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起
第一次进宫,张经可以说是有得有失。
得的是,人生第一次进宫,总算开了眼界。
失的是,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如果小皇帝对自己的行为产生隔阂,以后只怕会给自己小鞋穿。
在太监的指引下出了皇宫,径自返回张府。
刚到府门外,便被管家阿福告知,说是家主让他前往书房。
进得书房,首先映入眼中的则是张仲瑀。他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见到张经进来,僵硬地笑道:“四弟,别来无恙?”
张经没好气地道:“托某人的福,还死不了。”
张彝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张经的话,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轻声道:“你回来了?进宫的感觉如何?”
“压抑!”
张经吐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不该就这么贸然进宫。”
“哦?说说你的感想。”张彝睁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张经严肃道:“我在这里说话,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说?说真的,我很讨厌秋后算账的做法。”
“当然,这是为父的书房。没有我的命令谁敢靠近!”张彝轻轻道,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既然你让我说,那我便说。”张经走到张仲瑀面前:“你当初在平城那般对待我的目的是什么?”
张仲瑀看向张经,眼中透漏出一丝惊讶。
看着张仲瑀的样子,张彝知道这件事情早晚需要解决,冷冷道:“起来吧!”
张仲瑀对着父亲施了一礼道:“多谢父亲!”
“我真是搞不明白,都是父子兄弟,又何必搞得像一个外人一样!”张经吐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地吐槽道。
张仲瑀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张经道:“这件事情是为兄太鲁莽,只是事关重大,若不能早日将消息传回,张家将会有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我在宫中听到消息,那个贾璨已经被任命为济州刺史,想必你的如意算盘最后还是落空了吧?”张经讥笑道。
他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如果当初张仲瑀把整个事情告诉他,作为接纳自己的回报,他没有理由不帮助这个二哥,让他早日将那条所谓的“消息”传回洛阳。
可是,眼前这个人竟然将自己作为一颗棋子,为家族利益差点将自己毁灭。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
张彝见到事情如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老二,为父今日惩罚你,你有意见吗?”
“父亲责怪的是,孩儿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兵行险招。四弟,是二哥对不住你。”张仲瑀满面惭愧,又向张经告了一礼。
张彝和张仲瑀的所作所为,让张经有些发懵。看似前后矛盾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却再正常不过。
而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好像有点那么不合时宜。
难道前世看到的,这个时代的家族利益大于国家利益是真的?
可是假如这个样子的话,张仲瑀在平城又何必如此卖力?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兄弟开刀?
张仲瑀走到张经面前,心情复杂道:“为兄只希望,我们兄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反目成仇。”
“你这样子对着我说话,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张经平和地问道。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弟弟,而张仲瑀已经年过二十。在古代的家长制社会,一个兄长再三地对着自己的小弟表示自己的歉意,未免太反常了一些。
所以这种事情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仲瑀已经与张彝沟通好了。或者说,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他抬头看向张彝,张彝转动着轮椅,来到二人之间,抬起不停颤动的右手,缓缓道:“你大哥始均出使南朝至今未回。今日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不妨开诚布公,将所有的事情都谈论明白。”
“家和万事兴。为父不希望你们兄弟睨于墙。那将是张家的灾难。而且——”张彝喘了一口气,有些疲倦道:“为父并不因为你的年纪小就小瞧于你。以你的才华,将来的成就只怕在你三个哥哥之上。”
“四弟既然对为兄的做事方法产生疑问,趁着现在这个机会,为兄便将来龙去脉跟你交代清楚。”张仲瑀郑重道:“如果事后四弟还是不能原谅二哥,二哥也无话可说。”
“哦?那我倒愿意听上一听。”
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张经知道今天的事情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
其实他一直希望有这么一天,可以将自己的秘密坦露于人前,而不用去担心被别人看成怪物。
然而事情真的到了眼前,他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他一直想着怎样主动告诉别人。
形势的发展却让他被动的去坦白。
当然,他完全可以说一番假话糊弄过去,可以他不想。
这件事情是他的心病。如果保持下去,说不定他会疯。
满世界的人当中,没有一个可以理解你,假如换成是你,你会不会发疯?
