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或许我会赶到
假如必须通过废墟和高楼——我们总部所在——通往安全地带的话,假如识别机构还在运行,这身工作人员的装束就能挽救你的性命。知道吗?
(我没有衣服。)
你顺着它继续,拣没有火焰的地方走,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遇到其他的,类似的工厂。如果没有危险的话,你就进入工厂,越过墙,才会进入中心范围。
千里无人区南北向长度650公里,午城V区我们这家公司所占,最多只有120公里,你只有通过了中心范围,才能到达废墟和高楼那里的总部。全部行程不会超过30公里。到了总部,你会在附近发现广场,如果你能离开,就从那里离开。如果不能,或许,我会赶到。我到了,我们再一起走。
(广场。)
(无论怎么走都有工厂——但那是指的外围。)
(假如把千里无人区视为一片荒漠,荒漠的边缘,至少午城这里,向内探入120公里幅宽,都是由这家公司占据的。它的整体地形是什么我不知道。总部区域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是,广场的附近就是总部。从总部所在无论向哪个方向大约30公里远,都会遭遇高墙,这些高墙是一个个工厂的后墙,当然,这时的从总部所在的意思都是说,从总部的边缘所在。)
(而这也就是说,就算总部不是圆形,它的面积也大得惊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场距离总部并不远。而我,已经到达了广场。)
(我现在,就在广场上。)
可是,——楚灵,你在哪里?
*********
我终于明白,为何到了这里后,我宁可因为缺乏必要的营养被僵硬为雕塑也不肯就此离去。
楚灵说,也许,我到了这里后,她也会赶到,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你们知道什么叫痛苦吗?
你们知道什么叫疾病吗?
你们知道什么叫恐惧吗?
痛苦就是,心灵或肉体无法承受的一种心理情绪。
疾病就是,身体或精神失去正常协调时的一种机能反应。
那么恐惧呢?
恐惧就是,面对不可预测但又可以想像的未来,拒绝它成为事实、但它又可能成为事实的,还未发生前的幻想折磨。
但是思念呢?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思念吗?
思念就是,痛苦+疾病+恐惧=瞬间的永恒。
楚灵。
你在哪里?
*********
在无尽的痛苦中,我恢复了神智。
夜色已经很浓郁。四外里除了灯光的映照,就是一片黑暗。
死寂的广场,干净整洁的几乎看不到一丝微尘。在夜灯映照下,我的皮肤反射出璀璨的钻石一般的光芒。
又发生变化了。
我知道。我甚至知道,只要我继续吸收血液,就会继续发生变化,直到终于某一刻,变化完全停止。
我甚至知道,只要我能继续地一直保持着吸收血液的情况,我就会成为一种新的人类。
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停止。当然,我更不知道,这些变化,对我本人,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广场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毫无目的地走动着,我的身体就像一个会走动的灯,在走动中闪烁出——哦,准确说是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没有一个人。
那些在地下躲藏着的人们,或许正在紧张地调试他们的产品,或许还在观察我。
风或许是很冷。但我感觉不到温度。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天气究竟是冷还是热。
终于我又蹲坐下来。
我在广场的中央又成了沉思者(罗丹的雕塑,又译为思想者)的形象。
如果楚灵——那个恒温箱里的女病人楚灵。她说的是真话。我能从这里离开这个地方。但即使我离开了,又有什么意义?我已不再是我。我已经成了吸血鬼。是一种新型人类,或者说是,尝受着另一种疾病的人类。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
那么,我就没有同类。
我是孤独的。
我恨这样的现实。
但我无力改变。
相比于现在,我更愿意接受的是我被抓,被枪决。或者我根本没从监狱里逃出,直接就稀里糊涂地死。
我想念楚灵。真的。能再见她最后一面,我就愿意立刻死去。
但我,真的能死吗?死亡这个名词对我而言,还具备意义吗?
