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刚醍醐酥
第三十章金刚醍醐酥
老人收了金针之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人头大小的陶罐子，刚一打开用朱砂鸡血封的厚厚的封口，整个房间里便充满了一股浓烈的几乎刺鼻的腥膻味儿。
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把，黏糊糊，黄亮亮，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点腻人的甜香。
“金刚酥油？”
本来见到这老人异乎常人的行针手法，感受到体内许久没有的轻松，王进心里就已是十分激动。中医这东西实在太过奥妙，君臣相辅的讲究也多的要命，所以王进哪怕元气就要消耗的一干二净了，也从未奢望过自己能从浩如烟海一般的中医方剂里面找到治疗自己的方法。
但好歹也是病了这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个半个医生，自然也知道大凡中医针灸，对于像是自己这样的疑难杂症，通常都是要以各种方剂药物来培元固本，壮大中气的。果然，他这边行针刚一结束，那边老人就拿出了这么一大罐子的东西。
“咦，你居然知道这东西？”正在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酥油一点一点涂抹在王进身上的老人，听到他脱口叫出金刚酥油这个名字，顿时也诧异的一下，但随即却又了然：“对了，我还忘了，你除了朱砂掌内壮之外，还练了藏密的瑜伽大手印，能得到这种密宗无上瑜伽部法的传授，你认识我这宝贝的几分来历，也不稀奇。”
“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金刚酥油，里面还掺了诸如虎骨，熊胆，豹胎和鹿血等九味药物，最能强健五脏，洗涤周身药毒，所以我这一坛子宝贝，真正的名字其实是叫做金刚醍醐酥油的。取义就是佛教醍醐灌顶的意思。”看了一眼王进，老人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始终没有问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当兵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西藏边境上执行过几次任务，救过当地一位上师的命，蒙他看得起，便教了我几个瑜伽的姿势，这么多年来我也从中获益良多。这种酥油，他曾随身带过一小瓶，只知道这东西抹在身上可以防寒取暖，柔韧筋骨，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好处。”
把老人的神色尽数看在眼力，王进心里也明白了对方大致要问的是什么东西。当下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身上“瑜伽大手印”的来历，简单的说了一下。之前站在不动，以最微薄体力又和女孩儿青青交手十几个回合，四肢百骸，周身关节，柔弱无骨，不但筋骨肌肉操纵自如，甚至还能反关节扭曲肢体，几乎完全违背了一个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理特性，整个人就好像是一个人形的橡皮弹簧，只凭这一手功夫，就让几乎打出火气全力爆发的女孩青青，一直都无法占到上风。
由此，也足可见得这种瑜伽的功夫，对人体筋肉骨骼的锻炼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相对于中国武术拳法武功的修炼体系而言，源于印度的藏传佛教完全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体系。哪怕同样是佛教，也有南传北传，大乘小乘之别，更勿论是藏传佛教里还有身密、口密，意密，黄教，红教，黑教，白教之分，但不管怎么分，藏密各派练习的根本却都还是各部所传承的瑜伽术。
而王进练得这一门“大手印”，就是传自藏密“噶举派”，也就是白教，所传法的心髓。
当然了，能够学到这一门大手印，其中过程也不是王进说的那么简单，中间肯定还是有很多缘故的。至少密宗的诸多法门相对于拳法武功讲究更多，对人的心性也要求更严，对于一些特殊的修持，甚至还必须要有修行成就的上师活佛灌顶加持。否则，一般人不管怎么去研究，修习，也是不可能入门的。
这也是藏密瑜伽术，最让人觉得啧啧称奇的地方。这老人既然已经看出来王进练了瑜伽，心中自然难免有所好奇，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说出口来，倒是王进自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传他这部法门的上师，同样是看出来他体内生疾，命不久矣，这才破例给他灌顶加持，其中种种，都好似印在脑子里一样，他虽然知晓一切法门，也能自行练习，但想要拿出来教给别人，却是不太可能。
这就像是大家都知道壹加壹等于二一样，但你要每个人都去证明壹加壹为什么等于二，这就根本证明不了了。
简而言之，他就是典型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知道怎么做，不知道怎么说。
“瑜伽练体，以呼吸调节身体的本能，这和内家拳的站桩练气从根本上讲，都差不多。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在身体都被掏空了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旺盛的体力……。”