张仲瑀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来到张家的这段日子,关于张家的来历,四弟想必已经知道了。”
“嗯,这些东西其实都不重要,你完全可以拣重点来说。”
“好!”
“先帝去世以后,当今皇帝年龄幼小。原本处于潜伏状态的各种危机,爆发即在眼前。为了张家的未来,只能与清河王达成同盟。”张仲瑀倒也干脆,听到张经不耐烦的声音,语气顿时一转,从另一角度切入。
“孝文皇帝一改祖宗法度,尊黄帝孔子,服我汉家衣冠,虽然天下咸称圣主。却并没有得到所有皇族的支持。自从迁都洛阳,孝文皇帝为了减轻改革的压力,便将所有的反对者留在旧都平城。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旧都已经成为一股不可轻视的势力。”
“孝文皇帝驾崩后,宣武皇帝虽然不能继承文帝的雄心壮志,却也可以保持大部分的成果。只是当今皇帝即位后,年龄幼小,太后耽于享乐。宗室诸王竞相攀附,原本被压制在冰山之下的各种沉渣竞相泛起。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张经静静地听着张仲瑀的述说,见到他的反问,不由道:“所以,你们便与清河王达成同盟,为了就是维持孝文皇帝的汉化成果?”
“不错,不仅是张家。崔卢李郑王等各大世家已有共同的默契。那便是绝对不容许就有势力重新复辟。”
张经突然之间有一种悲哀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姑姑张素真。
姑姑嫁给真定侯娄内干,毫无疑问是一种政治婚姻。而因为理念的不同,血浓于水的亲情被生生撕裂,二十年不相往来。
“为了笼络旧都势力,为兄只好前往平城完成清河王的使命。”
直到现在,张经才知道张仲瑀带自己前往娄府的原因,不过是为了用亲情打动娄内干而已。有了这种想法后,他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可是这种想法毕竟是诛心之论。他难道还要跳出来指责张家父子:你们既然想要用亲情打动对方,那么之前二十年的亲情哪里去了?
也许他哪怕说出了这番话,张家父子也不会有丝毫惭愧。
因为在他们的心目当中,本来就是家族利益处于第一位的。
张仲瑀哪里知道张经想了这么多,他继续道:“为兄没有想到的是,在到达平城之前竟然出了那种事情。也正是那个时候,为兄便疑惑了起来。四弟你还记得当初在娄昭到来之前所说的话吗?”
“我不叫四弟,我叫李涛?”张经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事情虽然过了三四个月,不过当初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他回忆的有些出神。
张仲瑀怔怔地看着张经稚嫩而成熟的脸庞,突然笑了出来:“没想到四弟的记忆这么好。为兄还以为你忘记了呢。不错!就是这句话!”
“那伙山贼不自量力,想要截杀张家车队。却不知为兄早已经布置好了退路。只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实在离奇,算是意外事故。”
“哦,你是怎么怀疑我不是你的四弟的?”张经郁闷地问道。
这句话他在心中想了千百遍。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问出口。
也许一切的事情,都是由这件事情所引起的。
张仲瑀叹息了一声:“原本我只是怀疑四弟得了失心疯。可是看上去又不太不像。倒像是恶魔附身的样子,再加上你说的那句话,于是我便留了神。”
张彝虽然已经听过张仲瑀的禀告,听到这里还是心情复杂。
眼前这个孩子,即是自己的儿子。也可以说不是自己的儿子。
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希望眼前这个人是当初那个呆呆闷闷的小子。无可选择之下,自己只能接纳他,可是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接下来的事情,则让我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的四弟无论再怎么变呆变傻,也不会说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言语。”张仲瑀吐了一口气,有些出神。“什么事情居然可以让你接受那么荒唐的事情?”张经好奇地问道。
“每一晚上的子时,你便会陷入无边的梦魇当中。第一夜,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想如果你的记忆力足够好的娿,一定会记得那个日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