比如说,我能找到一把刀,我能一刀就割掉自己的脑袋——那么在我的脑袋脱离我身体后,究竟是我脑袋的组织机构能吸收我身体的血液?还是我身体的组织机构能吸收我脑袋的血液?在吸收以后,它们会不会再度发生什么变化?如果会,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思念是一种,已被岁月的苍老折磨到再无力行走的蚂蚁,偏又发觉自己处身于热锅上的心情。除了等待,就只能被煎熬。
“嘀……嘀……现在是标准时间二十点正。”在我脑海深处,又响起若有若无的报时声。
我的听力,在蔓延。风的呼呼,树木的哗哗,风吹动树木或偶尔的树叶的沙沙。
我的感觉,在增长,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百米范围内,所有的动静,都清晰传入耳中。
“哗……砰……哐……当……扑通……咣当……咕咚……呱……喀喀喀喀……刷……”四面八方,哦不,是每个方向,任何方向,似乎都在突然间出现一种奇异的响声。
我凛然而起。
夜色,突然大亮。
*********
僵直。
在僵直了三秒钟后,我看到远天突然映亮的光芒。
在光芒一闪即灭的瞬间,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我霍然回首。
在光芒灭去的瞬间,似乎是,也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了。
死一样寂静的广场,突然就成噪音繁杂的场所,简直是无数飞机的螺旋桨在头顶盘旋着的,巨大的,能让人立刻失聪或发疯的噪音。
它们陡然出现。
我的听觉在这刹那完全消失。
我的嘴已张大。
我的耳膜似已破裂。
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但在这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短暂时间中,却似乎有风一般狂卷着的音流在扫荡。眼前焰火般炸开。广场上所有街灯都在这一瞬间炸碎,玻璃片无声翻飞。黑暗迅速来临,在几乎只有一秒不到时间内,视线失去作用,到处都成一片沉寂的黑暗。
肯定有声音。
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但无声的无形的却又能深切感受到的某种应该属于音波流的东西,正海啸般继续发生,飓风一样席卷而来。
糟糕,这是次声或者超声。
但不管是哪种声,只要是声音,当其产生了同频共振时,对一些特殊结构,就能产生毁灭性的影响。而我,我的身体,现在就属于一种特殊结构。我并不敢保证,什么样的声音频率,可以和我的身体产生共振。
幸好,声音有速度。并且它的速度并不快。
我举步。
几乎没有任何思索余地,我已拔步而冲。
我的身躯冉冉而起,利箭般一步就到半空。
然后我的身形再无法稳定,就仿佛置身于恶浪滔天的大海中,我被无法抗拒的无形的浪头,卷到空中,卷到浪峰,卷到浪谷,再脱离了力量的牵引,失重为狂风中的一片羽毛,在黑暗的天宇中,飘荡着,飞行着,滑动着,抛飞着,坠落着,弹跳着……
“哇……敖……”
猛兽狂嚎般声音陡然出现在完全失聪耳中,然后完全黑暗的空间陡然太阳一样亮起来。
一个无法形容的,只有动画制作才能表现出来的无形恶魔的头像一样的东西,射向空中。
在刹那间,就成了蘑菇云一样的形象。
再在刹那间,以更快速度被拉回,视野内又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那东西我见过。
它在右边——曾关押过石头、许多囚犯的办公楼里。
在地下室,一个工作人员在最后敬礼中用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是个缓慢倒下的镜头。
它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从玻璃门中冲出,被办公楼拉回去,但两个白色防化服成了融化的东西;第二次出现后,那个巨大的剪刀——可以把无数钢铁部件吸引到身上成为身体一部分的巨大剪刀,为之破碎后,河流般逃向远方。
现在是第三次。
已经失效的办公楼,似乎再不能阻止它的出现,它现在的形象,简直已经到了千米高空,然后才被迅速拉回。
如果那是事故,那只说明,可以让事故终止的,藏在陶涛脑袋里的望远镜——外控部件——似乎是,没能成功。
如果那是已经成功的标志,那就说明,外控部件安装的非常成功,这东西的出现与消失,都与成功的进行又一次试验有关。
然而……哇嗷?
如果我没记错,如果陶涛的话能够相信,如果我还算是能够推理,这个光团一样的“哇嗷”,不就是楚灵?
【到了总部,你会在附近发现广场,如果你能离开,就从那里离开。如果不能,或许,我会赶到。我到了,我们再一起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是你吗楚灵?
是不是你已经看到了我在广场上,然后,你想过来,你想和我一起走……?
这想法如此荒谬。
我甚至可以理解我的变成吸血鬼的当今现状。不。科学术语上说,我是异变纳米基质入侵体内之后有可能试验成功的新人类。
但是,一个人……变成了光团“哇嗷”?
我的狂跳的心跳,嘎然而止。
*********
你们知道什么叫痛苦吗?
我无法解释,究竟什么叫痛苦。我高中都没毕业,没文化,语言苍白而贫乏。我只知道,突然之间,我很痛苦。
而我痛苦的是,我能想象到,当一个人即便被改造成了光团一样的只会“哇嗷”的哇嗷时,那个哇嗷,想扑了出来,想和某个人相会,却又被生生拉回。
但即便被拉回了,她也只能发出一声“哇嗷”……而听到这声哇嗷的那个人,却竟直至到了现在,还不敢相信,那就是她。
但是假如没有陶涛,没有那些疯子般的嘟嘟囔囔,就算那个光团终于能够挣脱束缚了,能够赶了过来……
当她与他相会,在只有一个能够感受到的“哇嗷”的视觉印象下,相会之后,他会恐惧的转头就逃?还是哇嗷一声,就此吓得晕倒?
那么,相会之后,她再度哇嗷的时候,是什么样一种心情上的哇嗷?
*********
我是如此痛苦。
“哇~~~~~~嗷~~~~~~~”
我扬起了我的头,爆发出了,我郁结到极点的一声:
狂嗥。
——如果变成了野兽能够消减我这分痛苦,就让我,从此成为一只野兽吧。
(此时此刻,除了一声哇嗷的长长的嚎叫,我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