老人说话时已经将酥油涂遍了王进的前胸后背，尤其是对照他五脏六腑的地方，都着重的涂了好几层，话音刚落，却也不再多说，只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一手在前按在王进胸腹之间的三个拳印上，一手按住后背。
随即，猛地一转，双手对应，内家真劲骤然勃发。
王进只感觉，老人的手心中间似乎正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噼啪跳跃，每一次旋转，内劲勃发，都刺激的自己肌肉毛孔，一跳一跳的。紧跟着皮肤上黏糊糊的醍醐酥油，一下就被打碎，顺着毛孔便渗入到了身体中间。
顿时，前胸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炽热，仿佛有两团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本是常理，但你这身体不适用这个，要想治好，就必须走险招，快刀斩乱麻。醍醐酥油蕴含的药力猛烈，再加上我用推宫过血的内家手法给你按摩，就能保证所有的药力一分不差的发挥作用。就像是用大火烧烤肥肉炼油，你现在就是这块肥肉，药毒都在肉里面呢，不下狠手，根本逼不出来。不管多疼，你也给我忍着，否则一出声，气就泄了，神仙也救不了你。”老人在王进的前胸后背连连按压，用力越来越大。
渐渐的，他双手逐渐离开王进的皮肉，开始移动双脚，在王进的身上不断拍打，每一掌拍下去时都是慢起快落，双手飞舞就好像是擂鼓一样，起落之间，自有一股特殊的节奏和韵味。
而王进首当其冲，被老人每一掌拍在身上时，都忍不住浑身一颤，金刚醍醐酥油的药力就如同是一缕缕燃烧的火焰，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渗进血肉，筋骨和五脏六腑，丝丝缕缕，直烧的他浑身通红，仿佛煮熟了的大个螃蟹龙虾。
老人一口气，拍击不断，十几分钟下来，在王进的感觉里就像是过了十几年一样。这种如同被放在火上全身烧烤般的痛苦感觉，简直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去形容，至少王进现在就已经认为自己从里到外，都快要八成熟了。
不过他好歹还没有痛的丧失理智，老人先前的话也一直萦绕在耳边。为了恢复到正常，这许多年来，他受过的苦还少吗？多少次在梦里见到教官浑身都是枪眼儿的向自己走过来，他的心疼得就抽搐成一团……。
现在有人给他治伤看病，身体有了恢复的希望，这点肉体上的疼痛比起以往心里所受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王进尽管全身上下的每一快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但他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笑。
再疼也不叫！
渐渐的，湿漉漉的，有些发灰的腥臭汗水，从被老人拍击揉搓的毛孔中流淌下来。
这不单纯是王进的汗，而是被老人的内家真劲儿，从他身体里面逼出来的药毒。多少年来他不断加大洗身子的药方剂量，内服外敷，虽然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身体的恶化，却也在脏腑中积累了大量的药物残渣。
这些残渣就是药毒。所谓是药三分毒，即便是治病的药，也不是所有的成分都对人体有益，总会有一部分杂质，无法被肝脏肾脏代谢出去，日积月累，就成了毒。
王进之所以那么渴望有一门真正的内家拳可以学习，除了想要通过拳法练气养生，增补亏损的元气之外，就是希望能把拳法内劲练进五脏六腑之中，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淬炼脏腑，排除积累的杂质药毒，彻底恢复过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王进已经开始听到从老人嘴里传出来的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好像风箱一样。尤其是近在咫尺之下，老人胸口下面跳动的心脏明显加速，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清晰入耳。中间还夹杂着血液在血管里流动时，发出的哗啦啦，如同河水奔流，相互撞击的响声。
显然，这不间断的拍打，内劲勃发，对于这个拳法通神的老人也是个极大的负担。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王进胸腹间的几个拳印已经慢慢的淡了下去，到最后筋骨隆起，居然只是留下三个隐隐的影子。而且他整个的上半身，全是灰褐色的汗液，粘稠而腥臭。
“好了！我已经把你体内一半以上的药毒都从毛孔里逼出来了，你也会马上觉得轻松许多。不过，接下来想要彻底净体，就是个水磨功夫了，最少要半个月时间，而且，这半个月你不能和人动手，也不可动气，最好连练功都不要练。在这其间，我会给你开几副方子，逐一实验一下疗效，慢慢补益你的亏损。”
七八分钟后，老人终于停了下来。双手环臂一周，悄然归于小腹丹田，双手大拇指一绕，结成太极印，随即一连九次深呼吸，每一次又分作九口，将气息津液吞入腹中，然后这才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就是内家拳吐纳调息的好处之一，如果不是这几口气吞下腹去，养了神，再高的功夫在剧烈运动，猛烈发劲之后，也会闭不住毛孔，一口气闭不住，元气一泄，马上就汗流浃背。这在养生中是极伤身体的一种情形。
而不是像面前这老人一样，尽管之前已经很疲劳，但转眼就恢复了体力。拍打那么久，居然还能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真是叫人叹为观止！老先生的内家真劲，神乎其神！”就也在这时候，一直不敢动的王进，也动了起来。之前的虚弱，似乎只是个梦境，动了动手脚，除了几处外伤还疼痛不已之外，其他的感觉居然比往常还要好上一些。
