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往事悠悠何足问
萧墨然终于转醒，混沌的脑海中，那个手持翠色横笛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笛音，如同连绵了千百年。
阳光有些晦暗，萧墨然闭着眼睛乱摸一气，终于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锋利却不扎手。
“这么说，我摸到墨然刀啦。”萧墨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握着刀尖。
“你啊，作为一把刀，怎么能这么温柔？”
“莫非刀也爱这众生么？”
“可是你注定要杀伐天下的。”
萧墨然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瞥了一眼沉默的墨然刀，忽地笑道：“看来我是糊涂了，干嘛和一把刀过不去。”
他坐起身来，看见不远处一只野兔，腹中空空的他顺手抄起墨然刀，呼啸着飞掠而去。
“噗——”萧墨然意料之中血溅当场的情形没有出现，那只野兔被吓了一大跳，跑出几步后又停下看看被刀刺到的地方，连根兔毛都没有掉下。
那只小野兔竟在原地打起滚，最后变成四脚朝天直扑腾的姿态。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鄙视啊！”萧墨然愤愤自语道。
“我忘了，墨然刀杀不了人，原来它连兔子也杀不了……”
萧墨然忽地一惊：“不对！我们不是在水中么，水呢？！”
他四下看去，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哪里还有湖泊。
“这！”萧墨然真想对那只兔子翻翻白眼以示心中感慨，可那只兔子早就不知所踪。
“救命啊，救命啊……”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飘来。
“我自己还全身伤痕呢，怎么救。”萧墨然嘀咕着。
不过当他看到挂在树的林竹时，心中的不快就消散了。
“哈哈，胖竹笋还会上树。”
“少废话……快放我……下来……”林竹哼哼唧唧道。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上去的？”
“你放不放……”
“哈哈哈，”萧墨然也终于调侃完毕，“这就来。”
可他脚步还未迈出，林竹所挂的那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啊！”“啊！”
林竹那声自然是被吓得，而萧墨然那声么，是被林竹压的。
“让你这么胖！”
“我胖么，胖么？”林竹晃动着身子，忽然来了精神。
“……你再压着我，墨然刀定把你砍成碎片！”
“啊，我好怕！”林竹笑道。
下一刻，林竹被萧墨然一推，咕噜咕噜滚出三四丈远。
“……”
中午时分，重新聚在一起的四人躺在一块空地上，清风微拂，恍若隔世。
“说说看，你们怎么看？”萧墨然道。
“你怎么看？”
“我是问你们好不好……”
“我先睡会看看。”林竹眯着眼道。
叶无歌轻抚着指尖那只蝴蝶，慢慢道：“我们之前一直都在幻境之中。”
“甚么幻境？”浪天涯问。
“梦魇海妖的幻境。”
“可是那湖水可是真实的啊。”
“怎么就真实了？”
“我摸得到。”
“摸得到就是真的？”
萧墨然道：“这梦魇海妖当年可是威震三界，不过被重创之后躲在这里。”
“谁把它打伤的？”
“没有梦的人，都能打伤。”
“我天天做梦。”林竹道。
“谁不做梦？这里没有谁不做梦的。”浪天涯笑道。
“嘿嘿，这你就错了吧，”林竹略带得意道，“这把墨然刀就不做梦。”
“梦还能和刀扯上关系？你该睡个觉清醒一下了。”
“睡个觉……清醒一下……听着怎么这么不顺呢。”叶无歌道。
“不，很顺口，我这就睡！”林竹道。
“你们说许愿池还有多久啊？”萧墨然出声问道。
叶无歌拿出那个漆黑的罗盘，道：“自己看。”
“这不是你的东西么，我也能用？”
“它只是一只罗盘而已。”
萧墨然苦笑道：“要是有谁敢说‘魂歌罗盘’只是个罗盘的话，三界都会笑掉大牙。”
林竹问道：“‘魂歌罗盘’是甚么东西？”
浪天涯道：“当年叶无歌端坐罗盘中央，一曲断魂歌硬撼仙界五大神将，传为三界佳话。”
“和神仙斗，怎么被传为佳话了？”
“非要和魔鬼斗才可以？”
“……”
萧墨然抚摸着魂歌罗盘，轻声道：“说起来，它也快千年未出世了罢。”
叶无歌道：“我唱不了歌，它自然就没用了。”
“谁说它没用，我记得它原来的名字叫……”
“这些都过去了！”叶无歌劈手夺回魂歌罗盘，哼道，“你真啰嗦，让我来看。”
……
众仙殿。
王母还是那般柔声问道：“陛下何不下令直接诛杀反贼。”
“他们渡过弱水，也是天意。”
“可只要你杀生印一下，灭杀彼等轻而易举。”
“杀了就管用么？”
“身体灰飞烟灭，怎么不管用？”
天帝目光冷漠，沉声道：“若是精神还在，杀一万遍都不管用的。”
