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度萧郎今又来
萧墨然站在草地上，透过梦境森林的古木老藤，看着晨曦透过三生花的世界，洁白却又灿烂，一时如痴如醉。
“你每天都看日出，为何也不累？”叶无歌走到萧墨然身旁，轻声问道。
“你呢，这么多年不唱歌，也不寂寞？”萧墨然道。
“习惯就好。”叶无歌道，“我以前也以为我会受不了，可是当我真正走过那么多年，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踏过原本的遥不可及了。”
萧墨然闭上双眼，缓缓道：“是的，我也想不到竟然能坚持那么多年。”
“看日出？”
“只要这世上还有日出可看，那至少不是无可救药。”
“你是说，当太阳不再升起，天地就病入膏肓？”
“会的。”萧墨然带着些许悲凉，“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只要还能看一天日出，我就绝不错过。”
叶无歌沉默半晌，晨曦在他的斗篷上氤氲弥漫，竟有些飘飘忽忽。他拍着萧墨然的肩膀：“不要想太多，也许不像你预料的那样遭。”
“是么？可是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萧墨然望着被枝桠切碎的朝阳，竟一脸悲悯。
“哈哈，云霄之上还有众仙诸佛，还有天帝佛祖，我们两人落魄潦倒，瞎操什么心！”叶无歌自嘲道。
萧墨然也苦笑道：“想得多了，总不是好事。”
“所以还是别想。”
叶无歌拿出魂歌罗盘，端详了半天，闷声道：“看来距离许愿池还有段时日。”
“这三生花到底有多大？”萧墨然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浩瀚无边，也许只是芥子。”
“那我们岂不是其中一粒微尘？”
“我们何时不是？”
萧墨然一愣，随即道：“哈哈，说的好，我们就是要以芥子之微躯，纳须弥之浩瀚！”
“只怕因缘难料，终究镜花水月。”
“镜花虽虚，必有其源；水月无心，皎洁在天。”
……
当林竹心满意足地醒来，看见其余四人都已收拾妥当，不由叫道：“你们吃饭没有叫我么？！”
“是啊，我们见你睡得面露桃花，自然不忍心打扰啊。”紫韵轻笑道。
“这怎么可以！桃花再好，不能果腹啊！”林竹哀叹道。
浪天涯道：“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秀色可餐，你还想要甚么？”
林竹道：“梦里的东西怎能当真？”
“你在梦里难道没有当真？”
“梦归梦，干嘛要扯到早餐上来？”
萧墨然终于忍不住：“好啦，这是你的那份。”说罢递来半只烤野兔。
“嘿嘿，还是墨然最懂我。”林竹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你不吃完，我们能上路么……”
林竹行动的速度不快，但吃东西的速度绝对不慢，不消片刻便抹抹嘴唇，打了个饱嗝，道：“嗯，可以走啦。”
“你要不要来个饭后小憩？”浪天涯揶揄道。
“……其实我也不介意的。”
“休想！”
萧墨然背起墨然刀，将断笛插到刀的身旁，跟着有说有笑的几人起身。
远处天际，已是艳阳高照。
再往前去不到一日功夫，五人穿过密林，遥遥看见一座石桥飞架，桥下清流映带，打在两边青石上，溅起无数玉沫般的水花。
石桥那头，便是一间小房子，青石筑成，枝叶掩映四方，只羞羞露出半堵爬满青藤的墙壁。
五人走到桥上时，正好看见那石屋。
耳畔流水潺潺，微风荡漾，送来阵阵芬芳。
萧墨然看着那个石屋，霎时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无歌也面露震惊之色，口中喃喃道：“这三生花内怎么这么多古怪……”
“哈哈哈，萧墨然！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洪亮的笑声从石屋中传出，下一刻，五人之感到眼前一晃，已站在石屋门前。
“你是谁？！”林竹道。
“我自然是萧墨然的朋友。”一道蓝衣身影由虚而实，逐渐在五人面前浮现，“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
叶无歌哼道：“自然认识，只是想不到你也在此。”
“你们能来，我为何来不得？”
叶无歌道：“你是来看门的，我们却是来破门的。”
“那又有何区别，破门的就一定比看门的优越？”
“我们至少选择去做，你却选择退缩。”
“何为退，何为进？”
“向天帝卑躬屈膝也算进？”
蓝衣人神色有些激动，道：“那你们这般送死又算甚么？！还不是枉费心机！”
萧墨然开口道：“你也是来阻挡我们的？”
蓝衣人道：“我是来规劝你们，不要无谓牺牲啊！”
萧墨然道：“一路走来，已有太多这样的话，为何你还要说？”
“那你们为何总是不听？”
“因为我们都闯过来了。”
蓝衣人长叹道：“你们以为就那么简单？”
林竹道：“我们打碎了阻碍，就这么简单。”
“哼，天意难测，你们根本不知真相。”
紫韵忽然冷道：“莫非你是知道天意的么？！”
蓝衣人看见紫韵，像是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道：“我不需知晓，只顺命而为。”