再看看身上涂抹的酥油，伸手摸了摸，竟然也是上上下下，一丝都不剩了。
上半身简直比洗了澡还要干净清爽。
酥油本来就是从牛奶里提取出来类似黄油一样的东西，是和肥油一样的脂肪，这东西一旦沾了手，就是用肥皂洗，也不太容易洗干净。但在这老人一记记的真劲勃发之下，竟然没有一点浪费，全被拍进了王进的身体里。
这样的功夫，高的实在令人无法形容。
咔咔啪啪啪啪咔咔……！
就在这时候，王进忽然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仿佛夏日里雷声起于天际，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却又真正切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声音散发不出来似的。
“这是什么声音？”王进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心中一愣间，眼睛已经是环视了一周，这才看到面前那老人活动筋骨时，双手虚虚环抱，摩擦腹部，身子居然是一直都在抖着，细细的抖，慢慢的抖，从头上开始，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下抖，动到脚趾头后再一节一节的抖上来，抖到脑袋顶上。
这一抖一动，动作虽然细微，可骨节颤动时发出的声音却连成一片，最后合在一起，才被自己听到。
“心意六合拳的雷音……？”王进眨巴眨巴眼睛，有点犹豫的说出声来。
据说心意六合拳有鸡腿、龙腰、熊膀、鹰爪、虎抱头、雷声之说，里面这个雷声就是心意拳高手，练通五脏，再自丹田发力时喷发而出的声音。
“你光看到我抖了，可没看到我缠。我这可不是心意拳的架子，我要练的是心意，刚才和你对拼时，结果只能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那您到底是练得哪一派的内家拳？”王进一听，连忙又问。他虽然自己收集了不少拳术方面的资料，也明白不少道理，但内家拳这个东西，最核心的地方根本也没处去找。他知道心意六合拳，也只是一些书上看来的皮毛，却不明白这拳法里面劲的变化。
当然也就分辨不出来，老人练得到底是什么拳了。
不过老人听后，也只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就回答他。随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轻咳了一声：“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再说。永怀出去有事，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另外青青那丫头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炖了药膳，看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后面等着吧。”
王进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女孩青青居然已经不见了，当下只好朝着老人行了一个老礼：“为了我的病，劳累大家了，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请教老先生您。”
杏林堂的地方很大，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透过立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飘飞的雪花。等到王进和老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院的饭厅时，一张梨木的仿古圆桌上面，已经摆了满满的四菜一汤。
汤是用老鸭和当归，红花熬得，里面还加了不少其他野生的药材，炖的火候恰好，汁水清亮，药香扑鼻。四个菜，银耳乌鸡，核桃猪腰，清蒸人参鸡，还有一个鳝段，最后一大碗龙眼肉粥，都是针对王进身体下料调配的。
看见王进进来，正在收拾桌子的青青，哼了一声，似乎还对王进有点意见，也不说话，只上去扶着老人，坐了下来。
王进呵呵笑了一下，刚感觉有点尴尬，那老人便笑着指了对面的凳子，叫王进坐，“别客气，小王，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你要都吃完，不要剩下。”
王进嗯了一声，却也不见有什么拘束，点点头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中国的传统，以左为尊，所以他就坐在了老人左下首，正和青青对面。
“我和郭老算得上是熟悉，往来也有几次。只知道老先生是郭老的家中长辈，却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还请老先生赐下名讳来。”同在一张桌上，却还不知道人家怎么称呼，王进虽然性情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但对老一辈的传统和礼节却还是知道一些的。
所以，刚一坐下来，就朝老人拱了拱手，算是照着过去的江湖规矩，用足了礼节。
老一辈的人都比较讲究礼节，他这么一来，却也正合了老人的心思。只觉得王进，办事干脆利索，有些赤子之心，明理却有不迂腐。十分的洒脱大气。
顿时心里就更欢喜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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