“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看众生的挣扎，岂不有趣的很？”
王母道：“万一他们挣扎出了一条路呢？”
“有杀生印，天地之间再无所惧。”
天帝面前的杀生印，正有鲜红的光芒从底部缝隙中透出，只一抹红光就睥睨万物。
“多么漂亮的杀生印，却有三界最可怕的力量。”
天帝道：“而且，杀生印如今不需要印泥，威力却暴涨。”
“这是为何？”
“我也不清楚。”
“还有天帝不知道的事么。”王母笑着道。
“怎么没有，事多着呢。”
“可你是三界主宰啊！”
“我主宰三界，却不了解三界啊！”
“所以对于那些挣扎着的众生，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天帝沉默良久，叹道：“是的。”
“所以，”王母道，“你要让这众生看看……”
“够了！”
……
浪天涯看着被斗篷遮住的叶无歌，道：“叶无歌当年有太多故事了，简直是传奇式的人物。”
萧墨然道：“浪天涯难道不是？”
“我啊，只在红尘流浪啊。”
“所以你勾搭天下绝色，历经百年写成《群芳谱》？”
“人间绝色，总要有个凭证，以后埋没黄土时，人们会因《群芳谱》而记得。”
“这有甚么用？”
“美需要有人发现，也要有人流传。”
“这么说浪子这个名号倒是委屈你了？”
“简直太委屈了！”
“我看啊，这次去许愿池，你一定要许个愿望，让你来世也阅遍群芳。”
浪天涯闷声道：“这我自有打算。”
叶无歌道：“墨然，你打算许个甚么愿望？”
萧墨然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想救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为甚么不要个大些的愿望？”
浪天涯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愿望一大，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啊！”
“甚么才叫大的愿望？”
“像打败天帝那种。”
“可是，”叶无歌忽然低声道，“许愿池看愿望大小，看的不是外界，而是你的心啊。”
“甚么意思？”
“你爱若如命，愿望则重比三界。”
萧墨然却默默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哈哈，管他呢，只要我们获得力量，打败这天地之间的神仙，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叶无歌突然狂笑道。
“粉身碎骨不痛吗？”萧墨然又忽地问道。
“痛，可是越痛，就越无畏。难道你不懂？”
“我知道，粉身碎骨而已。”
叶无歌盯着罗盘道：“我知道怎么走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走。”浪天涯道，“每走一步，就离结局更近一步。”
“哈哈，那你留下来睡觉吗？”
“要不你们给我讲讲故事罢，比如讲讲当年的萧墨然。”浪天涯道。
叶无歌顿时也来了兴致：“你想听这个啊，我就勉为其难地透露些许吧。”
林竹也醒来，惺忪着眼道：“要说萧墨然么，我也要听。”
“你跟着萧墨然这么多年，还要听甚么。”
“可你们讲的是当年的萧墨然啊。”
“哈哈，也是，我们讲的是前世的萧墨然了。”
“话说，”叶无歌看着仔细倾听的两人，顿时有了不小的满足，“当年，嗯，不要问我多少年前。那时啊，萧墨然在一年之内，如流星般崛起，接连打败仙界千名大将，直杀上众仙殿，站在了天帝的面前！”
“哇，原来墨然这么厉害！”林竹惊叹道。
“当时萧墨然赤手空拳，在众仙殿力战群雄……当然众仙不是一起上的，萧墨然轮流战斗十名神仙，终于逼得天帝出手。”
“天帝很厉害么？”
“当然厉害。”
“天帝手中只有一枚印章。”
“印章？”
“是的，三界神器至尊，杀生印！”
“杀生印，好有戾气的名字。”
“哈哈哈，统御众生的天帝，最终极的神器却是‘杀生’印！”
“他因众生而无敌，众生因他而沉沦。”
林竹道：“然后呢，这场战斗的结果是甚么？”
萧墨然道：“天帝还在众仙殿，我却在这里，难道结局还不明了么？”
“那你是败了？”
萧墨然道：“我打不过杀生印。”
他竖起拳头，那拳头倒映在众人眼中，细看去只是无数碎片。
萧墨然的拳头，是无数碎片！
“这是粉身碎骨的最后痕迹了。”
浪天涯道：“可是，萧墨然为何要这么做？”
叶无歌也愣住了，似乎也触及了不可言说的心事：“他啊，不过是自讨苦吃。”
“是的。”萧墨然也笑道。
“哼，肯定令有隐情，我猜啊，必然和女子有关。”浪天涯道。
林竹道：“你怎么确定？”
“我阅遍天下男女，有何不知？”
叶无歌却道：“天帝阅遍众生，他便无所不知么？”
梦境一破，阳光也洒下，但却略嫌暗淡，萧墨然的脸色也被照得苍白。
“往事悠悠何足问，你们又何必寻根究底。”萧墨然微笑道。
他的笑容，似一抹苍白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