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紫陌红尘良人归
萧墨然四人在那片空地上躺了一天一夜，脑海中晕晕乎乎的感觉才散去。
此时正值黎明，树林中晨曦散漫，万物正在欢呼新的一天。
“我喜欢清晨，它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为甚么？”
“睡完一觉后，昨日的烦恼消了大半，今日的烦恼却还未到来。”
“所以清晨总是欢愉的。”
“你们错了，”林竹哼道，“从美梦中醒来才是最痛苦的事，我讨厌早晨。”
“你根本不懂清晨！”浪天涯道。
“你根本不懂我。”林竹懒懒道。
萧墨然与浪天涯同时给了林竹一个白眼，虽然叶无歌带着斗篷，但从姿态判断，他也应该给了。
“要是你们不急着赶路，我就再睡会，谁想跟你们谈论早晨呢？”林竹丝毫不以为意。
“走。”
“立刻走。”
“马上就走！”
“……你们有必要么……哎哎，等等我！”林竹半天终于“挣扎”起身，萧墨然他们已走出十丈了。
叶无歌头顶那七彩蝴蝶绕着他轻轻飞舞，黑色斗篷下的叶无歌也有了光亮。
而萧墨然一袭黑衣，背着墨然刀，简直像是还未褪尽的夜色。
这抹夜色从早晨走到中午，再走到晚上，最后重又融入夜色。
“梦境森林，真是美若梦境。“浪天涯不禁感叹。
“其实这片森林本来不在这里的。”萧墨然忽然道。
林竹凑上前来：“这么大一片森林，还能跑不成？”
萧墨然笑着道：“森林是不会跑，可是人会跑啊。”
“这有甚么关系！”林竹极为不满萧墨然的回答。
萧墨然道：“这座森林啊，是一个人搬过来的。”
“甚么？！”浪天涯也惊讶不已。
“而且，他就在你们面前。”
浪天涯笑道：“想不到小萧你还做过搬木头的苦力啊，嘿嘿。”
萧墨然道：“这是森林，不是木头。”
“森林里不是木头是甚么？”
“森林是有生命的，木头却是死物。”
“况且，这也不是我做的。”萧墨然道，“这种无聊且费神的事，放在当年，只有叶无歌喜欢做啦。”
叶无歌哼道：“某人可别忘了自己也有份。”
“不关我的事。”萧墨然一脸无辜道。
林竹道：“哎呀，你们谁做的和我有甚么干系，我只想知道那许愿池在哪。”
叶无歌与萧墨然尴尬道：“这个么，我们的确忘了。”
“……”
浪天涯道：“忘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林竹大叫道：“你们这不是逗我们玩嘛！”
浪天涯道：“我还是想知道为甚么要把梦境森林移过来。”
“因为啊，有人说这里太单调了。”萧墨然道。
“你说的么？”
“我能说得动叶无歌？”
“那是谁？”
“是蝶儿。”叶无歌缓缓道。
林竹道：“哦，看来又是老套的博取美人一笑的故事。”
“哈哈哈，你说的对极了。”萧墨然笑道。
叶无歌也跟着笑，两人笑得肆意而狂放，竟好似忘了现在。
“喂！你们这么笑，吓着我的凤儿了！”忽然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四人转过身，就看见那个紫衣女子，衣袂飘飘，竟带了晚风的气息。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紫色的鸟儿，小巧玲珑，气质出尘。
林竹笑道：“姑娘，不要告诉我这是只凤凰啊！”
“怎么不是？”
“我看它这么小，简直就是只紫色的麻雀。”
紫衣女子冷声道：“你不过就是根胖竹笋。”
萧墨然道：“刚才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叶无歌也道：“是啊，见笑了。”
那紫衣女子却对萧墨然与叶无歌不闻不问，只偏着头对着浪天涯道：“你呢，怎么不说话？”
那个立于夜色的男子，俊美的脸庞在那一霎那怔怔出神，他何尝不是忘了古往今来，忘了前世今生。
“我……”浪天涯呆呆地看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也呆呆地看着他，两人这么凝望，就好似千百年的岁月在两个胸膛之间奔流不息。
多年前，我们也是这么不期而遇的么？
紫衣女子忽地笑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浪天涯也会不知说甚么，我可真是见识了。”她的笑，莫名地带了凄然。
“你们认识？！”萧墨然三人惊呼。
“不仅认识，而且很认识。”女子说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就是认识喽。”林竹道，“浪天涯你太见外了吧，竟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浪天涯只是闷闷地道：“你也来了……”
“我怎么不会来。”
“我以为……”
紫衣女子轻声道：“你以为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你随意就忘了，是不是？”
“不，我没忘，也不敢忘……”
“但你还是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紫韵，对不起……”
原来这个女子叫紫韵。
紫陌红尘清韵飞，桃花流水良人归。
可是桃花已归，良人何方？
“你怎么来的？”紫韵轻声道。
“我与他们一道，就来了。”浪天涯道。
