况还是这种拉着全家一起完玩的生猛死法?这完全不科学。”
谭雅眨了眨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你说陛下为太子做了万全的准备,那,为什么太子还要找我们来?那些准备里就不包括高手护卫么?”
纪末冷冷一笑:“你认为太子身边的高手护卫,还少啊?”
谭雅默然。
“或者这是陛下想摸摸太子暗中实力的底,又或者是想看看太子的人格魅力到底是不是那么不堪,再或者是想看看太子有没有识人之能——总之,这跟咱们都没什么关系。”纪末冷静地说道:“咱们这次的重点就是保住太子的面子,安全方面都不用咱们操心的,有那位梦魔兜底,有啥可怕。”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方彝?”谭雅挑了挑眉毛。
纪末微笑摇头,看着白衣胜雪的屈寒走向下船的舷梯,“不,我是相信,如果出了事,肯定有个大头会顶上去。”
谭雅眼神一凝:“他?肯定不肯。”
纪末诡笑:“就怕,到时候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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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沿着勾连码头与有涯居建筑群的栈桥前行,几个身穿白底绣绿色竹叶纹饰的仆役在前面引路,太子和他的那群“伴当”随行,纪末五人以屈寒为首跟在最后。
“这里老板好大架子?太子来了,都不出来迎接的?”纪末悄声问一边的谭雅。
谭雅摇了摇头:“这里就这个风格,除了必要的仆役,就只有客人自己;据说这叫‘清简之风’,现在在宁都里这一招很流行,很多餐馆都在学。”
“噢!”纪末点了点头——这有点半自助餐的意思啊——“我说上次我卖包子,那包子铺都没人,只放了个筐在外面,说是让人自己取包子自己投钱,原来是这样。”
“不,那是因为包子铺老板在外面养小老婆被老板娘发现了,所以老板被扒光了吊在房梁上晾咸猪肉,没人管铺子的原因。”
纪末:“……”
就在这时,屈寒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谭雅和纪末一眼。谭雅满不在乎的回瞪,纪末却只是笑笑,转开了视线。
停止了交流,纪末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一片大约有小半个运动场大小的地方。
有涯居的建筑风格有点像纪末记忆中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那种常见的高脚桥,房间下用高高的立柱支撑。纪末看了一眼这片空荡荡,仿佛被大雪覆盖的白色沙洲,微微点了点头:看来如果河水上涨,这里是一定会被淹没的。
“所以栈桥下才放着小船么?”看着栈桥两边探出的船头船尾,听着串连它们的铁链在江风中铮然做响,纪末微微闭上了眼睛,脚步也缓了下来。
“怎么了?”谭雅敏感地发现了问题,问道。
“没什么,想起了一点事而已。”纪末一惊,笑着回答道。
“这也算是一种国宴,不要失仪。”谭雅认真地嘱咐着,纪末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白衣仆役们领着一行人踏入有涯居,纪末对这里要在门口换鞋的设定表现出了克制的不满——不是说这种风格有点像某区,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跟某冰山撞鞋了,这要是穿错了传染上了脚气,这破地方又没有脚气膏,那不就成了绝症?!
所以纪末特意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的鞋单独放好,等他回来时,发现自己与屈寒的好感度终于降到了零点。
谭雅无语地摇了摇头:有必要做的这么明显么?