叶无歌道：“所以你今天还要与我们一战？”
“你们若是不回头，我只好如此。”
清风骤然奔腾，带来凛冽的呼啸。
萧墨然看着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曾经并肩作战浴血冲锋的人，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如同看见当年的自己。
“蓝若尘。”
这个名字太遥远了，连萧墨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脱口而出。
蓝衣人身形一颤，动容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萧墨然道：“是啊，没想到我又来了，这可惜这梦境森林已不是当初的那个。”
“可我的地方还是没变。”
“当年你投靠天帝，他却将你遣返此处。”
蓝若尘道：“是啊，当时还是你送我回来的呢。”
萧墨然道：“这忽忽年月，我却又来了。”
蓝若尘叹道：“如今各为其主，却是身不由己。”
“你有主，我却只为自己。”
蓝若尘笑道：“是么？”
“是与不是，不必追究。你的蓝月刀还锋利么？”
“只怕比你背上的这把刀要好上太多。”
蓝若尘的刀出鞘时一片幽蓝的波光，比月光更丰盈汹涌，相比之下，暗淡的墨然刀就像一把生锈的废铁。
甚至蓝月刀也似乎传出几声轻蔑的嘲笑。
“这就是你的兵器？”蓝若尘道。
“有何不可？”萧墨然淡淡道。
“哈哈哈，‘笛音绕梁笙箫默，风华绝代叶无歌。’你们两人如今真是狼狈不堪哪！”蓝若尘笑得莫名的悲怆。
一蓝一黑两把刀已经交错争鸣，曾经的好友如今正兵刃相向。
“萧墨然，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么？”刀光弥漫之间，蓝若尘的声音却飘了出来。
“自然记得，你当时就坐在这座石屋前面，蓝月刀正映着太阳的光芒。”
“哈哈哈，你说是刀光晃着了你的眼！”
“要不然我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有缘千里自相逢，不可怪罪我的刀。”
……
两人一边缠斗，一边却似故友叙旧。
林竹拉拉叶无歌的袖子，轻声道：“这两人好生奇怪，打架不像打架，却偏偏刀刀惊险，招招凌厉。”
叶无歌道：“如今的萧墨然自然不是蓝若尘的对手。”
“他们当年有甚么故事么？”
“都已物是人非，还问那些作甚。”
浪天涯道：“知交零落，最后能并肩走到结局的，能有几人。”
紫韵看着浪天涯道：“你觉得会有几人？”
“一人而已罢。”
“走到最后，都是一人？”
浪天涯略一失神，随即道：“可是孑然一身，可能良人相伴，只是夙愿难圆罢了。”
“为甚么夙愿难圆？”
“因为天高难问，岁月孤寂，所以见不得鸳鸯眷侣。”
紫韵忽又浅笑道：“可恨的是总有人死不回头。”
浪天涯也轻笑道：“那我以后就死不回头，与你一条路走到黑罢。”
“一条路走下去一定是黑暗么？”
浪天涯不知想到甚么，神情略有一黯，不过随即抬头看着天际，高声道：“穷途之时，必是光明！”
蓝若尘与萧墨然终于收手，萧墨然正拄着墨然刀喘粗气，蓝若尘却是气定神闲。
“你比当初弱了许多。”蓝若尘叹道。
萧墨然兀自走到石屋门前石阶处坐下，笑道：“可我还是穿过那么多迷途，走到了这里。”
蓝若尘道：“我们都是些故人，也许不会过于为难你，但从这里到许愿池，还有一个人……比我和茶仙都强，你们怎么过去？”
萧墨然道：“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足够。”
蓝若尘低声道：“记得当初，梦境森林还不在这里。那时三界太平，众生自得其乐，却为何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叶无歌哼道：“你去问问天帝，看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天帝岂是随意可见着的。”
叶无歌微怒道：“是啊，你却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站在这里拦路！”
蓝若尘道：“你以为众人都是心甘情愿？哪怕是那主宰三界的天帝，也是了无束缚？”
林竹道：“我看都不是好人！”
蓝若尘道：“我的确不是好人。”
萧墨然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怪你。”
蓝若尘看着萧墨然手中暗淡的刀，有些无奈且凄凉：“那你为何还用这一柄废刀去救她，若是你救不了她，你就真的对不起我了。”
萧墨然抚摸着墨然刀，轻声道：“这把刀就像现在的我，也许它此时不能惊天动地，但我相信它会站上天地之巅！”
“你凭什么相信？”
“我是这把刀的主人，它的命运自然要我来掌握。”
“可是你问过这把刀没有？”
“哪把刀不希望自己成为至尊神器，威名震天？这本就是它的宿命！”
蓝若尘低声道：“为何自己的命运总要被他人拿捏在手？”
他继而看着墨然刀，轻声道：“你的目标，是成为一把刀么？”
萧墨然道：“你问它作甚，它又不能给你回答。”
墨然刀果然是沉默的，一把刀怎么会不沉默？