萧墨然连道：“是啊，他非要来，我们只好陪着他啦，想不到你真的还在这里。”
叶无歌与林竹一愣，随即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这家伙死也要来！”
“呵呵，你们要是真的是他的朋友，就知道他一定不会的。”紫韵像是轻笑，却又似冷笑。
萧墨然三人也只好打个哈哈，手肘碰碰浪天涯，示意他上前去。
“啊，那个，我肚子疼！”林竹道。
“我的刀脏了，我去洗洗！”萧墨然道。
“嗯？小蝴蝶，别乱飞，回来……”叶无歌的声音已经飘远。
浪天涯只感到一阵秋风似的凉意拂过，三人就没影了。
“……”
“你的朋友真体贴。”
“……比不上你体贴。”
“体贴有甚么用？”
浪天涯道：“是我没用……”
他望着那道紫色的身影，在月光的沐浴下，如同紫色的叶子，好似从记忆里被风儿吹来的。
“你还是一点没变。”浪天涯道。
“你呢，变了没有？”
“我啊，”浪天涯忽地叹道，“我也不清楚。”
“这些年你浪迹天涯，如何了？”
“你大概不会想听的。”
“你要是说了，我也不能不听。”
……
萧墨然和叶无歌坐在一块，树下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浪子果然不同凡响啊，到处都有红颜，嘿嘿。”萧墨然窃笑道。
“你是嫉妒了么？”
“是啊，可惜我没人家的命。”
“我可要去和清笛说啦，她不把你揍死。”
“要是能见到她，被她揍死倒是最好不过。”
“她可舍不得。”
萧墨然看着融入黑夜的叶无歌，轻声道：“你呢，她在哪？”
叶无歌良久沉声道：“我到不了的地方。”
“很远么？”
“不远，”叶无歌道，“可是我就是到不了。”
“那不还是远嘛！”林竹的声音陡然飘了过来。
“你怎么出现的！”萧墨然与叶无歌道。
林竹道：“我解决了肚子疼的问题，就来找你们啦。”
“随口说说就行了，还拿来糊弄我们作甚。”
林竹有些委屈道：“我真的是肚子疼……”
叶无歌道：“服了你啦，坐下来聊聊也不错。”
萧墨然道：“人家浪子和红颜知己聊，我们只能互相聊些不痛不痒的，好心酸啊好心酸。”
叶无歌却笑道：“我们再聊聊你就真的心酸了。”
“我不喜欢心酸的故事，”林竹道，“我喜欢快乐的故事，最好也要有快乐的结局。”
萧墨然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快乐的事啊。”
“有啊，比如我看见这只蝴蝶就愉快。”林竹道。
“我看着也很愉快，它很美。”
那只蝴蝶落在墨然刀上，那把灰暗了的黑色的刀，此时几乎要隐没了。
“蝴蝶站在刀上，连墨然刀也美得多。”林竹道。
萧墨然看着静静躺着的墨然刀，也缓缓道：“墨然刀刚出世的时候，也是很美的，黑色的刀身就像黑色的月亮，它的刀光就像月光，但却有着比闪电更夺人的风采。”
“可是，它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自从我那次见过清笛之后，它好像就暗淡了。”萧墨然苦闷道。
叶无歌道：“这没道理啊！”
林竹也道：“就是，这和清笛有甚么关系。”
“哈哈，是不是清笛把它的魂给勾走啦。”叶无歌忽地笑道。
萧墨然苦笑道：“刀会被勾走魂魄？无歌你还真是浪漫。”
……
墨然刀不说话，喧闹的夜里，一把刀的心情，也会寂寞的么？
紫韵在月色下听着浪天涯讲故事，浪天涯竟就一直讲了下去。
“然后呢？”
“然后啊……”
紫韵总喜欢这样的话。
浪天涯看着紫韵忽然变得认真而单纯的面庞，她头上紫色的发簪投下紫色的光华，把她的睫毛也映成淡淡的紫色。
“这个场景，是多少年前了？”浪天涯问自己。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这里么？”浪天涯问道。
“不是。”
“那你在哪？”
“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来这里的路上。”
“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刚来，然后你就来了。”
“我以为你来了很久。”浪天涯低声道。
紫韵看着有些黯然的浪天涯，道：“你不必难受，这不怪你。”
浪天涯抬起头来，看见紫韵的紫色睫毛：“若不是我，你不会受苦的。”
“人要是不受些苦，来这世上作甚么？”
“但我不想你为我受苦啊！”
“不，不要这样说，”紫韵道，“我一路走过来，看了一路的风景。”
“沿途风景好么？”
“很好，不亚于你看见的那些绝色。”
“可是，”浪天涯道，“你是怎么挣脱……他的束缚，来到这里的？”
“我想挣脱，就挣脱了啊。”紫韵笑得很轻松，“要是你想做一件事，总能做到的。”
浪天涯的目光有些模糊，那道紫色的身影，似乎昨日还遥不可及，今日却来到自己的面前。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群芳虽好，怎奈不是吾心归处。
如今你终于来了。
“你为甚么要来……”浪天涯颤抖着问。
紫韵轻笑着道：“你说你会来的啊。”
多少年前，他曾装作云淡风轻地说过这句话，原以为她会云淡风轻地将其遗忘，可是这些年来，他们不知不觉都走到了这里。
浪子也会有泪光的么？！
浪天涯忽然在这风月无边的夜晚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