穿过简单布置了一些竹制家具的大堂,仆役带着一行人走进了一道长廊,一路走到尽头,轻轻拉开一扇上面绘着松鹤延年图的纸门,请几位贵客进去。
太子白崇生回头看了看还抱着魏琪的方彝和另一个绿袍短须男子,点了点头。
方彝回过身,把怀中的魏琪交到了旁边一个有点肥肿难分的绿袍人手中,转过脸向谭雅说道:“放心,她不到明天是醒不过来的。”
“谢谢了。”谭雅点了点头,真诚地道谢道。
“进去吧。”白崇生淡淡地说了一句,率先走了进去。
纪末几个人跟在这位只差一点就能卡在门上的太子殿下鱼贯走入了这个房间。
然后,纪末就怔住了。
房间里已经有了六个人,五个坐着,一个站着。
当然,这不是重点。
吃席嘛,总要有一方先到,谁先到不是到啊。
问题在于,这五个人已经吃上了。
虽然因为分餐制的关系,这个房间里并没有见到诸如觥筹交错、勾肩搭背、吆五喝六,乃至大发酒疯这种让人要忍不住发飙的情况,不过这已经相当无礼了。
尤其是那几个坐在陪座上的家伙,端着酒杯,斜着眼神看着走进房间的太子一行人时的那个神情,让纪末特别想一路跑回门口,捡起屈寒那又三十八码的鞋,拍在那张四十二码的脸上。
“啊,宁国太子殿下来了,大家都严肃点,不要失礼!”一个轻桃的声音从坐在主坐上的那个绯衫少年口中传来,纪末仔细看了一眼,虽然有点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暗道一声:这只正太值得一推。
这位还不知道名姓的和亲王世子长得很是可爱:还没长出棱角的脸上镶着一双又大又圆、黑琉璃一般的眼睛,脸颊嫩中带粉,像是春天里桃花的花瓣一般,配上那一身在这种天气里有点显冷的绯红轻衫,给人一种春意融融的感觉。
当然,那无礼的谈吐和做作的表情就别当别论了。纪末转头与谭雅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眼神:这熊孩子,白摊上这么好的基因了。
那个桃花童子一般的男孩子有些趔趄地站起身来,随意扯了扯身上的绯衫,大大咧咧地向着面前的白崇生行了一礼:
“那个,在下孟春阳,大昌帝国和亲王世子,在这儿见过宁国太子……殿下……了……哈哈哈哈……”
看着自我介绍到一半就突然狂笑起来的这个少年,白崇生身后的一群人尽都暗自怒了起来。
纪末甚至在从刚才就一直半笑不笑,看起来城府颇深的方彝眼底也看到了一抹恚愤之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给纪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倒是太子白崇生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看到那个用手无礼地指着自己狂笑的少年,等他慢慢停了下来,这才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和亲王世子,本宫正是白崇生,见过了。”
说罢,便转身走到了对面的主位上,屈膝正坐而下。纪末等人也漫走走到席间,却没一个人坐下,而是全部侍立到了白崇生身后,方彝二人居前,纪末等五人居后,无言而立。
“和亲王世子阁下,不坐么?”
白崇生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着说道。
此时,那个桃花童子已经渐渐收了笑容,盯了一本正经的白崇生一眼,撇了撇嘴:“切,无聊。你,很无聊。”
白崇生轻轻一笑:“一国太子本来就是很无聊,比这个工作更无聊的,就是做一国皇帝。我国陛下就曾说过,世上最好运之事,莫过于做一个逍遥王爷,可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不为衣食操心,二不为行驻发愁,游手好闲,大腹便便,最为惬意,所以我国陛下对在下的这副身材,极为满意,不知世子以为,然否?”
桃花童子表情一紧,两道又黑又细的眉毛微微一挑,突兀地笑了一下,换了个可爱之极的表情:“这我怎么知道呢?我只听说,身为贵人,还是要纤瘦轻捷些好,不然一旦遇到什么危险,这身子榔槺,难以活动,连手下都护不周全,再有个磕着碰着,那就不好了。”
“怎么?世子阁下的下属,如此不济么?”白崇生轻笑一声,眼光看向了孟春阳身后。
还大大咧咧地坐地席上的几个人面色一变,看向对面的眼光也从戏谑变成了愤恨。
“济或不济,不如比比?”桃花童子般的孟春阳倒是不以为意,反而轻笑一声,从轻衫袖中抽出了一把檀香木扇,轻轻在手中展开,故做风雅地摇了一摇:“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说着,他目光炯炯,盯着白崇生的眼睛,似在择肥而噬的光在闪动。
谁知道白崇生却是淡淡地转开了视线,转脸向着房间外喊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快点把菜送上来!”
桃花童子就这么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